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有多可怕呢?
我现在才觉着,可怕不过天造地设,也可怕不过情深缘浅。
我和江程皖,莫名的相识,莫名的错过。这掩人耳目的真相不禁叫我扼腕,叫我羞恼,叫我猝不及防。
我一把扯住他的手臂,用一种近乎斥问,又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那你为什么不下来看看我呢?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连我笑笑都没有,然后就在某一天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对不起小楼,对不起。那天晚上,我有个会……”
“有会又怎么样,有会也还有第二天……”
“我也希望还有第二天。”
他用一种怀恨并怀憾的眼神看着我,叫我无话可说,更叫我害怕,接下来要听到更悲伤的故事。
果不其然,他说:“我晚上急着去看你,路上走得匆忙,结果回来的路上出了点事。”他顿了顿,后面的话,似乎好吃力,“然后,很幸运,我安然无恙,可是,顾雅就成了那样……”
我脑子“嗡”的一声就炸了。
我想起一些话,那天晚上,我目睹顾雅石榴裙下秘密的那天晚上,在陈曼曼的车上,她说。
——有一次,两个人一起去参加个什么活动吧,顾雅特高兴,打扮地花枝招展,屁颠颠就去了。结果,江程皖晚上有个什么事,急着要走,路上差点给车撞了,是顾雅把他救了下来。可是她自己就没那么好运了,据说当时一片血,就连江程皖那种见惯了大场面的人,都完全给整懵了。
我想起陈曼曼轻飘飘的语气,想起这件事背后血淋淋的后果,想起我当时的绝望与戚戚。
好笑吧?你看好笑吧?两年前毫不知情的我,间接夺走了顾雅一双腿,然后促成了她和我最爱的男人的金玉良缘。
这世界上很多事,就是巧合到不留情面。
“哈……”我冷笑着后撤了一步,“竟然是我,是我把顾雅害成那样得?”
“不。”他却步步紧逼,“那件事情谁都没有错,那就是个意外,我为这个意外承担了两年的责任,这两年里我也试着去爱顾雅,去习惯和她一起的生活。但很多事情,没有那么容易的。”
“是,这的确是个意外,可是因为这个意外,你就放弃了我!”我抬起头,竟是如同追讨爱情的乞丐一般,可怜巴巴,“你既然那么容易不要我,为什么后来还要出现在我的生活!”
“我也没有想过我会再见到你。小楼你知道么,我死都没有想过,那一天的香格里拉酒店,你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是想赌一把,我匆匆喝完那杯酒,我追出去,我让程峰开着车,我想也许你早就到家了,也许你根本不会理睬我。”他一把握住我的肩,“你根本不知道,那一天我真的快死了。我觉着有一万个可能让我见不到你,有一万个理由让你消失在人海中,可是真的遇见你时,我喜出望外,却要不停强迫自己冷静,不停提醒着自己当年那个意外。所有我能和你说的,只是让程峰带你一程。”
我想起那一天。
盛夏的笙歌彻夜,月照中天。盛夏的江程皖和我,我自以为了好久,盛夏的,全世界最烂漫的初遇。
那一天是2011年7月11日。
继而转眼,暑来寒往,我以为我们结识了半年,相遇相识,相思难相忘。我以为我见证了一段爱情的成长,在火伞高张的盛夏萌芽,最终却葬于暮雪皑皑的冬。
可如今,两年前的事实轻轻柔柔地抚摸了我的脸。
虽然我并不相信,我曾被一个陌生人聚焦,凝望,关切,深爱。我更不相信,如今不能自拔的人,反而是曾经被爱的我。
“小楼。”他说,“我们真的错过的太多了。”
“都怪你!”莫名地,我鼻头就酸了起来,我指着他,在渺无人烟的荒郊野岭,发泄着凭空而至的一腔怨怼,“江程皖你混蛋!”
他搂住我,很紧很紧:“我就是混蛋,对不起。”
我哭,我感觉到肌肤贴着的衣襟慢慢湿润起来,在寒风中冰冷,再在泪花中温热,如此反复。
他就再紧一些:“这些日子我太难受了。”我听见他唇角溢出的一声叹息,“我每天都想见到你,却只能乘着车在你过往的路上远远看你一眼,或者派人尽量不张扬地去打听你。可是你总不让人省心,你像两年前那样,永远跌跌撞撞,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走路。有一次我看见你被电瓶车撞,我特别想去扶你一把,可是我怕,我怕你看着我伸出的手,告诉我,我们已经结束了,然后一如既往地拒绝我所有的赠与和帮助。”
我们是结束了,早就结束了,可是爱情还在作祟着,怂恿我们互相拉扯,怂恿我们藕断丝连。
“周小楼。”他说,像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你不会懂我的感觉,眼睁睁得,就那么眼睁睁地,被你弄得心惊胆战,却什么也做不了……”
“你活该!”
“对,我活该。”他苦笑,微微松开一点,伸手去抹我的泪眼婆娑,“不要这样伤害我了好不好。周小楼,让我照顾你吧,在你身边照顾你。我会去处理顾雅的事情,处理一切影响到我爱你的事情。总有一天,我会为我们安排好未来,我会告诉全世界,你是我江程皖的女朋友。”
承诺呵。
随着洋洋洒洒地雪,堕入了我的心田。
在他母亲的生日这一天,终于,他给了我一整个承诺。
曾经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听见这番话,我以为我等不到这一天,我以为江程皖心中所想,大抵也只是怎么让这份不登大雅之堂的感情愈发地不见光。
而此刻,我觉着我听到了世上最缠绵也最毒辣的情话,一寸一寸侵蚀着我的理智我的自尊,一寸一寸澌灭我的道德我的底线。
你真的以为女人可以不在乎承诺么?
那只是因为总有一群白痴,太低估女人为爱情盲目到底自残自虐的勇气和能力!
我必须承认,那一刻,我整个脑系统都崩了,处理不了任何来自理智的信号,并且成功得过滤掉阻止我冲动阻止我疯狂的频率。
“你说真的?”我颤着嗓,问着答案似乎并不重要的问题。
“我保证。”
我就这样相信了。
轻而易举地被我自己构造的未来给蒙骗了。
然后我扑进了他:“既然错过了那么久,就再也别松开我。”
两年的时光有多长?
在2011年的尾声我依旧不敢想。
我只知道2009年的周小楼,兢兢业业活在一个充满恶意与卑鄙的世界,抗拒着周遭的所有,就连她目光中唯一神秘莫测而闪闪发光的出租车,也终于在某一天莫名地驶离了夜色将近的黄昏。
而后,我开始了两年的生活。
同一个城市,却和江程皖南辕北辙地生活在两个层次里。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庆幸,庆幸命运戏剧化的安排,庆幸两年之后我们可以相爱。
只是这一天,我再一次犯了每一个女人都会犯的错——为了爱情飞蛾扑火不计后果。我接受了江程皖的爱,正如同接受了壮烈牺牲。
我和他伫立于雪中,周围处处是惨凉的荒坟。
我去够他的轮廓,去接触他的唇,去嗅食他的气息,去体会他的温度。我希望时间静止在此刻,无穷无尽,让我们被雪掩埋,覆盖,遮蔽,永远不用活在世人的众目睽睽里。
天色渐渐暗下的时候,我们才离开那里。
我看见江程皖妈妈的墓碑,黑白照片上端庄的女子祥和地笑着。他的妈妈这么温柔,也难怪他这么温柔。
江程皖给我拉开车门后,才自己坐上去。
“你想去哪儿?”他在我耳边轻问。
“你今天没有别的安排么?”
“没有,每年的今天都不会有。”
我轻叹了口气,有些悲悯,又有些荣幸,江公子伤戚的每年今日,竟然在这一天因为我的出现而稍稍有了不同。
我想着想着,就呢喃了一句:“也不知道你妈妈会不会喜欢我……”
“当然会了。”他笑起来,“我妈妈那时候抑郁症很严重,我又不能经常陪着她。如果不是你,我都不敢想象她最后的那段日子有多难熬。”
“可是我……”话说一半,我还是生生咽了下去,我想说我也是一个第三者,和破坏她家庭的那个罪恶女人别无二致,可是,此刻我更愿相信,今日那一阵微风,是杨惠恬身为一名母亲对儿子最真挚也最心安的祝福。
久久没等到我话出口,江程皖不禁问了一句:“嗯?”
“没事。”我赶忙用笑意遮掩尴尬,“曼曼今天出院,你和我一起去接她吧。”
医院中的江公子,愈发像一个无微不至的完美男友。
陈曼曼的出院手续他一路办下来,只交代我接完人之后别乱跑,便没再要我费半分心思。
病房里,陈曼曼终于脱下了病服。
连续几日的病容消散了不少,我却在她面上捕获到死死驻守的苍茫和衰老。
我问她:“你想不想吃点什么?现在坐车容易晕车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