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所有我能告诉他的理由都是杜撰的，那么，我不如杜撰出最狠毒，最刻薄，最一针见血，最日暮穷途的那一种。这样，至少还能把这段不该开始的感情扼杀得漂亮。

　　“对。”我重复了一遍，“我不爱你了。”

　　他不置信地看着我，久久之后突然笑了起来，甚至笑出了声。

　　我有几分心虚，低声问了句：“你笑什么？”

　　“你不觉得很好笑么？”

　　“我不觉得。”

　　“你看我现在像个什么样子。”他摊了摊手，其中一只还捏着油腻腻的烧麦，“追着你，对你摇尾乞怜，死缠烂打地索要一个答案。就差没有歇斯底里地央求你，求你不要甩了我，不要抛弃我，不要丢开我。你说，这难道还不够可笑么？”

　　我佯装出的决绝在这一霎几乎要彻底塌陷。我看着江程皖的笑，像是笑在我心口，笑成尖利的刀刃，一下一下狠狠往里面戳。

　　可是现在我要功亏一篑么？

　　我想起顾雅的话，我想起为了我，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他爱的，粗鄙的，卑劣的，无理取闹的我，江程皖一次又一次地牺牲着他自己，无条件无止境无底线地付出。而我，竟然蠢到助纣为虐，被人利用，将他逼上这般绝地。

　　我高昂起头，向我第一次找他兴师问罪时那么神气，义正言辞道：“江程皖，我很尊重你，你不需要这么想……”

　　“那我该怎么想？”他抢过我的话，“嗯？我真是不明白，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么？我给你发信息的时候你不是也没有拒绝我么？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告诉我不爱了？如果那么容易不爱，为什么我做不到呢？”

　　“因为从一开始就是你对我死缠烂打，而我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爱你呀。”我蛮横地扬起下巴，摆出格外傲慢的姿态，“江程皖你看看。”我指着他手中的烧麦，“认识你之前，我每天吃的都是这样的早饭，我搭一块钱的公交去上班，我被公司的琐事整得痛不欲生。可是你出现之后，你把我生活折腾得天翻地覆，你让我见识到几百万的车，你给我看到权利的好处，你告诉我你可以给我带来多么好多么美妙的未来。然后我就乱了，我就被这些东西和自己的欲望把脑子给迷乱了。我以为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可以无止境地索取这些好处，这些物质的，俗气的好处。”

　　他不言不语。

　　“是，我是很感谢你，我们在一起之后，这些你都如我所愿的给了我。可是你知道么？我不是一个好人，我贪心，我虚荣。随着时间，我越来越发现我要的远远不只如此，给我钱怎么样？车怎么样？洗衣机又怎么样？你能娶我么？你能让我嫁到你家去，不遭人白眼，不被人议论地嫁进你江家，给我周小楼光宗耀祖么？你不能！江程皖你不能！”

　　“我能，只要你愿意等，我就能。”

　　“那你就当我等不起好了。”我冷笑着，“你看，我也不是没等过。为了我的将来，为了我自私的欲望，我也傻呵呵地等过。可是结果呢？我越等，却越发现根本不可能。”

　　他哑然，如同被戳中痛楚一般地哑口无言。

　　“对不起江程皖，很久以前我就告诉过你，如果你是个穷光蛋，我就不爱你了。”我努力笑得决然，“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我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有多爱你，我只是贪慕你的金钱你的地位，贪慕你是众星捧月的江公子，至于你这个人怎么样，我一点也不在乎。其实你仔细想想，就算不说这些，单单是被江程皖追，被多金帅气的江程皖追，就有哪个女人抵抗得了这样的虚荣？”

　　他攒着方向盘的一只手紧紧地发着力，听到这里，更是颤抖不已，就连手背上的经脉都逐渐明显起来。而我，像是顺着他的脉搏，他的血液，看到了他心里的愤慨与悲哀。

　　我太凶残太可恶了，那反正我这么下作，这么狠毒，不如再给他致命一击。

　　于是我说：“而且我听说最近崇江的状况很多，只怕你拿钱和权供着我的时间也不久了吧。”我故作轻巧地耸了耸肩，“我不喜欢穷光蛋，更不想陪你一起完蛋。所以，如果你真的爱我，还是放开我好了。我比不上顾雅，我只能和你同富贵，你还是找她陪你共患难去吧。”

　　说完这句，我竟是无法自抑地哽了一下，像是横在喉头的哭腔喷搏前的预警。

　　我转过身，伸手就去开车门，我想离开这里，离开江程皖的视线。我想很洒脱地说：“我的话说完了，我先走了。”可是我又不敢说，我怕我说出来的不是话，而是声嘶力竭的哭喊。

　　可是，就在我推开车门的一刹，静默良久的江程皖按住了我的手，冰凉的，还沾着烧麦油渍的指尖触上我的手背。

　　“我答应和你分手。”他的声音凉薄得叫我心颤，“可是，按你的话，我还是可以送你上班的对吧。”

　　到现在还要为我想么？我这么惹人厌，我说出了这么不要脸的话，结果，还是不要骂我指责我么？这样的人，你让我怎么去不爱你？

　　“对。”我弯起唇角，在他看不见的背面，不再是冰冷的，毒辣的，而是宽慰的，侥幸的。我特别感谢江程皖，感谢他主动开了这口，感谢他再给我一个坐在他身边的机会，哪怕只是一箭之遥的路途，都是我华不再扬的寸阴尺璧。

　　事实也是如此。

　　我家到公司的好几站，很快就被这辆车开完。

　　他的车停在谈今楼下的时候，我有种预感，我今天又没法好好上班。

　　转身之前，我和他说了一句很客套的，并不十分适用于分手时分的话。我说：“祝你工作顺利。”

　　他探过来半个身子，对着我停在人行道上的背影大声说了句：“你不是为了钱么？那么，不找我要分手费么？”

　　“我花你的也不少了，你的车我会给你开到崇江楼下。是我找你分的手，又不是你甩了我，况且，崇江现在的情势也没有那么乐观。我没有资格找你要分手费。”

　　“再不乐观，分手费我还是付得起的。”他话说得硬朗，“我手上百分之十八的谈今股份会转给你，今天下午我会安排律师来和你谈。我不希望我江程皖的女人过得太落魄，这只是我一种很自私的想法，和我爱不爱你没有关系。”

　　“我不要。”

　　他并没有接我的话，只是用马达声告诉了我他的决定。而我只看见，这一次的再见，可能要比之前所有的离别更残忍。

　　可我们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下午的时候，他的律师怎来找了我。

　　很官方，同时也很专业地给了我一分文件：“里面有股份转让书以及相关的文件和手续，至于要走的其他流程，包括半数股东同意等，会由我按江总的意思帮您处理好，您都不用担心。只要您签了字，谈今报社百分之十八的股份就是您的了。另外，我是江总的私人律师，有任何问题您都可以和我说，不用有顾虑。”

　　“我不要。”我异常坚决地把退还给了他。

　　他当然也没有收：“这是江总的意思，还希望您不要难为我。当然，江总也说了，如果您执意不肯签这个字，就请您先代为保管这些文件。在这期间，任何时候您改变了决定，想要接受这些股份，都可以来找我。而我回去之后，不会报告给江总您的答案。也就是说，无论您什么时候想接受了，江总都不会知道。”

　　“这也是他的意思？”

　　“是的。”

　　我冷笑了一声：“他这是想告诉我，关于我的事情，他一点也不想过问了是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好，我收下了。”我接过那份文件，接过顾雅口中江程皖为了我少收益百分之四十的资产，“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您代为转告他，谢谢他……的这笔钱。让他放心，哪怕是为了这笔钱，我也会守口如瓶，不说出去我俩过去见不得人的事。”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些作践自己的话，也许我觉着，同时伤害他，也伤害我，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还有，虽然我不爱他，不过我也不后悔。”我轻佻地垫了垫手中的文件袋，“毕竟，这也够我吃一辈子了，是吧？”

　　“周小姐。”他似是听不下去了我的话，“话和东西我都带到了，剩下的，还请你好自为之。”

　　“我当然要好自为之！”我甚至不知道，我现在还在这呛什么声，装什么心高气傲，“反正钱也拿够了，现在股份也有了，我为什么不好自为之？倒是他该好自为之吧，让他挨得久一点，那样，我还能多找他敲诈一些。”

　　我笑着，笑得残忍而狡黠，像是一个神经病，一个低贱的，可恶的，疯狂的*。

　　那律师摇摇头，然后离了座，也许他不解，为什么江公子这等青年才俊爱上了这样一个人渣。

　　然后我看着他的背影，一个陌生人的背影，在一瞬间泪如雨下。

　　如果那天，有人路过那间咖啡屋，会看见里面有一个女神经，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哭得不能自已，哭得昏天暗地。

　　她自以为是，还悲天悯人。她以为她为他们设计了一个最好的未来，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除了伤害，这个神经病，根本什么也没有给过她爱的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