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大门缓缓开了,先前那个枯瘦老人行大礼道:“见过孙少爷。”容郁仔细打量他,他实在老得有些年头了,须发皆白,一脸的褶子,眼力倒还好。容郁心道:柳家下人无数,怎吗竟派了这么一人守着侯府?
她边想边随柳洛进了府。说来她在进宫也有四五年,可是乍见违命侯府还是小小吃了一惊,那厅中样样件件无不豪奢至极,莫说一般王府,便是皇宫大内也远有不及。违命侯果然不愧违命二字,难得清珞帝能忍他二十余年。
容郁身在帝王之侧,却到底不知帝王心术,帝王绝不怕臣属豪奢,只怕权力过大,又或者是对帝位有觊觎之心。而违命侯正是用豪奢迷惑清珞帝,让他以为他胸无大志,方才换得十年平安。
枯瘦老头自称宇文翼,是违命侯的家人,自违命侯死,公主璇玑回京,以后就一直由他守着侯府,因多年没有人来过,侯府的下人也都遣散得七七八八了。
柳洛带容郁在正厅坐了,宇文翼赶紧去沏茶,茶上来,竟是通体碧透,香气扑鼻,容郁浅尝一口,心赞一声“好”,柳洛却皱了眉,说道:“没有今春的新茶吗?”容郁知道他们世家子弟讲究吃穿用度,自己多有不及,所以并不多话。
宇文翼小心翼翼地道:“幽州地处偏远,民生凋敝,已经几年没有收过新茶了。”
柳洛仍皱着眉,但到底低头浅啜一口,润一润唇,说:“行了,你先下去吧。”
宇文翼应一声是,又说道:“这府中孙少爷尽可以随便看,唯有西厢兰阁子,当少爷离开时候发了话,不许后人进去,还请孙少爷谨记。”
柳洛冷冷看他一眼,再说了一次:“你下去吧。”
宇文翼领命下去了。
柳洛带了容郁在府中逛,他似是对此地极为熟稔,东阁西阁,南厢北厢,连细微处都能一一道来,容郁面有惑色,直到一处,柳洛指点道:“这是宁语阁。”容郁忽然想起,平郡王府中诸地,与此处地名似是一一对应,不由想道:莫非平郡王府便是依了这违命侯府造出来的?
她这样想,却正是把因果给猜反了,事实上违命侯府才是照了宇文府的图纸依样建起来的。当初平懿王携璇玑公主回京,清珞帝将宇文旧府赐了公主璇玑做公主府,婚后改称平懿王府,也就是柳洛如今住的平郡王府。
两人一路行来,到西厢,过见一处兰花最盛,柳洛道:“此处便是兰阁子了。”他并不带她进去,只在门口远远看一看,笑着对容郁说:“你说我会不会进去?”容郁道:“现时不会。”
柳洛闻言,只哈哈一笑,又带了她去别处,违命侯府虽然建在边野之地,但是繁华与奢靡,比之平郡王府绝不多让,绫罗绸缎,珍珠玉器也就罢了,最难得连花木也和江南一样繁盛,特别墙边凤凰树,花红如火,艳如霞光,容郁道:“想不到幽州这么偏僻的地方竟也能生出这样妖艳的花。”
柳洛笑道:“你以为这凤凰树是幽州产的吗?”
容郁奇道:“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柳洛道:“凤凰树又叫凤凰木,也叫火树,原产于岭南一带,那边气候湿热,方能有这等艳到极处的花。据说能达十丈之高,上三百年寿命的凤凰木被称之为神木,雕为用具,能兴旺家世,福佑子孙。我祖母生前甚爱此树,所以这树是从岭南一带移植过来的,听说最初移植了近百株,但存活者只寥寥。”
容郁道:“违命侯对明月公主真是宠到了极处啊。”
柳洛点头道:“他膝下无出,所以对祖母分外看重。”至于此,又道:“书上都说自违命侯至幽州,广通商利,幽州繁华不逊中土,这些年反而没有当初风光。”
容郁道:“也有可能是打仗的缘故啊。”
柳洛说:“要说战事,还是四十年前的事了,这些年边境一向都还算平静。”容郁听他口气,对边防、军队布所无不了如指掌,心中烦忧又添一层,兴致也减了,只跟着柳洛转了违命侯府的西半府,感叹几声奢华,便到了午时,他们没回西林寺去,宇文翼办了酒食,酒甚醇,食亦鲜,比之西林寺的素食毫不逊色。
两人用过午食,下午接着看东半府。西半府奢靡,东半府却甚为古典,样样式式都有来历,有全套的酸枝梨木椅,上雕刻有全套佛经,字大如斗,小如蝇,细微处点勾横竖,无不风骨凛然。容郁是个不懂的,只觉得好看,柳洛却忍不住惊叹出声,连说这等好东西怎吗荒置了。
不多时天就黑了,柳洛与容郁得宇文翼安排下住下,各自歇息。到夜间,月色皎洁,容郁小心翼翼地起来,将床上布置成有人酣睡的模样,又将鞋拎在手上,趁着月色辨清楚了西厢的方向,蹑手蹑脚走过去,这期间住在隔壁的柳洛一点动静都无,因此她心下偷喜,一心盘算着想今晚上会看到什么。
这时候她没有回头,如果回头,会发现身后有双眼睛在夜色里凝视她的背影,无声地笑。
容郁白日里就已经看好,兰阁子后面有一丛楼,与兰阁子齐高,有通道相连,俗称姐妹楼。因为挨得近,从窗口可以隐约看见兰阁子里的人和事——她料定柳洛必然会夜探兰阁子,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那不要紧,她比他早就行了。她找了个容身的角落,蜷了身子,静静等候。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有些倦意,方要入睡,忽然听到一阵脚步,脚步声很轻,但是夜深人静,竟也听得格外分明。她起先以为是柳洛,但很快发现不可能,因为听脚步声应有四五人之多,柳洛对于家中秘事,一向是不愿意让外人插手,有时候连亲信都不让知晓,又如何能带上三四人前来探秘?她心中一紧:来人不是柳洛,又是谁呢?
脚步声很快过去,夜又静下来,就仿佛什么人都没有来过,什么秘密都没有。
又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外间传来打更的声音,竟然已经到四更了,容郁手酸脚酸,只觉得这一夜实在不值,忽然几声脚步,容郁听得真切,是柳洛!她心中有喜,取出望远镜聚神来看。
进兰阁子的果然是柳洛,他进门的时候仿佛还朝她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笑一笑,仿佛知道她在那里一般,容郁不由缩一缩身子,放轻了呼吸。
柳洛推门而入,扫视一眼,不由大失所望,这间房和其他房间摆设并没有什么不同,一张床,三条矮凳,床头有柜,窗下有梳妆台,看上去像女子闺房,却连一幅画一盒胭脂也不见,其余能表示主人身份的东西更是一件都没有。他走到梳妆台前去,抽屉里空无一物,没有暗格,叩墙倾听,没有复壁,又在床上东敲敲西敲敲,一无所获,他一脚踢翻矮凳,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坐在床上正自气馁,要知道他自幼得父亲教导,所学极广,奇门异术,机关暗道无不有所涉猎,但是到得此处,一无机关,二无暗道,明知此间有秘密,竟是查无所获,不由信心大挫,往后一躺,只听轻微的嚓的一声,柳洛耳目灵敏,当下一跃而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