他重复:“对不起。”
我伸手,去触他干涸的唇:“你很累?”
“没有,就是开了个会,开了很久,连打个电话的空隙都没有。”江程皖今日像是对我格外词穷,竟又说了一遍,真挚而简单的致歉之词,“对不起。”
我点点头:“我知道了。”
“我不应该爽你的约。”
点完头我又摇头:“没关系。”顿了顿,我说,“我们回家吧。”
他看着我,用沉默给了我难以开口的拒绝。
不管怎么说,被拒绝总是难堪的,尤其是被一向宠溺我,放纵我的江程皖。
“我很担心你,才会过来找你。”相对无言后,还是我先开了这口给他解围,顺便在冻僵的脸上努力绽开一个笑,“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那……”我后撤一步,挥挥手,“再见,明天我再……不,你最近应该很忙吧,还是改天见。”
“小楼。”他左脚向前迈了一步,带着匆匆的解释,“我现在要去上海,一个小时之后的飞机。”
突如其来,还没有欢聚,江程皖就告诉了我要分别的消息。
我觉着今天好糟糕,早晨,他给了我公之于众的虚荣,夜晚,他却给了我秘不示人的冷漠。虽然我相信,他并不是故意的。
“上海啊……”我搓了搓手,故作悠哉道,“反正也不远。”
“可能要过一段时间再回来。”
“没关系啊。”我把伸出大拇指和小指的手在耳边晃了晃,摆出通话的动作,“我们可以打电话。”
“江总。”身后小赵的声音响了起来,“要走了,快来不及了。”
“那……”他靠近,想再抱住我,我却退了一步。最终,江程皖只是拍了拍我的肩,“好好照顾自己。”
言毕,他就转过身去。
我伫在原地。我不敢回头,因为我怕我一回头,他回头的时候就看不见我。
十米,二十米,距离逐渐拖了开。终于,江程皖回过身。
“你等等。”只是我没想到,先出声阻止这个场面的人是我,我快步跑了过去,哀求一般地瞅着他,“我送你,去机场,可以么?”
他笑了开,在冬天的夜,笑出一轮太阳来。
那一晚,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本来就有些晕车的我,空着肚子坐在车上没一会,便沉沉栽上江程皖的肩头。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他深锁着眉支着脑袋,梦见他叹息着甩下钢笔,梦见他将茶杯狠狠掷在桌面,掀起惨烈的水花。梦见他各种各样不风光的样子,不得意的样子,不知所从的样子。
然后在他万分窘难之际,梦里的我凑上他耳边,告诉他:“江公子,我不想被你照顾,我想照顾你。”
来不及听他的答复,我就醒了。
我看着他,蓦地用唇去触他的脸颊,匆匆一下便弹开:“程皖,我不知道你今天是怎么了。但是如果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你一定要告诉我。”
“好。”他说。
就这样,一路再无话。到了机场之后,我目送着他下了车,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我不知道江程皖身上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崇江发生的什么,但是我知道,他的疲累与茫然,正牵着我的肺腑,叫我心惊胆战。
小赵看着车厢后继续张望的我,轻声问道:“周小姐,可以走了么?”
我这才回过神:“啊?”
“我说,可以走了么?”
“哦,好啊,走吧。”
路上,我问他,江程皖怎么了。
他讳莫如深:“如果江总想和周小姐说的话,自己会说的。如果不想说,我也不方便多嘴了。”
如此,我也不再难为他,切入了下一个问题:“你不用一起去上海么?”
“刚才路上你睡着的时候,江总嘱托我先送你回去,之后再坐高铁去上海。”
“哦……”
“江总他很爱你……”
“别说后半句。”我急急打住他的话,“一点都不想和你说话,因为你每次,都会告诉我一些让我对江程皖欲罢不能的事情,叫我感动叫我流泪,然后让我情不能已地愈发投入自己,直到比他投入的还要多得多。你不觉着,这样对我不公平么?”
他笑了笑,如我所愿地闭了嘴。
其实,我不是怕欲罢不能,我只是怕如果有一天,两个人真的到了非要分开不可的地步,要怎么去抵御那些兵临城下的,太过美好的记忆?
回到家之后已经是新的一天了,我却没有任何困意。我将自己抛到床上,裹着厚厚的被褥,紧紧握着手机。可惜等到很晚,江程皖也没有再给我打电话,或是来一条短信。
也许是怕我睡下了,不愿再打扰我。也许是他睡下了,在那个漫长的会议之后。可是他不知道,他今天面容间偶尔闪现的仓惶和倦意,便足以叫我也不能寐。
我不是还逞强说,上海不远么?
呵,是不远呀,两个小时的高铁,一个小时的飞机。
只是为什么我如此思之如狂,竟然像是随着他,飞上了三万英尺的高空,再随着他沉潜,坠地。
我再受不了这种煎熬,然后我挺尸一般,蓦地从床上弹起了半个身子……
第二天中午,握着一张皱巴巴的火车票的我,打了通电话给他。
“江程皖,我迷路了。”我说。
“你在哪?”
“上海南站。”
他噙着一声宽慰而无奈的叹息,挂断了我的电话。
上海的阳光很好,温和到有些骄矜,与川流不息的人潮共享。我抬起头看一会儿苍穹,再低下头看一会鞋尖。没太久,我就看见了风尘仆仆的江程皖。
“谁说上海不远的?”眼角一垂,我像是看见树的考拉,狠狠扑上去,然后勾住,打死不肯松开,“我想死你了,我想死你了。”
他揉了揉我的脑袋,带着宠溺的笑意:“你怎么会来?”
“我怕。”
“怕什么?”
“怕你一去不复还。”
“不会的。”
我摇头:“那我也怕。”
“不会有,永远不会有那样一天。”
“你证明给我看。”
“小楼,我知道你委屈。”江程皖深深吸了口气,“但是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然后让你跟着我形影不离,我到哪里,就把你带到哪里。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江程皖最爱的女人,让你光明正大,当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江太太。”
“我不要。”我凑上他的耳,“江公子,我不要当江太太,我只要你好。”
原本我到上海的时候就已经是中午,又折腾了一圈,直到这会儿才把午饭当做下午茶入了肚。在我把最后一块牛排送进口之后,终于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所以说,”我口齿不清道,“这个事不是你捅出的篓子?”
“可以这么说。”
我不满道:“那为什么不让江程峰来解决,而是你来承担责任?”
“因为我是崇江的执行董事,只要是崇江的事情,我都得承担责任。”他一边回应着我的话,一边温柔地用纸巾给我擦着唇角的污渍。仿佛他正在说着的,并不是崇江的重大危机,只是儿女情长的绵绵情话。
“可是江程峰也太不像话了!”反倒是我义愤填膺得很,“盖个房子都不好好盖,出了事怎么办?”
“他不懂这些,胡乱交些狐朋狗友,还瞎讲义气。酒桌上喝了几杯,就答应用别人的材料,至于材料的好坏,他根本不想管。这次是被人举报出了事,要是没被举报以后出了事,整个崇江搞不好就被他毁了。有时间我真要好好说说他。”江程皖双手握拳支于下颌之下,说到这时竟还笑了一下,“还有我碰都舍不得碰的周小楼,竟然被他给弄哭了,实在十恶不赦。”
我看着他澹然的神色,心下却隐隐不安。他从不是一个喜形于色的人,我根本不知道这个笑容下藏得,是怎样的堪忧与累倦。我无计可施,只能试探着问:“这个事,是不是很难办啊?”
“没有,我能处理好。”
“别骗我了。”我瘪了瘪嘴,“要真容易处理好,你需要开那么久的会,需要连夜跑来上海,需要把自己累成这样?”
他看着我粲然一笑:“我只是觉着,再难处理的事,我也不应该丢下你一个人,不该一个电话都不打给你,让你等我那么久。小楼,对不起。”
“你都和我说多少对不起了?”我佯装厌烦,“是不是一定要我指着鼻子把你骂一顿,你才相信我气消了?”
他却甚是严肃:“如果你想的话,打我一顿都行。”
当然,我并没有打他。
中午短暂到简陋的相聚之后,江程皖将我安顿在了他住的酒店,自己独自离去。
“睡个午觉吧。”被子中的我,得到了他印在额上的深深的吻,“等我回来。”
然后我在我从未住过的豪华套房中,对着《甄嬛传》打了一下午的俄罗斯方块。
傍晚的时候,小赵打了个电话给我:“周小姐,江总晚上有个饭局,要晚点回来。您可以先出去转一转,他说他上午换下的那件外套口袋里有卡,密码是你的生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