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虚如是走去,对面那几个小伙伴早已察觉。包括神潜在内,他们纷纷起身,有的还亮出了光华朦朦的法器。
悟虚看着已然有些有些醉意的神潜,叹了口气,“神潜,师兄觉得你还是暂时不要涉足这红尘俗世的好。师兄,送你去个地方潜修闭关,打好根基,再出世历练不迟。”
“你谁啊你!?在这里大呼小叫的,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一个站在神潜旁边的紫衣少年,走了出来,挡在前面,抬手指着悟虚,大刺刺地问道。
此处,其实不过是一个公共场所,类似于城市中的公园一般。这个紫衣少年,显然是公子哥做派惯了。
悟虚微微抬眼扫了他一眼,也不答话,只是复又看着眼神复杂的神潜,然后朝着他缓缓举起了手中化作转经轮的海音螺。
只是悟虚却是低估了这些小伙伴的能量。他本以为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神潜摄入海音螺道场内。哪知道,他刚刚祭起海音螺,对面那几个少年也都纷纷祭出了法器,而且这些法器之中竟然有好几件都有通玄大修士的气息。这些气息,有的空灵玄妙,有的霸道蛮横。虽然悟虚没有杀意,这些气息没有过激的反应,但通玄大修的气息一出,便自有一种无上的威严,对悟虚造成了极大的压迫。而且,更是如隐形的长城,将这些少年,守护得无比严密,自然也将神潜庇护在内。
悟虚缓缓收手,他知道,若是惊动了这些少年身后的长辈,将是天大的麻烦。他再次看了神潜一眼,转身飘然离去。
“你的师兄,这么凶?”一名少年,侧身在神潜耳边低声问道,好似方才不过是一场司空见惯地撕逼。
神潜沉默了片刻,笑了笑,对着身边这些小伙伴合掌笑道,“我这师兄,一向如此专横霸道,倒是让给位兄弟见笑了。”说罢,复又举起酒杯,“来来,我们继续饮酒。”
佛门戒酒,众所周知。神潜如此“叛逆”,倒是深得众少年之心。他们纷纷连声叫好,举杯相庆,帮着神潜,赶跑了那个板着脸假装圣人,假装权威的师兄。
然后,这些少年便开始吹牛逼比赛了。方才之事,不过小菜一碟,想当初,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小爷略施神通,便将某人如何如何地戏弄。这还没说完,另一人便就抢过话头,吹嘘自己如何神勇,孤身一人,独闯某某险地,结果震慑四方,所向披靡,便是惹出了对方常年闭关的太上长老,那太上长老,也对自己一见如故,礼遇有加。。。。。。
如此种种,大吹特吹,只显得今日之事,不过尔尔,而悟虚,便犹如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一般。
神潜置身其中,开始一言不发,只是含笑恭听,到了最后,似乎不发言不表态,便显得格格不入了。于是,神潜,也就借着酒劲,说道,“依贫僧看来,你们这样,不过是仰仗着长辈恩泽,胡闹罢了。若贫僧是诸位之中任一人,早已赶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他如此大言不惭,周围自然冷笑不止。片刻之后,还是那姜子瑜出来解了围,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可不能耍嘴皮子。你看今夜,姜某去慈恩寺偷盗贡品,你以为是那般容易?其中凶险得很呐!”
其余人,连声称是,遂对着神潜说道,“你也没夸夸其谈,稍后,你便如姜子瑜一般,做个任务再说。”
神潜此刻,已无退路,当下应承道,“有什么任务,尽管道来!”
。。。。。。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悟虚缓步朝着住的方向走去,像一个夜行人,却没有一丝归意。神潜,已然成了自己的心魔。
自自己法界重修本尊,便是一改过往。而神潜,却犹如过往的自己,还是自己带出来的。譬如说,他认死理,不懂融通。佛说众生平等,他便不顾次第,认为世人应该绝对平等,处处平等,或者更推而广之,连那些无情之物,也觉得应该和有情之物一般,平等,顽石如花草,如此肉身,都是平等无二的。既然万法皆空,便什么都是假的,都是虚的,都是空的,百无禁忌,随心所欲。
他如此这般,便是隐隐会走上与悟虚截然不同的路,至少他现在有这样的趋势。无论谁对谁错,都是心魔。
以某一个时间点为界限,之前的你,要如何如何?之后的你,要如何如何?而如今,神潜便隐隐是之前的悟虚,而悟虚却已改变!
这便是心魔。无论谁对谁错,无论成功失败,最后都留下一种残缺,都需要否定对方,否定自己的某段生命历程,以及或者甚至于这段历程中所有的人和事。
悟虚如是思绪万千,越想越深,越想越乱。不知不觉,已是回到妖族使团居住之所,但那一股妖气,又令悟虚想到了这始作俑者——天妖。
天妖这番算计和手段,太阴狠了!悟虚心中愤愤想到,便不打算再住在这里。何况,鲁智深曾向自己透露过,他已经将自己真实身份,透露禀报了出去,自己作为佛门修士,随妖族使团住行,终究不妥。
悟虚想到此处,便掉过头去,转身就走。哪知道,身后竟然传来一阵爽朗笑声,“师兄,这又是要到哪里去风流快活?”
悟虚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又惊又喜,急忙回头,只见一人,正施施然,从不远处踱步而出。
此人,一袭轻薄飘扬的青衫,举手投足,浩然正气十足,但青衫之下,依旧虎背熊腰,顾盼之间自有一故英雄气。
“元璋师弟?!”悟虚细细看着此人,怔怔地说道。此人,正是朱元璋。听鲁智深说,朱元璋上了天外天之后,便随着马灵华入了儒门的天人书院,据说混得还不错。但悟虚一亲眼看到朱元璋,心中那最开始的久别重逢故人的惊喜便荡然无存,他对白莲宗、鸡鸣寺所做的那些事,一直让悟虚耿耿于怀。
“哈哈,正是小弟!”朱元璋,一边向着悟虚急急走来,一边拱手作揖,“小弟一得到师兄的消息,便向书院请命,火速前来,与师兄一见。”
悟虚合掌道,“果然是元璋师弟,一别数年,想不到你我又在这天外天相见了。”
朱元璋,脸色微微一黯,似乎心中也被勾起了许多事,但他随即便又笑了起来,复又上前一步,抓着悟虚手臂,“走走走,我们师兄弟先找个地方喝几杯。”
悟虚,没有拒绝,就这样被朱元璋拉到了一处酒楼。两人要了一处静室,坐定之后,悟虚不熟,由着朱元璋热情洋溢地点了一桌子的酒菜。
两人边吃边喝,各自将自己上了天外天之后的遭遇说了一番。悟虚这边,自不必说;却说朱元璋这边。原来,那日,朱元璋随着马灵华上了天外天之后,拜入了马灵华所在的天人书院,修习儒门术法,晋升真灵修士之后,也是一直待在书院之内修行,极少在外走动。
不管如何,悟虚与朱元璋毕竟是此一世,要好的同门师兄弟,此番斗转星移,天翻地覆,又双双来到天外天,骤然重逢,一番把酒言谈之后,各自也都有些唏嘘了。于是,便又各自回忆起当初在莲法峰的那些日子。
如此一来,本就喝了一顿的悟虚,更是有些酒意了。他醉着眼,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对着朱元璋问道,“当初,你我下了莲华峰之后,各有际遇。我观师弟风云际会,雄心勃勃,已然将要建立千秋皇图霸业,却为何,也跟着上这天外天来?”
朱元璋对着悟虚拱手笑答道,“师弟我上了天外天,也有许多人如师兄这般所问。你猜师弟,是如何回答的?”
悟虚也笑了,“做皇帝,还是做神仙?这是一个问题,而师弟却是选了后者。”
朱元璋叹了口气,举着酒杯,把玩着,悠悠说道,“可惜,皇帝倒是真有,神仙飞升倒是一直没有见到。”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也许,这是一条永远没有终点的路吧?”悟虚回想起自己到了天外天的所见所闻,也是颇有感慨。
“说到这里了,那师兄可是想好了修行之路?修行之路漫漫,越到了后面越是需要十分谨慎和各种资源,天外天又不同人世间,未知师兄今后何去何从?”朱元璋,也不避讳,径直挑明的话题。
悟虚饮了一杯酒,默默无语。这个问题,悟虚自然早就在想,但一直没有个决断。
朱元璋,也不催促,待悟虚沉默片刻之后,方才徐徐说道,“据说,师兄得到了那先秦炼气之术。莫不是师兄,想以此待价而沽?也罢,师弟不才,愿为师兄稍作介绍如今这天外天。”说罢他右手一抬,祭出一个结界,看那架势,庄重而又不失飘逸。
悟虚不知道如今朱元璋的修为境界,但自诩又海音螺在手,却也不怕,当下坐定在那里,静待朱元璋下文。
“天外天,玄阴、玄阳、幽冥三星。三星之间,或明或暗,常年互有争斗。据闻,玄阳,幽冥之星的修士,皆大大异于玄阴星。其差异之大,犹如你我当初在人世间,看那人妖之分,人鬼之分,人魔之分。”朱元璋,首先这席话,便说得悟虚不由动容。
妖魔鬼怪,相比于玄阳幽冥二星的修士,竟然可以算作人族的同类了,算做我们的一份子了!那么这其间的争斗,该是何等的沉重和残酷?悟虚一直时间,有点难以想象。这可是与鲁智深先前所言,颇有不同的。鲁智深先前不过只是说道玄阴和玄阳之间有争斗而已。
紧接着,朱元璋又说道,“玄阴之上,不是人族为大,而是大周朝为大,释儒道妖魔鬼六大派系,日渐式微。因为只有大周朝,摈弃了门户之见,集众家之长,各类修行法门应有尽有。因为只有大周朝,这样一个朝廷,这样的一个体系和架构,这样的规章制度,才能最大合理有效的组织玄阴星上的所有修士,集中最大的力量,与玄阳、幽冥二星的修士抗衡!”
“元璋师弟,莫不是要我投靠大周朝廷?”悟虚,轻声问道。
朱元璋,摆摆手,“是,也不是!要入大周朝,有两条路径。其一,释儒道妖魔鬼任一派系的举荐;其二,参照人世间的科考制度,考试为官,不过却是保民官,只负责凡俗之人的事务,或者权作参谋。”
悟虚顿时醒悟,笑道,“莫非天人书院,是坚定的保皇党?”
“天人书院,不保皇,保的是大周朝。”朱元璋,接着说道,“师弟,这里不妨透露个书院的隐秘,天人书院在大周朝的潜在影响力,也是最大的。因为,大周朝的历代皇帝,退位之后,都进入了天人书院。”
“哦?!”悟虚心中大吃一惊,看了看朱元璋,复又笑言道,“也包括师弟你这样的曾经身具有天命的帝王之人?”
朱元璋很是谦虚低调地笑了笑,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答道,“所以,师兄,你先入天人书院,便是最好的选择。”
“阿弥陀佛!”悟虚诵了声佛号,“师弟,你要知道师兄我乃修佛之人,难道那天人书院,还可以让师兄我继续修佛不成?”
“哈哈,师兄,你我修行是为了什么?说来说去,往小了说,是自己修行,盼着哪天能修成个罗汉神仙,往大了说,行侠仗义,救苦救难,普度众生。”朱元璋笑了笑,“当初,师兄你在人世间,一心向佛,到了天外天,又为何不可以改修法门,须知,‘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悟虚微微摇头,“哪里有这么简单。”
“有什么难的?师兄莫要执着。当年吕洞宾,不也是由佛入道?如今,师兄你由佛入儒,又有何不可?更何况,红莲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朱元璋,含笑而言。
悟虚复又摇头,“阿弥陀佛,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三教虽说原本是一家,但终究是因各自业缘,而有所不同的。”
朱元璋,凝视悟虚片刻,复又笑道,“师兄你颇有慧根,佛法精深,师弟当初便说不过你,如今恐怕也定然说不过你。只是,师兄啊,您这般想,是否有些着相之嫌?”
悟虚抬起头,坦然直视着朱元璋,笑答道,“我若着相,又岂能如此光景?”
朱元璋,望着悟虚,直叹道,“师兄与师弟我终究不是同一类人。”便不再多说。
场面一时有些冷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悟虚开口说道,“其实我本人族,对于儒门,也是自小耳濡目染,如果师弟能给我安排一个可以修佛的去处,纵然所属天人书院,也未尝不可以。”
朱元璋闻言,凝神思虑片刻,忽然双眼一亮,抚掌笑道,“若是师兄如此说,天人书院倒确实有这么一个地方,只是恐怕委屈了师兄。”
悟虚淡淡笑了笑,“师弟你又不是不知道,师兄我一心修行,那些世俗事物,师兄我岂会在意?”
“想当初,师兄还是七八岁孩童之时,孤身一人,误入莲华峰,宗门长老便有言,说师兄慧根深种,他日定能弘扬佛法。师弟我初始不信,但这一步步看来,从人世间到这天外天,师弟我现在是钦佩至极。只可惜,师弟我,造化弄人啊,如今却已不在佛门中。”朱元璋,见悟虚如此说,不禁颇为动容,饱含深情地对着悟虚,举起了酒杯。
悟虚也举起酒杯,“元璋师弟,我们现在不又在一起了么?再怎么说,我们今生今世,都是师兄弟。来来,你我师兄弟干了这杯。”
朱元璋听罢此言,不由双眼微微一凝,对着悟虚说道,“今生今世,师兄这是说的什么话?若是凡俗之人,倒也罢了;但师兄与我也算是修行有成之人,若也说今生今世,岂不是太小家子气了么?”
哈哈哈!悟虚与朱元璋,两人大笑不已。
最后一杯酒,最带劲。悟虚与朱元璋,各自喝得脸都红了。出了酒楼,却早已有一辆马车候着。这马车,松木而造,古朴典雅,四匹白马,每一匹白马皆神骏不凡。
马车上,悟虚与朱元璋,相对而坐。有几次,悟虚感觉似乎有巡逻之士要拦路盘问,但又似乎看见了什么,便退了去。所以,这一路上,辗转曲折,却还是畅通得很。
马车,犹如夜航船。朱元璋,就着头上的一颗夜明珠,身前的一个香炉,对着悟虚又将许多事款款述来。但许多事,朱元璋说得多,却只是许多无关紧要之事,传到悟虚耳中,便已如夜风,只在车外。
当然,悟虚也没有主动问,他在酒楼便没有主动问起。他没有主动问起多吉的消息,没有主动问起八思巴大师的消息,也没有主动问起其他很多人的消息。这些人的消息,有许多,便是鲁智深当时也有点讳莫如深,遮遮掩掩,恐怕是有点不妙。
当然,朱元璋倒是仔细给悟虚介绍了这给悟虚安排的去处。
原来,是一处叫做集思楼的地方。天人书院,正如朱元璋先前所说的,有许多大周朝退位下来的帝王,以及朱元璋这样的身具帝王之命的人。这些人,虽然囿于体制,退位之后,只得置身在儒门之中,但其实他们各有所好。所以,最后,便仿照天子藏书之举,在天人书院下面,设了一个集思楼,广招各种奇人异士,以备各种所需。说白了,按照悟虚的理解,便是有点像那个三陪,陪吃陪喝陪玩儿。当然,按照后世鲁迅先生的说话,便是各种帮闲;按照后世曹雪芹在红楼梦中的说法,便是那篾片相公。
这不,到了地方,悟虚下了马车,随朱元璋一路走去,只看到一路幽深,哪里看到那大气磅礴的书院景象。想必是书院的外属的某一偏僻所在吧。自然,这集思楼,修得高大,而且占地也不小。
这楼里面,恰似先前悟虚随天妖入驻之地,释儒道妖魔鬼,形形色色,各色人等皆在于此。
朱元璋领着悟虚入内,安排好了之后,对着悟虚略带歉意地说道,“师兄,暂且在此住下。改日,师弟再来拜访,为师兄引荐几位大周朝前任帝王。”
嗯,原来还要改日“过一下堂”,走走流程。悟虚虽然早有所料,但心中也自有一番感慨,只在明面上对着朱元璋,带着眼神笑言道,“原来如此,也罢也罢。到时候,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师兄,切莫误会而动怒。”朱元璋,急忙说道,“天人书院,对师兄颇为看重。师弟,之所以明日要为师兄引荐几位大周朝前任帝王,无非也是想为师兄多谋些方便罢了。”
“如此,倒是多谢师弟了。”悟虚自然不会穷追猛打。
这也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的身份,早就通过鲁智深,透露了出去。但过了这么久,便只有佛门莲华宗通过鲁智深之口,愿意接纳自己;但偏偏,莲华宗太上长老,却偏偏是那六位另有图谋的通玄大修士之一。悟虚可是不愿到时候,沾染牵涉了进去。另一方面,悟虚对朱元璋介绍的这个天人书院也有了点兴趣。
朱元璋,临走之时,取出一面传讯玉符,交给悟虚,想了想,复又对着悟虚不好意思地说道,“以后在这里若是有什么事,师兄可以报马仙子的名号。”
悟虚脑海里,顿时出现了马灵华那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英姿。他心中一动,回想起鲁智深曾言,“马仙子,人世间一行,定然是立了大功。”
朱元璋,笑了笑,“自然,马仙子前番下人世间,不辱使命,获得了赤明天数,如今正在赤炎天修行,出来之后前途不可限量。”
悟虚正待要问何为赤炎天,但看朱元璋的神情,便自动打住,换了个轻松地话题,含笑打趣道,“师弟,说了这么久,不知有没有护官符给我啊?”
“护官符?”朱元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悟虚,吟诵着,忽然想到此乃后世明朝之后清朝文人曹雪芹所著的《红楼梦》中才有的桥段字句,便呵呵两声,复又解释说道,“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师弟将我引到天人书院的集思楼,总要告诉我有什么忌讳,有什么厉害人物,如此这般,须得注意的吧?”
朱元璋恍然大悟,对着悟虚笑了笑,又取出一枚玉符,凝神片刻之后,交于悟虚,“天人书院,不同于人世间的书院,亦不同于寻常宗门,其势力遍布玄阴星。但凡信奉遵循天人之训,便是书院一员。而但凡书院一员,或手无缚鸡之力,或呼风唤雨,神通广大,都是平等的,平等的人,都可以拥有极大的权势。”说到这里,朱元璋顿了顿,对着悟虚肃然说道,“所谓天人之训,便是天底下人最大,甚至人可胜天。”
悟虚毫不诧异,后世之中,还有人定胜天呢。区区人可胜天,又算得了什么惊世骇俗。
朱元璋,见悟虚一脸淡然,心中一块石头也终于放下。他其实是被书院长老点名指派来邀请悟虚的。先前,悟虚刚上天外天之时,朱元璋,亦曾有此任务。但那个时候,吉凶难测,朱元璋是暗自放了水的。而此次不同,朱元璋是真心觉得悟虚入天灵书院,是上上之策。但朱元璋又担心,悟虚受不了看不惯天灵书院那些规矩。幸好,这最根本,最难的一点,悟虚好似毫不在乎。
朱元璋,见悟虚一脸淡然,便将玉符交于悟虚手中,“当然,话虽如此,人与人之前,定然是有所不同的。书院自上而下,有院主,有长老会,还有各种职责部门。师兄,目前所要注意的,便是方才那些监察院的人。”
悟虚接过玉符,凝神细探。玉符里面,不过是天人书院的组织架构,至于真实的势力分布,却是没有。
也就在这个时候,悟虚忽然感应到了神潜的气息。他似乎受了重伤,正如惊弓之鸟一般,祭着曼陀罗法界,在附近躲藏逃窜着。
神潜!悟虚心中急了起来,丢下朱元璋,也祭起曼陀罗法界,飞了出去。
悟虚曾与神潜,传授过法界相融之法,他这般一祭出曼陀罗法界,神潜顿时便有了感应,当即朝着悟虚这边飞来。
悟虚当即施展法界相融法门,神潜倒也不排斥,随着法界遁入了悟虚的法界之中。
悟虚细细凝神观照,只见神潜,面色惨白,衣衫破碎,额头左侧隐隐有一指的凹陷。
神潜,咳血不止,手上却仅仅攥着一本书卷。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睁大着眼睛,上气不接下气地瞪着悟虚法界本尊。
悟虚又是心痛,又是动怒,正要怒声询问。两道人影,又一前一后地相继飞来。
其中一人,自然是朱元璋,而另外一人,却是一名长须紫面的玄衣儒修。
不远处,还有数名同样身着玄衣的修士,一边四处逡巡,一边朝着悟虚等人所在之处飞来。
“此人乃书院监察,师兄无需心急出声,让师弟出面应付。”朱元璋神识传音给悟虚,随后上前一步,对着那长须紫面的玄衣儒修,拱手含笑,“原来是袁监察。”
那袁监察,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朱元璋,片刻之后,方才说道,“原来是朱天子,袁某此刻正在缉拿一个潜入书院的小偷,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说是见谅,语气却高傲得很。
但神潜,已然在悟虚法界中,他们岂能轻易抓到?
待到那些数名玄衣修士,飞至这袁监察周围,齐齐摇头。袁监察,不由便把眼神投向了悟虚,“朱天子,这是何人,怎么看着面生得很?”
朱元璋当即正色,对其说道,“好叫袁监察知晓,此乃元璋的师兄,悟虚大师,乃是马仙子在人世间看重之人。”
那袁监察哦了一声,复又打量了悟虚一眼,随后对着朱元璋和悟虚微微拱手示意,便带着属下翩然而去。
“神潜,你为何潜入这里来当小偷?你偷了什么?”悟虚气愤至极,却顾忌着神潜,心神沉入法界,连声质问。法界之外,朱元璋的那些介绍天人书院监察的话语,悟虚反倒只是听了个大概。
“带我回湖心亭。”神潜,一边咳血,一边对着悟虚说道。他翻来覆去便是这一句,全然不管悟虚如何动怒,如何心急,如何质问。
悟虚没有办法,他清楚记得方才看到的,神潜手中攥着的那本书卷,不过是一本论语,一本普普通通的论语。
悟虚向朱元璋告了声罪,遂带着神潜,复又朝着那先前的湖心亭飞去。一边飞,一边为其疗伤。
待回到湖心亭,只见亭间,那一群少年依旧在,还有夜风拂过,莲花飘香。
本已伤势稳定的神潜,在这些少年的惊叹声和欢呼声中,不由又咳起血来。他随手将那一本自天人书院偷来的论语扔在湖中,然后双手扶着石桌,坐在亭中,一边得意地大笑,一边大口地咳血。
神潜的殷红鲜血,落在石板上,又随着夜风,丝丝缕缕地飘散在空。
悟虚站在亭中,在一旁呼吸着带着血腥和莲花香的空气。
他没有再怪罪和责问神潜,因为他自己呼吸着这带着血腥和莲花香的空气,方才感到一丝快意。因为,方才在天人书院外围的集思楼,自己总感觉有些憋屈,无论是自己还是朱元璋。
这带着血腥和莲花香的空气,就像千年的醇酒。悟虚呼吸着,沉醉着,对着神潜说道:
我从一世界,无端到此间。
历经十余年,又至天外天。
不是飞升仙,未见菩萨现。
多少营营事,真真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