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由下往上,竟是对准观音的双目刺去……
容郁一下子觉得心口极堵,像是在地下埋了很多年,空气耗尽,呼吸不过来,恨不得仰天长啸一声,将胸口淤滞之气发泄出来
——她于是当真仰首长啸一声,那啸声如此凄厉,柳洛一惊之下手一软,力道就小了,准头却还不错,堪堪刺入眼中,落剑处殷红一片,柳洛方觉不对,猝变突起,上百只袖箭带着风声而来,柳洛此时人在半空,无从借力,纵是他轻功甚高,竟也吃不住,中了几箭。
柳洛无力再支撑,载落到地,他反应极快,一落地即刻抱住还在发怔的容郁一骨碌滚开去,血染得满衣都是。
再看时,他落地之处已经被扎成马蜂窝。
柳洛低头一看,伤口流出的血都是浓黑色,他将袖箭拔出,伤处并无痛感,不由脸色一变,道:“刀!”
容郁忙从袖中取寒冰刃递过去,柳洛一咬牙,竟将中箭处生生挖下一块肉来,鲜血淋淋,容郁脸色虽白,竟也没有晕过去,只道:“王爷……还好吗?”
柳洛低了头半跪在地上,冷汗涔涔而下,他心中惊恨非常,却只咬牙撑住,说不出话来。
容郁扶了他挨墙坐下,想道:他伤这么重,这一时半会又到哪里去找郎中来?不如先去找水过来给他清洗伤口,不管怎吗说,方才也算是他救她一命。想到这里便站起来,柳洛一把拉住她,虽然说不出话来,可是眼中神色分明在叫她不要走。容郁弯身对他说:“你先歇着,我去找水。”
柳洛闻言松了手,嘴唇一动,容郁听不分明,便把耳凑过去,听见他说的是:“我方才在你手上下了毒,你要是不回来……”那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容郁心中暗惊,想道:这少年性情怎的如此多疑,不过他若是学了他母亲三成下毒的本领,方才那个瞬间便是给她下了十七八种毒也不足为奇,只是这种情况下,他竟还是不相信她吗——他若是死了,莫说他那些手下,便是忻禹,也第一个不肯放过她!
当下只叹一口气,抬头看一看琳琅塑像,那塑像眼中仍汩汩地在流血,像是永远都流不完一样。
容郁走出庙去,月亮挂在天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来,一个人也没有,容郁并非胆小之人,但是也看到两边鬼影幢幢,仿佛潜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妖精野兽,而脚步声一时轻一时重,又像是有人跟在后面。
她心中恐惧,不由加快了脚步,好在前行不远便看到一条溪流,水清且浅,容郁洗了把脸,在溪流边拾到半爿瓦罐子,便用瓦罐打了水回走,一路想道:好歹也是金枝玉叶的两个人,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
倒是想到,容家被人追杀之时曾遇过比这个更困难百倍的情况,因此只觉得好笑,并不如何难过。
她走回庙的时候,柳洛已经睡着了,眼睛阖起来,那睫毛便在脸上留下疏落的影,极俊秀的面容,仿佛熟睡中的孩子——也只有熟睡中他才像个孩子吧。容郁暗暗叹一声:这一路来他提防,算计,步步为营,比她更累上百十倍,就在要成功的时候又遇上这等事,到此刻想也知道是心力交瘁了。
柳洛的箭伤在肩处,因被他生生剜下一块,露出惨白的骨,看来十分可怕。容郁伸手替他清理伤口,方一动柳洛就醒了过来,手中还紧紧握住寒冰刃,他抬眼看见是容郁,松一口气,顺从地让她清理伤口,因伤处极重,他面上肌肉都扭曲了,但是并没有呻吟出声。
容郁便道:“要是难过,就叫出来吧。”
柳洛摇头,容郁又道:“这里这么荒凉,不知道要到哪儿才能找到郎中,我是扶你回扬州府衙,还是带人来接你回去?”其实不问也知道,柳洛必是不肯她带人前来。
柳洛道:“天明再说。”他精神比先前已经有所好转,想起先前事,盯住容郁问道:“你如何知道神像有机关?”
容郁摇头道:“王爷太高估我了,我对此地一无所知,方才……方才只是心口大闷,不能自主,王爷要问为什么,我却答不上来。”
柳洛闻言心中一震,想道:莫非是母亲英灵不远,前来救自己一命?但是父亲留书中所言,确是指此地神像,眼中有物,当以璇玑图中暗示取之——难道自己理解有误?
他心头甚乱,身上又有余毒未清,想来想去,竟再一次睡过去。睡到半夜,月光稀薄,他在恍惚中看到一人款款行来,先前以为是容郁,到后来仔细看去,那神情气度却大不一样,他心中隐约猜到,却不敢近身去。那女子走到他面前,弯腰抚他的面孔,道:“痴儿、痴儿!”
柳洛拉住她衣襟道:“娘……娘,是你吗?”
女子叹一声,像是无限哀伤,说道:“你中毒太深,若不及时解去,怕是活不到明天早上啊。”说完转身就走,步行如风,竟是不肯再回头看一眼。柳洛心中惊恐,追上去喊道:“娘……娘!”方喊了两声,一旁有人推他,睁眼一看,原来只是一梦。容郁道:“王爷,你怎吗了?”见他面色赤红,呼吸急促,伸手一探,额上滚烫如火,不由急起来,道:“这可怎生是好?”
柳洛烧得厉害,方一醒又昏迷过去。
这时候四下无人,天仍是沉沉地黑着,容郁满心惊惶,不知道天什么时候才亮,不知道天亮以后身边这个少年是不是还有呼吸,她再次出去打了水回来,浸湿帕子敷在他额头,热了又换,换了又热,忽然一眼看见他伤口处又慢慢渗出血来,容郁心道:这血要是不止住,无论如何他是活不到明天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她虽然有过看护病人的经验,但是彼时她年纪尚小,大事都有父亲母亲担着,她不过在一旁烧水递东西,更别说遇上这样的奇毒了。她烦躁地站起来,在庙里走上几步,忽然门外闯进一人来,容郁被吓了一跳,定睛看去,竟是朱樱,她原想问她如何找到这里来,结果一张口,嗓子是哑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颤抖着指向躺在地上的柳洛。
朱樱一看便知柳洛情况不妙,当下也不多话,取出一丸先塞入柳洛口中,又握住他的手仔细听去,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柳洛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她才放下,说道:“怎吗这样不小心。”并不是问句,所以也没等容郁的回答,她起身走几步,到神像之前,双腿一屈就拜下去,磕了几个头,默坐了一会儿,然后道:“天明回府衙再说吧。”
容郁听她声气,竟是并没有将余毒清除干净,不由想道:琳琅怕外人觊觎,所以才设了机关和毒,谁料到最终中毒的却是她的亲生骨肉?当真这世事,全无可料。
天终于亮了,虽然迟了一点。
柳洛自服下朱樱的药丸以后呼吸平稳很多,虽然面色仍不时泛红,但总算挨到天亮。朱樱经验老到,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了担架来,招呼容郁与她同抬,容郁不敢拒绝,好在柳洛并不算重,竟被两个女人抬着回了府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