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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心月(2)

琉璃碎 青语 2647 2024-11-18 04:46

  素衣女随知棋穿过回廊,廊外种满了木槿,在月光下可以看见满地雪白的花,素衣女眼中稍见惊诧之色,但她玲珑善舞,并不多问。知棋带她到一朱门前,轻扣三下,门内有人应道:“进来。”素衣女有过耳不忘之能,自然知道门内便是当今天子的宠妃容宸妃。

  知棋将素衣女领进门,垂手退居门侧。容郁道:“你在门外守着,别走远了。”知棋应一声“是”,转身就出去了。

  门关得很紧,但是仍能隐约听见里面人说话,容郁的声音在问:“今儿席上秦夫人那句‘如何’问的是你吧?”素衣女恭恭敬敬地回答:“娘娘明鉴……”

  这时候暑气已经全散了,风有点凉,知棋站在门外面,宫灯映着影子在脚下,极淡极淡,仿佛风一吹就会如轻烟散去。

  知棋转过脸,墙上也有一层疏影,因为靠得近,反而清晰些,她抬头看看挂在天上的月亮,又看看墙上的影子,蓦地想起来,她极小的时候路过书房,先生在教哥哥念书,说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她趴在窗台上看,先生听见响声,喝一声:“什么人!”哥哥就说:“是猫呢,最近府里的野猫可多了。”说着侧过来对她做个鬼脸……

  那是春天的时候,总是在下雨,有时候甚至电闪雷鸣,倾盆如注,屋檐下的水都串成了链子,她尽量把身子往墙边缩,雨花落到地上,溅起来仍是飞到身上,不半日就湿了一身,哥哥从窗台上偷偷递过来半块方糖,是藏在他书里的,因为藏得太久,都快要化了,拿到手上黏得厉害。

  先生少不得又皱眉,训斥说:“专心!”先生好像很喜欢用这个词训斥哥哥,他能轻易发现哥哥走神,可是总也看不到窗台上小小的身影。起初她以为是自己藏得好,又或者先生眼力不济,后来过了很久,她一日一日长大,到能够明白人情世故的时候,才知道先生并不是看不到她,只是不愿意看到她,因为先生坚信女子无才便是德。虽然这么说,但是也没有驱赶过她,只是无视她的存在。

  哥哥自小淘气,念书大多都不通不通,随父亲出门做客,默坐不语倒也是唇红齿白翩翩少年郎,有人见他不喜说话,专挑了他来问高见,他只微微一笑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言以蔽之,竟也无往不利,外人都说余尚书的公子内秀,又说,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只先生和父亲知道,这厮纯然是个草包,在家里鸡飞狗跳的教人头痛。

  哥哥不喜念书,倒是喜欢来母亲居住的偏院来玩,有时候自母亲处取些奇奇怪怪的小册子去,被父亲逮到了,拧着耳朵就是一顿好打。父亲只毒打哥哥,并不责备母亲,有时候叹气,母亲总是说:“这孩子学文不成,连武都不能学,何以立世。”父亲只是皱眉,起初还说上几句,到后来见哥哥当真不成器,便也不再追究。

  她始终不知道母亲教哥哥习武是不是一个错误,总之后来哥哥惹了事,不得不远赴边疆,父亲整整一年没来看过母亲,虽然平日里来得也不算多,但是那一年连家里最重要的祭祖和扫墓也都没让母亲参加,年三十晚上母亲一个人守在孤灯里,影子很是凄凉。

  哥哥去了很多年,后来又发生了太多的事,姐姐入宫,然后她也被送进宫来。姐姐进宫的时候大娘哭得厉害,而她被送进宫的时候母亲只拉她的手话些家常,说起她小时候喜欢的花衣裳,说她幼时最喜欢躲到假山后面,让人好找。说到半夜里,她终于忍不住问母亲:你能教哥练武,为什么不教我?

  母亲抚她的发说:“女儿家太强势不好……”又说:“若是年儿在,倒是可以庇护你一二,可惜……”

  余年是哥哥的名字,她隐约知道母亲悉心教导哥哥的用意所在。她不赞成母亲,她觉得哥哥对姐姐总比对自己好,因为他们不仅有同一个父亲,还有同一个母亲。不过那都没什么用了,哥哥一去杳无音讯,而她们姐妹又先后进了宫,宫门似海,即便哥哥能如父亲一样身居高位,对她们的处境也是无能为力。

  想到这里,知棋叹了口气,之后她就进了宫,后来姐姐死了,再后来家里传来消息,母亲也没了。父亲贬了官,发配到偏远的地方,他老了,就像风中的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灭。

  知棋在不知不觉中越想越远,而门内的声音也仿佛越来越缥缈,她隐约能听到一些字,可是那些字连在一起,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忙了一天,还真是困乏了。

  房间里没有设宫灯,光芒从顶上射下来,温润柔和,足够的明亮,不用抬头也知道必然是天花板上嵌了夜明珠,难得室内光芒均匀。容郁坐于榻上,面前一方矮的桌几,几上设香炉,炉中点了一炷香,香上一点烟灰,没有火星,也没有轻烟升起。素衣女心中奇怪,却也不问,只低眉敛容,垂手而立。

  容郁道:“坐。”

  素衣女谢过恩,按礼节坐下,一丝惊疑不露,一句多话不问。

  容郁道:“今儿席上秦夫人那句‘如何’问的是你吧?”

  素衣女的视线迅速飞过眼前的贵人,她恭谨地答道:“娘娘明鉴,奴婢粗略通些音律。”

  容郁笑道:“好一个粗通音律,苏姑娘太自谦了。”

  素衣女脸色苍白,却也并不惊慌,只道:“原来娘娘都知道了,还请娘娘恕罪。”

  容郁道:“我只是随便猜猜罢了,盛传苏姑娘精通音律天下无双,果然并无虚名。”话到此时,容郁眼帘稍垂,见她纤手紧紧扯住袖口,指端发白,肃然道:“前尘往事,恕奴婢已经不记得了。”

  容郁心下明了,苏心月不喜欢人家提起当初沦落风尘之事。当下微微一笑,执壶倒了满满一杯茶,推到苏心月面前去,苏心月面色稍惊,并不伸手来接,而是起身退几步,跪道:“奴婢受不起。”言辞间仍然从容。

  容郁道:“苏姑娘放心,茶中没有毒。你起来吧。”她一边说,一边另倒了一杯茶,置于自己面前,将茶壶置于一侧。

  苏心月怔怔抬头,看见茶壶里有金色的马闪闪,四蹄飞扬,鬓发须张,似要腾空而去,不由脱口道:“舞马衔杯壶!”

  容郁仍是疏淡地笑,“苏姑娘见过?”话说得无比轻松,垂下来的眼帘却在不住打量苏心月,心中反复地想:要不要赌这一把?赌心一起,手心里渗出汗来,不由得默默祈祷:祖先在天有灵,助我一臂之力!

  舞马衔杯只是一种壶的造型,市面上虽不常见,在皇室用具中却并不稀奇。常见舞马衔杯壶以银锻造,舞马刻于壶面,摆在容郁身边的这只舞马衔杯壶却是以水晶为原料,舞马以金器雕成,立于壶中央,昂然四视,神骏非常。然而此壶最特别的并非造型,而是壶中金马有辨毒之能,若茶中有毒,则壶中舞马全身尽赤。(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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