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现在慢慢起身。”女老师轻巧地攀过自己的小腿肚,“让我们把腿往上抬,对,让你的腿贴近你的头。我知道不是每一个会员都可以做到,但是大家要尽力上抬。”
然后我看见一群女人痛苦地往上扳着腿。
“后面那个蓝色裤子的。”女老师叫了一声,“你再使点劲。”
“我?”
“对,加把劲。”
我只得苦着脸又往上拉了拉。
“还不够,你要相信自己。”
“我……好吧。”
“对,你还能不能再高点了?拉,继续拉。诶,这位会员,这位会员你怎么了?”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得家,我也不记得我是怎么哭得撕心裂肺狠狠骂了打电话来的江程皖。
我只知道现在的事实是,我躺在自家沙发上,脸上写满了“衰”。
“痛,你轻点。”
江程皖于是摇了摇头,喟然道:“你没事去练什么瑜伽?”
“我就想,你女朋友天生丽质倾国倾城我是肯定比不了对不对。那你不是还有一个金屋藏娇的小模特么,模特不都身轻如燕前凸后翘的,我怎么的也不能比她差太多。所以我就想来来塑塑形体,一不小心画虎不成反类犬呗。”
他一边忍受着我阴阳怪气的调调,一边小心翼翼地给我小腿盖上换过的热毛巾:“你成语真多。”
“谢谢江公子夸奖。”
拧干了原来的那条毛巾,他扔进盆里,然后褪下挽起的袖子。
“昨天是我不对。”他主动认错,“我不知道顾雅会去,对不起。”
“江程皖,其实我特别好奇。”我一边说着一边翻过身去,仰卧在沙发上神情复杂地打量着他,“如果昨天,你那个金屋藏娇的小模特也去接你了,你要怎么办?”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聊别的女人?”
“为什么不?对于她们来说,我不也就是你一个别的女人。”
“小楼,很多事不像你想的那样。”
我穷追不舍:“那是什么样?”
“你的问句太多了。”也许是被我看得心悸,江程皖起了身,并往一旁走去。
我挣扎地支起上半身,然后愤然道:“可是你一个答案也没给我!”
“答案很重要么?”他终究还是转过身,苦苦地看向我,“我爱你,即便我在美国,即便我在顾雅身边,我也每时每刻都想着你,这样不就够了么?我知道让你白跑一趟是我不对,可是我有女朋友你也早就知道,你真的需要这么生气么?”
“好啊。”我冷哼一声,“我的错!”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程皖回到我身边,轻轻按住我双肩,“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好好在一起,不要吵不要闹,好不好?”
“我也想。”
他一把将我抱入怀中:“你真的不知道,我在美国的这几天有多么度日如年,我恨不得每一秒我睁开眼睛,你都在我眼前。”
说实在的,我受不住他的这些话。他说的每一句,都像是绵绵春水,绕过我心底的桃花细逐杨花落,吹开我心扉的一树梨花落晚风。
我问:“那天在机场,你看见我了么?”
“看见了,你挥手之前我就看见了。”他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打俄罗斯方块看不见我呢。”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玩俄罗斯方块?”
“我还知道你喜欢周末的下午去逛书店,知道你喜欢走路的时候踢石子,知道你喜欢喝凉白开。”
他说得都是实话,虽然我从来没有和他提过,而此刻,我也无心纠缠他是如何得知的这些。我只是满足于他对我的了解和疼爱,满足于这样的他可以陪伴我多一秒。
我抬起头,仰望着他:“那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也喜欢江程皖。”
“对,”我闭上眼,恣意地索取着他怀抱的温暖,“我也喜欢江程皖。”
我没有说出后一句,和无数比我先喜欢上你的女人,更喜欢你。
好在拉伤了肌肉的日子是周六,在家休息了两天,我也算基本满血复活。
江程皖总是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给我一遍一遍地泡热毛巾,然后用蹩脚的手法给我捏小腿。我则日日像个大爷一样,趴在沙发上翻着杂志唱着歌。
有一次我听到一首卫兰的,便口齿不清地用粤语夸张哼唱:“我未会灰心,不怕受过的教训……”
去厨房烧开水的江程皖正好走出来:“这是什么歌?”
杂志被丢在一边,我玩着俄罗斯方块,保持俯卧的姿势:“你管呢?”
“我想再多知道一点,关于你的喜好而已。”
“这个啊……”我笑嘻嘻地听着他的甜言蜜语,翻开手机,看着播放列表,“这名字好长啊,叫作《你知道我在等你们分……》……”
我的话戛然而止。
江程皖未曾意会:“什么?”
“没什么。”我笑笑,“我不喜欢这首歌,我渴了,你去给我倒杯水吧。嗯,我今天不想喝凉白开,给我泡杯咖啡,冰箱里有咖啡粉。”
“好。”于是他又转身回了厨房。
我便继续玩起手机。
“对了。”过了一会儿,江程皖又探出个头,“你明天去上班么?”
“去啊,我可不想被扣工资。”
“那我送你吧。”
“千万别。”我一急,手中打了一半的俄罗斯方块都被扔了下去,“公司最近流言碎得很,你别再把我往风口浪尖推了。”
“什么流言?”
“没什么。”我随口搪塞道,“我工作上的事你别管了。”
于是江程皖也不再纠缠,继续回去给我泡起咖啡。崇江的江公子,大概从来没有给自己泡过咖啡吧,我还真是荣幸。
我笑了笑,然后拿杂志遮起脸,小心翼翼地往厨房里窥去。
其实我没说完,那首歌,叫作《你知道我在等你们分手吗》。
周一的一大早,我便像个放飞的小风筝一般迫不及待跑去上班。
在家躺了将近两天,总算可以出去透透气。
我拧着包,一路哼着小曲下了楼,却看见江程皖站在楼下,不同的是,今天他没有开着那辆路虎。
“不是说了让你别来么?”回过神后,我半愠半喜地嗔道。
“我打车送你去,就不会有人说什么了。”
“好啊,那你还得带着面纱坐在车里,不能被别人看见庐山真面目!”
江程皖笑了笑:“那你们公司,就要说你金屋藏娇了。”
谈笑之间,我和江程皖像同事像朋友像远房亲戚一样并肩走到了小区门口。
他拦下一辆出粗车,然后小心翼翼地让我先上。
“师傅,麻烦你先去谈今报社,再去崇江。”他上车坐在我旁边,对司机吩咐道。说完,他抓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腿上,却佯装若无其事看着窗外。
我抿着唇笑起来:“我告诉你啊,虽然我今天允许你送我上班了,但是可一不可再,下次你再来,我绝对不睬你,听见没?”
他侧过脸:“为什么?”
“我不想养成这样的习惯,我一个人过久了,挺好的。我不希望等我习惯了你送我上班,习惯了每天早上都可以看见你之后,你再突然消失,让我连生活都需要重头再来。”
江程皖的手下紧了几分,他牢牢攥着我,像是稍稍松开我便会魂飞魄散。可是,他又什么也没说,大抵正如他曾经所言,他不敢给我什么承诺,他给不起,我也信不起。
“你知道么?”我埋下头,给他说起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两年多前,我刚到谈今三个多月。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晚上下班的时候,马路对面停着一辆出租车,里面除了司机之外,还坐着一个人,但是隔很远,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之后每天下班,我都会往马路对面看,那辆车一直都在。有一天我加班到很晚,下楼的时候天都黑了,可是隔着夜色,我依旧看见了那辆出粗车。”
江程皖没有说话,我于是继续道:“我就一直想,这个人是什么人呢?他在这里干什么呢?我猜也许他在等自己的另一半下班,也许在观察一个竞争对手,又也许他只是喜欢这条街道。我给他杜撰了一万个故事,有爱情的,悬疑的,有美好的,悲剧的。我甚至在想,那个人是不是为了看我们报社的谁一眼,或者寻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和他说句话。更有没有可能,他看得人就是我呢?之后,我的这种好奇心越来越盛,我每天都鼓励自己走近看一看,看一看那个人长什么样,多大年纪,是男是女。可是,就再我终于鼓起勇气,决定晚上去一问究竟的时候,那辆车不见了。”
我咽了口唾沫,这个故事听上去平淡而可笑,却在我两年前的生命里真实地演绎着。
江程皖终于开了口:“为什么不见了?”
“我不知道,但是那辆车就是不见了,而且再也没有出过。我也因为这件事,心神不宁了很久很久。说起来很奇怪吧,为了一个陌生人,一个不知道性别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我颓了很久很久。”我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他,“你知道么江程皖?这就是习惯的力量,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就是你的习惯被硬生生地改变。”顿了顿,我补上一句,“是那种非改变不可的改变。”
他说着将额头贴上我的脸颊,像是很费力地吐气,说了一句我没太明白的话:“周小楼,我们错过的太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