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林寺的事,是什么人下的手?那塔的倒掉,是你动的手脚吧。”
柳洛别过脸去,“塔是我炸掉的,西林寺的事,只知道江湖人下的手,一时也查不出来。”
容郁心道:连方丈都逃掉了,怎吗可能不知道凶手是谁,十有八九是秦祢一伙人做的案。知道他不肯说,便换了话题问:“你怎吗猜到我会去平懿王墓上拜祭?”
柳洛道:“我没猜到,是朱姨猜的,我找不到你,也只好姑妄一试。”平留王柳言甚少提起父母在幽州的墓,每年都只只身前来拜祭,柳洛没有来过,所以并不往这方面想,反倒是朱樱,对旧事所知甚多,所以一猜即中。
容郁点头道:“王爷是个信人。”
柳洛闻言,一字一顿地道:“只怕娘娘回宫以后,就全然换了说法。”
容郁知道这才是他前来找她的目的。挟持皇帝的妃子具体定什么样的罪容郁不清楚,不过如果他有九族,肯定是一个都逃不过,他带她出京城的时候只怕是没想过要让她活着回宫的,如今却不知道什么缘故改了主意。她知道自己仍是在危险之中——他不肯她死在别人手上,未必就等于他不会杀她,只要稍有不慎,他要她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当下郑重答道:“王爷放心。”
柳洛懒散一笑,道:“我要如何放心,还请娘娘说来听听。”他原本就长得俊美,这一笑之下简直眉目如画,但在容郁看来便是十八层地狱的阎王爷也比这张脸好看些,她知道糊弄不过去,便道:“皇后死的那一日,皇上去过兰陵宫。”柳洛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来,收了笑容等候下文。
“皇上同皇后说了什么我原本不知道,不过如今我知道了。那一日皇上必然对皇后提起你母亲,而皇后必然在皇上要走的时候问他:皇上是不是要去翠湖居?如此,皇上念起旧人,心下难平,自然非杀我不可,也所以我才会相信皇后送过来的秘笺,相信只有去兰陵宫见你方能自救。
平郡王,皇后苦心孤诣,无非就是逼我和你站在同一条船上,她做到了。
我知道平郡王对我不放心,不过平郡王对皇上的了解应当比我更深,只要皇上知道我在宫中私下见过你,无论我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他都不会饶了我,平郡王担心我回宫之后乱说话,其实应该是我比平郡王更担心才对,皇上信谁,皇上宠谁,皇上最舍不得杀的是谁,平郡王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容郁用一种极冷峻的语调将这一番话说完,柳洛的脸色已经变了好几次,最终却没有动火,只道:“娘娘心里明白就最好不过。”
容郁道:“我在宫中被人用药迷昏了送出宫去,幸得平郡王出手相救,我在此——谢过平郡王。”柳洛知道她是要与他统一口径,可是她最后五个字说这么缓慢,这么咬牙切齿,让他在那一刻忽然想:她大概是恨我的吧。
竟然有茫然若失的感觉。
第二日便启程回宫,归心似箭,好在瑞王果然说到做到,一路无惊无险就回了京城,落脚在平郡王府,歇了一晚,次日方晨起,便有人报:“皇上驾到!”
竟然是忻禹亲自来接吗,容郁心里一动,迎出去,果然是忻禹,分别两月有余,再一次看到他的面孔,她竟然忍不住落下泪来,忻禹见她这般形容,知是吃了苦,拥她入怀,柔声安慰道:“回来就好。”
两人回了宫,翠湖居中一切如旧,知棋甚至像往常一样冰了酸梅汤,就好像她一直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可是湖上的莲已经谢了花,结了果实,大大小小的莲蓬,青碧如水。
整整一日忻禹都陪着她,并不追问她去过哪里,遭遇了什么,只陪她泛舟,替她画眉,亲手剥莲子,湖面上远远传过来乐曲的声音,缥缈杳远,不真切的远,容郁抱住忻禹道:“容儿再也不离开陛下了。”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变故,他是帝王也好,庶民也罢,她都陪着他,哪怕有一日他不肯再留她在身边,不肯多看她一眼,她也认了——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将心作为赌注押上去,输赢她都认。
忻禹哪里知道她有这么多心思,只道:“自然,朕在哪里,容儿就陪朕在哪里。”
一连几夜,忻禹留宿翠湖居。
忻禹下了禁令,就说容妃身体不适,不许人前来探望,连太后都碰了一鼻子灰去。他日日下了朝就来见容郁,陪她说笑,看戏,听曲子,连没批完的奏折都带翠湖居来,宫中人都说,容妃这次回来,比先前更得宠十倍。
他一直没有问过容郁在宫外都去了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倒是容郁自己心中不安,照先前与平郡王商量的,一一都与忻禹说了,略过在幽州遇险的事,只说一路平安。忻禹笑道:“你无恙便好,朕自会帮你讨个公道。”
夏天到了尾声,便起了秋风,容郁的肚子越来越大,太医每日都来把平安脉,说母胎俱好,忻禹有时候将耳朵凑上去听,或者试图去抓孩子的小手小脚,逗得容郁咯咯直笑。
虽然仍是日日都来翠湖居,但是容郁不便,就渐渐不在翠湖居留宿。容郁偶尔听说他去齐妃宫中,或者新纳了妃嫔,却也没有什么不满——只要他对她好,他肯留她在身边,她便没有什么可求的。
闲时翻出毒经来看,晚上仍给忻禹送夜宵去,但是里面加了什么,只有她自己清楚。
容郁再一次在一个午夜醒来,看到床边的黑袍人,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久到容郁疑心他已经不在人世。
黑袍人见她醒来,说道:“恭喜娘娘平安回宫。”自容郁回京,对她说过这句话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可是从此人口中说来,只让她觉得有阵阵阴风过去,彻骨都寒。
她并不想再看到他。
她知道他只是想找一个人分担多年前的念想与追悔,他找她,不过是因为她与琳琅相像……她一度想要知道更多的事,关于琳琅,更重要的是关于皇帝,可是她终于决定放手。
如果连琳琅的母亲都能在二十年前说:我死之后,所有过去的事都让它过去,恩怨到此为止。那么二十年过去,她容郁凭什么还要被困进这个明明是死局的怪圈里?
该知道的她都已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她也都知道了,平懿王的野心,江湖中的惨案,以及种种风云暗涌,她只是深宫中的宠妃,皇帝让她生,她就生,如果哪一日皇帝要她死,即便能侥幸苟全性命,活着也将是比死更艰难的一件事——她还有余力相信另外一个人吗,她还有另一颗心来爱和恨吗?
黑袍人见她默默然不答话,又道:“让他寝食不安,辗转难眠,容娘娘,你可以很骄傲,二十年来你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谁?容郁听见自己的心在忍不住发问,可是另一个声音将它死死按住,不去问,不去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