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
“后来?”知棋冷笑一声,“怎吗还会有后来!宫里本就是墙倒众人推的地方,何况余嫔平日里目中无人,人家嘴上不说,心里岂有不恨的。有人告到皇后面前,说余嫔对皇上和皇后心存怨对,私行巫蛊之术。皇后亲自来察,果然在翠湖居发现写了皇上生辰的偶人,凭她如何喊冤,人证物证铁证如山,皇后命人将她双眼挖了,发配关雎宫。据当时在场的人说,余嫔满面血污,叫骂不绝,形容之惨,便是炮烙也不过如此。”
容郁听知棋形容得传神,只觉得血腥之气从寒烟湖里直冲上来,胃里一阵翻腾,抓栏杆的手指节发白,她勉强忍住冲上来的腥物,问道:“皇上听了如何?”
知棋道:“有人看不下去,偷偷通知了皇上,皇上立刻就过来了,见了情景,却是一言不发,余嫔于是绝望,指天画地咒骂不绝。”
“她都骂了些什么?”
“她说,”知棋说话速度慢下来,几乎是一字一顿,“树有心而衰,天无心不老,可是人有心,人有心当如何?皇上你答我,答我!”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喊了出来,悲愤,绝望,还有说不出的无穷怨恨。容郁一惊,转头去看她,知棋自知失态,垂头默然。两人对视半晌,容郁道:“皇后雍容大度,此等行径竟不似皇后平日所为,莫非以讹传讹?”
知棋别过脸去,回道:“决计不是。”
容郁听她说得这样斩钉截铁,也信了七分,寻思道:翠湖居的事,皇后素来不过问,皇后不是个惜人惜物的主,但不至于为区区几棵木槿杀人,而且手段如此残忍,更何况还有忻禹在场,皇后纵是恨到极处,也绝不可能不给皇上留三分面子,除非是……除非是……这事根本就是皇帝授意,皇后不过一个执行者。
此念一出,容郁额上即时流下汗来,她想要找佐证推翻这个想法,可是越想下去越觉得唯有如此方能解释为什么皇后会做出这等不合常理的事,而且余嫔最后的咒骂,听意思,咒的竟不是皇后,而是忻禹——树有心而衰,天无心不老,人若有心……余嫔有心,她对忻禹动情,所以伤,所以痛,所以不顾一切,而忻禹,他……早就无心了。
无心亭。容郁长长叹一口气,这个皇宫里,大概只有无心才能活下去。
知棋续道:“余嫔死后翠湖居空置了半年的样子,翠湖居的人都说,天一黑就能看到余嫔的鬼魂在翠湖居里游荡,她没了眼睛,脸上只剩黑黢黢两个洞,逢人就问:我的心呢,我的心呢?先前告密的人不出一月就被吓死了,翠湖居虽然还有人守着,却是没人敢单独夜行,只有皇上……”
“皇上如何?”
“只有皇上仍是夜夜留宿翠湖居。圣天子有百神呵护自然无事……事情过去久了,慢慢就没有人提起。”
“这等事,确实……是我不该问起。”容郁看见知棋右手紧握,问道:“你手里拿了什么?”知棋把手放到容郁面前,打开来,手心里三颗红豆,嫣红如血,容郁奇道:“这是什么?”
“平郡王说,此物辟邪,宁神,娘娘怀了龙胎,佩此物能保平安。”
“你……”容郁的眼眸里一闪而没的光芒,迅疾沉下去,沉到所有人看不到的所在。她道:“我知道了,我自有分寸。”
“娘娘、娘娘——”知画匆匆跑过来,知棋呵斥道:“什么事这么惊慌,小心惊了娘娘!”
知画惶然跪倒,道:“知画不敢——娘娘,是太后、太后驾到!”
抬头去,果然看见深紫服饰的太后在一群人簇拥下款款走过来,容郁不敢怠慢,忙整了衣服上前行礼,太后笑容慈祥,一迭声只道:“快起!莫伤了身子。”
太后携了容郁的手进内殿去,分了主宾落座,太后说琉球国进贡新鲜果子,太医说是安神补胎的良药,即时就想起容郁来,太后边说边笑道:“这孩子素净,又乖巧,难怪皇儿疼她。”
容郁只低了眉微笑,安静和驯服的神气,她感觉到太后的目光一直在她脸上逡巡不定,复杂得教她疑惑和不安。她原以为太后前来必定是有什么意图的,也许与上次中的毒有关,但是太后只是和她拉些家常,叮嘱一些孕中注意事项,吩咐一旁知棋知画小心打点,末了起身道:“你好好养着,我得了闲必来看你。”
容郁见太后转了身要走,忙抢上一步道:“多谢母后关心,母后……没有别的吩咐吗?”说话间她扬了眉注视太后,生性里的倔强从眉眼中逼现出来,太后微微一怔,眼中竟露出温柔的神色,道:“没别的了,你好好养着,别想杂了,让皇儿担心。”
容郁无言以续,只好行礼道:“太后恭安。”
想起乾安殿里熬夜批奏折的那个人,孤灯只影,孑然的伶仃,容郁忽然想起来,余嫔死后的那半年里,他是不是也这个样子坐在翠湖居里,身边空无一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