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江恒出宫之后, 便按照皇帝之命,亲自来到夏府请人。
夏太师不明所以, 带了管家亲临镇抚司, 管家果然认出那人曾是府上食客。
江恒打量夏苗微白的脸色,笑道:“太师,皇上让我问一问太师,有什么心结自跟皇上说明就是了, 何必冲着和玉仙长动手呢?”
夏太师眼前火星乱窜:“江指挥使, 不要血口喷人, 此人虽曾在我府上走动过, 但这件事跟老夫一点关系也没有, 刺客绝不是老夫的手笔!”
“太师不要动怒,这是皇上让我传的, ”江恒道:“另外这些人动手之前自称是给俞莲臣报仇,此人又出入过太师府, 太师, 这种话真是好说不好听啊。”
夏太师悚然:“皇上难道怀疑老夫跟俞莲臣那逆贼有牵连?”
江恒道:“皇上倒是没这么说过。”
夏苗看看那尸首, 来回踱了几步:“江指挥使,你是皇上的心腹,不妨告诉我一句实话,皇上是否认定此事是老夫所为?若皇上一心怀疑,如今死无对证,老夫岂非跳到黄河洗不清?”
江恒道:“皇上明见万里,倒是未必真的认定是太师, 但和玉道长受惊,这件事总要有人负点责任,太师若想摆脱罪责,不如想想,是什么人敢往太师身上泼脏水。”
夏苗心里早认定了一个人,只是不敢说而已。
至少目前不能。
夏太师无法可想,只说:“江指挥使放心,明日我便即刻进宫,亲自向皇上澄清,请罪。”
次日夏太师便亲自入宫。
夏太师否认刺客是自己所派,并言说多半是有人故意栽赃嫁祸。
正嘉皇帝淡淡问道:“不知是何人如此狂悖,敢向着当朝太师下手?”
夏太师伏在地上:“臣惶恐,并猜不到是什么人如此狼子野心,要故意要挑拨皇上跟微臣的关系。毕竟前些日子康妃娘娘才因和玉仙长被责罚,所以这人故意趁虚而入,做出是微臣想要报复和玉仙长的假相,但微臣心知肚明,娘娘被罚,实则与人无关。微臣怎会糊涂到迁怒他人的地步?而且皇上对陶真人礼遇有加,微臣也自敬畏非常,又怎能如此肆意大胆,求皇上明鉴。”
正嘉才道:“朕自然也相信爱卿的秉性,但是对方既然把祸水往你身上引,这件事自然也跟你脱不了干系。你该感谢江恒,是他及时救援,才让和玉有惊无险,不然的话,你跟夏家少不得当一回替罪羊。”
夏太师俯身:“臣惶恐。”
正嘉道:“江恒说,刺客身上穿着的是北军统一的制式兵服,兴许此事真的跟军队有关,北军镇守边疆,防卫鞑靼,如果他们那里也出了纰漏,那岂不是国家危殆。”
夏苗浑身一颤:“皇上圣明。”
正嘉睥睨着地上的大臣:“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点的纰漏也不能有,你回内阁后跟高彦秋虞太舒他们仔细商议,近日里选一个可靠的人,朕要派他去北军查漏补缺,防患于未然。”
夏苗听皇帝独独提出“高彦秋虞太舒”,却并没有提颜首辅跟许阁老。
夏太师心里灵光一闪,试探说道:“臣遵旨,回去立刻就办……既然涉及军务,想必要让虞太舒多负责一些了。”
“嗯,”皇帝应了声,“你说的对,虞太舒为人谨慎沉稳,思虑周全,是个能人。你们选好了人报上来,朕看过可行后,就可以在年前赶赴北军军营了。”
夏太师领命而出。
太师回转内阁,恰虞太舒当值。
夏苗把他叫到跟前儿,将皇上的旨意说了一遍。
说到一半,高彦秋从外回来,听后不以为然道:“太师何必跟我们商议,这种事,历来不是首辅大人决定的吗,就算我们提出人选,最后还是给否决了,仍旧还得按他们的心愿行事,却让我们白忙一场。”
夏苗白了他一眼,觉着这人像是自己的克星,确切说,是他身后的那人。
却只能按捺性子:“高阁老,你没明白我的话。”说着看向虞太舒,“太舒知不知道?”
虞太舒道:“皇上既然特意告诉太师,让您跟我们商议,下官大胆揣测,皇上的意思是要我们负责,可以不必经过首辅大人跟许阁老。”
夏苗嘉许:“不错,你是兵部的人,此事又涉及兵部,所以我想你来选这个人,你是否有可用的人选?”
虞太舒沉默,似在忖度。
高彦秋仍有些不信:“真的叫我们负责?那我倒是有两个人。”
虞太舒突然咳嗽了声,神情肃然,像是下定决心。
高彦秋一怔,虞太舒向着两人行了礼,垂眸说道:“其实下官这里,正有个可用而合适的人,他曾经在北军里呆过一段时间,后来调去了江浙,战功累累,是个将才。只不过之前他因为犯了个小错给降职赋闲在家,如果太师信得过的话,下官想举荐他。”
高彦秋皱眉:“你说的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恩师自然不知,他的官职卑微,不过人是很有能耐的,又是个了解北军的人,可堪大用。”
高彦秋还要再说,夏苗拦住他道:“太舒认人是最准的,既然你这么说了,想必这个人真有大才。改日你把他叫来,让我们瞧瞧。”
虞太舒拱手:“是。”
高彦秋到底忍不住,便道:“太舒,你别马虎,这人既然给降职过,更要谨慎,毕竟皇上把事交给咱们,足见信任,若是办不好,不但辜负了皇上的信任,首辅大人那边就更有话说了。”
虞太舒不语。夏苗则笑道:“高阁老,你放一万个心,就算这件事办不好,皇上也不会怪责你的。”
高彦秋诧异:“这是为什么?”
夏苗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今儿我进宫是干什么的?”
高彦秋看一眼虞太舒,摇头。
虞太舒却早了然,他竟垂首退后两步,自己走了。
高彦秋正疑惑,夏苗道:“正是为了你的孙女儿遇刺的事。镇抚司查出刺客中有一人曾出入夏府,皇上兴师问罪,我进宫请罪来着。”
高彦秋震惊之际,夏苗笑看着他道:“高阁老,你有个好孙女儿,比我的孙女儿强上百倍,昨儿她回府,听说还给府里老夫人看过病?不知如今老夫人病情如何了?”
高彦秋正给他两句话震的恍惚,不知他是真心赞扬还是语带讥讽。听到最后才说道:“说起来她倒还是有些真本事,昨日拙荆服了一副药后,精神竟好了许多。”
夏苗笑道:“是啊。”他站起身,拍了拍高彦秋的肩膀:“上回和玉道长跟我分析厉害,老夫还有些不以为然,如今想想,一句句却是至理名言。长江后浪推前浪,你我的脑子都有点跟不上了。将来还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
夏苗说着目光往前,高彦秋随着看去,却见他看的,是在外间忙碌的虞太舒。
过两日,虞太舒领着一个身量高挑,看似三四十岁的其貌不扬的武官进宫面圣。
过金水桥往甘泉宫去的时候,遥遥地看见太医院方向走出一队人来。
都是些身着官服的老太医,其中却有一道黑白分明的影子格外醒目,身形袅娜,头戴道巾。
虞太舒早瞧见了,却重又垂了眼皮,目不斜视而行。
他身边的小太监大概是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道:“虞大人,听说前几天和玉仙长回高家,高家的人很怠慢仙长,是不是真的?”
虞太舒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小太监道:“跟随仙长的是放鹿宫的小全子,他现在可威风了……咳,是他回来说的。听说皇上还很不高兴呢。唉,高阁老也是的,怎么能这样没眼色。”
虞太舒这才皱眉:“还不住口,阁老也是你能妄议的?”
他身后那武官突然说:“高家为什么怠慢这位仙长?”
小太监悄悄地说:“奴婢听闻,早先仙长没出家之前,在高家就不得宠。出家后,高家的人不闻不问,这突然回来了……大概是一时接受不了。”
虞太舒道:“你们倒是比我更清楚这些事。”
小太监知道他素来与人为善,便大胆笑道:“虞大人,我们只是听说而已。不过高阁老既然是您的老师,您还是得提醒他点儿,皇上如今最宠的可就是和玉仙长了,阁老若还是怠慢仙长,皇上不高兴的话,那高家就遭殃了。”
武官突然问:“和玉不是女道士吗,怎么皇上还宠她呢?”
虞太舒回头看他。
小太监笑道:“皇上向道嘛,再说和玉仙长生得玉人一样,又慈心,医术又高,谁不喜欢她呢?我们看了都觉着喜欢,皇上自然就更喜欢了。对了,您是……郑大人是不是?您大概没见过仙长,见了真人就知道是多可人疼的了。”
虞太舒说道:“只怕郑大人没那福分了。今日见了皇上若是过关,即刻就要去北地了。”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瞥了身畔之人一眼。
武官沉默无语,只是且走且看向那边。
锐利的眸子里映出的,是那一队太医簇拥着那道黑白分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琼台玉宇、九重宫阙之中。
但是虞太舒很快便知道自己这话是言之过早了。
皇帝在养心殿召见虞太舒跟武官“郑玮”。
在进殿之前,虞太舒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却见他脸色平静近乎木然。
太舒忍不住沉声叮嘱:“记住我的话,多磕头,少说话。”
郑玮低着头应道:“是。”
虞太舒向来八风不动,是最稳妥的人,但此刻却按捺不住的紧张。
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行事过于轻率,毕竟,今日面圣只要稍有不妥,可不仅只有他一个人头落地,那是抄家灭族的大祸患。
虞太舒立在养心殿高高地门槛外,官袍大袖里的手指微微战栗。
也许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可心念一动,耳畔突然响起那日、那人轻柔的声音:“我……想跟虞大人做一个交易。”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三只小伙伴:
kikiathena扔了1个地雷+1个手榴弹
18362626,710130扔了1个地雷
半夜还在奋斗的三更君打卡~
虞美人:不要诱惑我!
小江:嗯,来诱惑我吧~我很容易被诱惑的
虞美人:你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