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祢显然被眼前这个事实震得一呆,他不愧是两朝为相,立刻就反应过来,说道:“朱侍卫医术高超,秦某本不该有异议,但是兹事体大,秦某久闻西林寺有岐黄圣手,容秦某求救于西林寺。”
朱樱直挺挺地跪在秦祢面前,闻言伏首去磕了个响头,道:“如此,全拜托相爷了。”
众人亦拜,齐声道:“如此,全拜托相爷了。”秦祢也不客套了,喊道:“来人,请方丈过来。”
不一会儿方丈果然前来,听了秦祢的请求之后道:“秦相如此说,是折杀小寺了。小僧师叔确实略懂得医术,如相爷不弃,小僧这就去请他。”就要转身,秦祢道:“我随你去。”他虽然一直表现镇定,但话说到这分上,焦虑与担忧一览无疑,虽然一路都有人看着,可以保证平郡王之死是他任意妄为咎由自取,可是当今皇上千好万好,事关平郡王却未必有那么好说话,这是朝中共知的秘密,只怕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
秦相催着方丈心急火燎地去找他师叔释空,释空在闭关中,听得方丈所求,合十说道:“生死由命,富贵无常。”秦相以为他不肯出关,急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大师出手相救。”
他话未说完释空已经开了房门,他向秦祢行了一礼道:“我不是不肯救,我只是事先告诉施主:生死由命,富贵无常。”秦祢咀嚼这八个字,前四字像是在说平郡王,后四字则直指自己,不由无语,佛之直指人心如此,可是谁能看透,谁能放下?他长叹一声,匆匆跟了上去。
厢房中自动让出一条道来,朱樱仍跪在距床最近的地方,释空大步进去,一提柳洛的手腕,忽然间脸色大变,秦祢心道“不好!”,果然,释空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秦祢只觉得眼前一黑,连退几步,脚步踉跄,抓住门框方才不至于倒下,旁边早有人喊道:“相爷!”
忽听释空道:“相爷莫急,平郡王虽然脉象极微,却也不是完全无救。”
这句话一出,便似是普降甘霖,朱樱带头磕头道:“求菩萨救我家王爷一命!”满屋子的人也都跟着磕头,倒是秦祢还有三分清醒,问道:“大师要什么药,还是有其他条件?只管说来,秦某绝无不应承之理。”
释空又低声喧了声佛号,道:“相爷冷静,小僧方外之人,哪有什么条件,只是平郡王的病需要一味极罕见的药作引,原产于荆国,需要在一月之内取到,如若不能,则恕小僧回天无力。”
秦相道:“我正要前去荆国,请大师将药名,产地,性情一一写来,秦某必然于一月内带回。”
释空道:“有劳相爷,小僧虽然无能,也能保平郡王一月之内气息不断。”言毕取了文房四宝,刷刷几行,交与秦祢,秦祢见纸上所书果然是稀罕物,生恐不能于一月之内取还,不敢多留,一揖到底道:“全拜托大师了。”点了十余人留在寺中照顾柳洛,自己一行快马加鞭向荆国去了。
平郡王府众侍卫由悲转喜揉揉腿要站起来,忽一人啊了一声道:“容侍卫昏倒了!”朱樱脸色一变,一步过去,一把脉,幸无大碍。
容郁觉得自己在天上飞,不知道飞了多久,总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她觉得累了,很累很累了,可是没有地方让她可以安然落下去,她看见自己的眼泪成串成串地滚出来,长长地垂下去,如一串珍珠,也像一串尘埃,更多的像满天满地的雨,湮没于众人中。
并没有人看到她的眼泪,或者说,并没有人在意。
她在恍惚中看见很多张面孔,父亲,母亲,弟弟,然后是忻禹,知棋,皇后,平郡王……他们起先都对她笑,然后冷冷看着她,看她挣扎,看她再没有力气继续飞下去,看她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掉落下来,她落得这么狼狈和惨痛,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笑那么放肆,让她觉得冷,冰冷。从高空落下仿佛是一段很漫长的过程,长到连哄笑声都渐渐听不到了,耳畔只有风的声音,还有大量的空白……全世界都是空白。
“娘娘、娘娘!”有人在耳畔叫她,她这是在哪里,在翠湖居吗?容郁黯然地想:以天地之大,最能教她安心的地方竟然是朝不保夕的翠湖居。她忽然又反应过来,她已经跟着平郡王离开京城,那么她如今是在幽州还是荆国——为什么有人叫她娘娘?她用力睁开眼,落入眼帘的是朱樱。
朱樱道:“娘娘你醒了。”语气平平,并没有高兴的表示。
容郁记起先前的事,她昏迷之前最后听到的是释空念的那句“阿弥陀佛”,不由抓住朱樱的手道:“平郡王当真……没了吗?”朱樱仔细端详她的神情,尚未开口,门口已经进来一人,那人冷笑道:“原来娘娘这么盼着我死。”
容郁听出是柳洛的声音,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柳洛道:“秦相已经去荆国了,我暂时留在幽州。”
容郁见他面色正常,心思一转已经明白过来:他必是为了留在幽州所以玩这种病重的花样,将王府中人和秦祢惊成这般模样,实在可恶。容郁心中有气,当下冷笑道:“平郡王还真是神通广大,连西林寺的僧人都被你买通——可苦了一干下人。”
柳洛调笑道:“可教娘娘担心了。”他原是少年脾气,难免风流,眼底瞥见朱樱脸色一沉,也不在意,又去问容郁:“娘娘可有心陪小王往违命侯府一游?”
容郁记起上次扬州事,想板起脸来说:“妾身所知王爷无有不知,再叫妾身同行又有何意?”她只管这么想,拒绝同行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好微低一低眉道:“请平郡王暂且出去,容妾身整衣。”
柳洛一笑而去,朱樱后脚跟了出去,出门前低声道:“娘娘莫要害他,也害了自己。”她把声音压得极低,可是容郁听得分明,她心中悚然,一时怔住,万般滋味都到心上来,半晌方低声道:“朱姨多虑了。”
她换过衣,果然与柳洛同去,朱樱却不同去,容郁心中奇怪,便问其故,柳洛答道:“朱姨只救我性命,她不喜我插手前辈之事,凡是我掺和这方面的事她都不会帮我。”他们一路行去,回廊上遇见几个西林寺僧人,僧人见了柳洛,只合掌行礼,低喧佛号,并无一丝一毫惊奇之色,容郁心道:难道他竟将整个西林寺上下都买通了?心中甚惑。
出西林寺,走了不多时便到违命侯府。
柳洛上前敲门,一口气敲了数十下方有人不耐烦地问:“谁——呀?”缓缓开了小门,探出半个头来,是一个枯瘦老人,他一见柳洛,当即叫起来:“你、你……你是什么人?!”颜色甚为惊恐。
柳洛摸摸自己的脸道:“我姓柳。”
老人啪的一声把门关上,差点撞到柳洛的鼻子上,柳洛摸摸鼻子,转过去看容郁道:“你说他是认得我,还是不认得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