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潜一边大笑着,一边咳着血,那略带狰狞的神情,令悟虚再次下定决心,要将其摄入海音螺中。
这些少年们都彻底醉了,再加上刚才是悟虚将神潜带回来的,是以谁也没有在意他。
悟虚便缓缓绕到神潜身后,不着痕迹地祭出了海音螺。神潜似乎有所感应,他转过身来,对着悟虚怒目而视。
“阿弥陀佛!”悟虚心中暗诵了声佛号,曼陀罗法界本尊结了个手印,便要驱动海音螺,将神潜摄入。
这时候,悟虚身后却又忽然传来一声冷哼。那是天妖的声音!
悟虚不由也转过身去,对着天妖怒目而视。
“你想做什么?”悟虚没有开口,天妖反倒开口责问了起来。她这样一位风姿绰约的冰山美女,站在那里一开口。亭中那几名醉了的公子少年,全都一个激灵清醒了起来,然后几乎不待天妖把话说完,便一个个复又祭起族中长辈赐下的护身法器,对着悟虚怒目而视,破口大骂起来。
悟虚深深看了天妖一眼,只得收起海音螺,转身退去。
谁知那天妖,待悟虚走了几步之后,复又冷笑着说道,“天人书院那边我已经亲自照会过了,你就不用再去了,还是乖乖回我妖族使团住处为好。”说到这里之时,她复又神识传讯警告道,“莫要以为你本座收拾不了你!”
悟虚心中一沉,他离开天妖视线之后,沉思片刻,便取出朱元璋给的传讯符,却见得上面淡光闪烁,竟然是朱元璋先来了消息,很是抱歉地说方才妖族天妖亲自上了天人书院,言道悟虚杀了妖族使团近百人,必须要追随凤凰仙子一百年以赎其罪,天人书院,暂时不能因为悟虚一人而与整个妖族交恶。最后,朱元璋,又说,天妖已经就此事知会了大周朝和各大势力,同时,又将自悟虚处得来的所谓先秦炼气之术残篇无偿公布了出来,大周朝和各大势力也都各自收到了一份。
看来,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只能乖乖地如朱元璋所劝解的那样,隐忍混迹在妖族使团里了?因为明面上是不会有其他势力再招揽收留悟虚了,反而还有可能暗中对付自己,以各种手段探查那先秦炼气之术后续的下落了。
绝了!悟虚恼怒之余,又不由地佩服起天妖来。人老成精,这些修炼上千年的大修士,一个个端的是心思深沉、手段老辣。
悟虚徜徉在夜色街,好几次就想着随便找个酒店客栈住下来算了,别的地方去不了,自己也不是就只能去妖族使团下榻之处。但到了最后,悟虚思前想后,还是不由地回到了妖族使团。没其他,躲是躲不掉的,除非自己进了海音螺,但海音螺已经被他们所知晓,他们还似乎等着用这个东西派什么大用场呢。既然如此,自己还是给大家都省点事,何况妖族使团下榻之处,作为大周朝外邦使团的接待之处,不但好吃好喝,便是天地灵气也是非常浓郁的。那么好的环境,要是放在哪个高大上的酒店客栈,恐怕一天的花费便是不少。
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不吸白不吸,悟虚自嘲般摇摇头,笑了笑,走了进去。刚到自己房间门口,便看见有一人已然站在了那里,对着自己含笑而视。
“多吉师兄!”悟虚一眼便认出此人,一个箭步上了前去,手抓着多吉的手,激动万分,便是连眼泪也差一点夺眶而出。
“阿弥陀佛!”多吉,任由悟虚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十指虚合,长诵了声佛号,“多吉原本以为是再也见不到悟虚师弟了。”
悟虚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急忙松开手,将多吉请进房间,坐定之后,方欲开口,却又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多吉复又低声诵了声佛号,也不言语,只是双掌合十,望着悟虚。
两人便这般互相含笑对视凝望着,一时之间,好似双双观想入定一般。
好一会儿,终于,两人同时微微笑出声来。
随后,悟虚便将自己上了天外天之后的一番遭遇,细细将来。多吉静静地听着,只偶尔将佛号默诵。待到悟虚讲完,多吉沉吟了片刻,便也将自己上了天外天之后的遭遇,讲给悟虚听。
原来,那日,上了天外天之后,多吉其实已然得到传讯,命令他将悟虚连同九叶青莲灯,一并送到极光宗的极光峰。多吉,不忍手足相残,没有对悟虚出手,独自回去,原本想着顶多自己受罪禁足闭关,哪知道,不知道谁进了谗言,竟然又牵扯到八思巴大师和元法大师等,说他们一个个在人世间,心怀二心,图谋不轨。然后,八思巴大师、元法大师,还有多吉,还有释海,还有之前追随悟虚随后跟着释海的几个弟子,还有其他好几人,悉数被治罪,分别禁锢了起来。
悟虚一阵默然和愤怒,怪不得多吉师兄如今清减了不少,而且看起明面上的修为,似乎还是当初那般,这数年以来,竟然是停滞不前。
“都怪师弟我啊!”悟虚沉默半晌,有点无可奈何地叹声说道,“若是悟虚当初将九叶青莲灯,献了出去,留在莲华峰,八思巴大师,元法大师,还有你们,都不会被牵连如此。”
“阿弥陀佛!”多吉合掌道,“此乃我等的劫数。师弟不必耿耿于怀。”
悟虚凝望着多吉,缓缓说道,“方才师弟已经提到,那天妖已然于今夜知会各方,又公布了那先秦敛气之术。小弟已然无什么价值,师兄此次前来,若是奉了宗门前命而来,想必那后命应该也很快便会到了。”
多吉微微苦笑了起来,“那后命已然到了,命师兄我无论如何,也要将九叶青莲灯带回去,如此,尊师方才可以解除禁锢。”
悟虚心中冷笑一声,问道,“这是极光宗的意思,还是所有玄阴星佛门宗门的意思?”
多吉,合掌道,“如今,极光宗一宗独大,尽掌佛门事务。”
“原来是极光宗的意思!”悟虚轻抚着旁边的木几,冷声说道,“那九叶青莲灯,我便是物归原主,也应该交还给莲华宗,又岂容极光宗这把巧取豪夺?”
多吉忽然潸然泪下,“我此番开释出来,临行之前,曾有幸见到了恩师,恩师也是师弟这样的意思。”
悟虚一时之间,无话可说,又想起八思巴大师之前对自己的种种照拂,更是又急又气又恼,还无可奈何!
这时候,多吉又说话了,“悟虚师弟,我此番前来,一则是想见你一面,二则也是想着如何徐徐营救出师傅来。你若是亦有此意,你我便一同想个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悟虚忽然想到了天妖,天妖等人,至少有六名通玄大修士,要倚重自己的洞天法器,海音螺,这是悟虚亲耳听到的。如此几乎是独一家的买卖,是不是可以加上一个救出八思巴大师等人的条件?只不过这些事涉天妖等人隐秘,悟虚一时之间还不敢向多吉讲。
悟虚如是想着,觉得还是有几分把握,便对着一脸惆怅的多吉含笑道,“师兄莫要再如此担忧,师弟我这里倒是有一条妙计,届时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哦?”多吉又惊又喜,正待细问,却被悟虚伸手止住。
两人遂相识一笑,不再言语,只如昔日一般,合掌对稽,然后各自寻了一处,跏趺端坐,观想入定。
黑暗中,月色漫射,又有房间珍珠泛光,两人的禅坐背影,在那屏风之上,是那么的朦胧而又清晰。
渐渐地,两人的法界各自分别祭出。一时间,没有了光,也没有了黑暗。这片空间,全都被两人的法界所霸占。
两人法界各有去处,紧相邻却毫不侵。悟虚和多吉,各自分别都能感应得到,哪里是他的,哪里是自己的,哪里是水,哪里是石,哪里热,哪里冷,哪里又是不可触碰。
水落石出,寒暑交替,两人的法界终究相融在一起。悟虚端坐在自己的法界,多吉端坐在自己的法界,然后看到了对方的法界。他们没有相见,而是各自的法界本尊,庄严无比,遥遥对峙,好似要进行真理的大碰撞,之后却又相视而笑,徐徐靠近,好似久别重逢的故友,好似原本便应该是一体的一般。
两个法界本尊,好似重叠在了一起,成为一体,隐隐打出许多看不清却觉得很神秘的手印。
悟虚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在战栗,自己的神识仿佛飞了起来,乃至自己所追求的一切,乃至一切的一切,都在这近在咫尺的彼岸!
悟虚有些害怕,又不由自主地跟着去了。不是跟着感觉去,更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或者说有一个强大的磁场。
似乎有无穷的光,就在那小小的一点的里面,向前飞驰着,带着悟虚仅有的一点神识。所过之处,色彩斑斓,却瞬间坍陷。似乎是带着悟虚,在穿越虫洞,黑洞,超越无数个世界,无数个时空。而在这过程中,悟虚似乎觉得自己已经魂飞魄散,或者说自己随时可以去死,随时愿意去死!
终于,方才那一切好似虚妄。
终于,两人收起了法界,睁开了双眼。
终于,悟虚看清了多吉的脸,看清了多吉整个肉身,整个人,乃至整个法界。悟虚甚至觉得自己即是多吉,多吉即是自己!
而多吉也似乎有类似的感受和体验,他的目光更加有神和炙热,还多了一些不同的东西。
悟虚忽然大叫一声,飞了出去。
他一边疾飞,一边不停地在心里追问自己。这是什么?方才那种感觉,好似自己与多吉搞了次基,玩了次双修一般!
悟虚的脑袋几乎快要爆炸开来。
虽然没有肉身的接触,但这般法界相融,神识碰撞,灵魂交流,那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深入灵魂的颤抖、恐惧、飞扬、喜悦,那种被人**裸的窥探,那种完全地分享出去,那种濒临生死、超越时空的分享和重合。。。。。。
也许,这才是我佛双修之真正法门。一人一世界,其实无分男女,无分老幼,亦不拘肉身,亦不拘神魂,无分一切相,双方毫无保留地交流、触碰,便是分享了彼此用心所造的整个世界。又或者说,不是双修,甚是双修。
这不是正是彼此平等而又无比超脱的法界同修,亦即道场同修之法门吗?!
悟虚忽然有所顿悟。他转过身去,飞了回去,复又端坐在多吉身前,将自己方才所悟告知多吉。
多吉沉吟不已,之后对着悟虚缓缓说道,“师弟这番顿悟,确实惊世骇俗,又颇有玄妙。师兄不才,惟愿为师弟陈述师兄上了天外天之后的修行所得。”
悟虚合掌,郑重说道,“还请师兄细细将来,师弟我洗耳恭听。”
多吉摆摆手,“师弟慧根深种,师兄实不及也。只不过,师弟一向多是独自参悟修行,于我佛门修行之基本义恐有疏漏,师兄不过是就此饶舌补阙而已。”
多吉谦虚之后,复又合掌,朗声说道,“我佛门修行,说到底,其实还是讲求一个空字,这是初期,甚是明显。不能真空,便不能妙有。唯有堪破色相,方能识得本心,识得本心,方能灵台清明而以意念修行。”
悟虚连连点头,叹道,“我佛门教义,告诉众生,要六识皆空,直指本心。却不知,经中所言,实乃讲经说法,一股脑地说了个全部。而颇有众生,不知修行还有渐次,纵然净土念佛亦是有如此,是以总妄执书面死理,在哪里纠结,乃至诡辩。”
多吉也点点头,然后方又继续说道,“是以,禅宗虽妙,却颇有误人之处。一声棒喝,当下顿悟。且不说,真的顿悟了没有;便是顿悟了,若没有实际修行,又岂能得证菩提?不过是镜花水月,想当然而已。师兄,当日在人世间,便见了不少。你们汉人聪明是聪明,却少了一些真诚,老想着一步登天,顿悟成佛。说句不好听的,若真有那么有一个两个登天成佛,那也是佛祖菩萨加持度化,不是自己修来的,亦不能作为常例。”
悟虚深以为然,“若说一念成佛,一年成魔,那是一种刹那状态的比喻。而佛门中人,囿于众生平等,众生皆有佛性,皆能成佛,还不能轻易喝破。”
此一辩也。修行有渐次,意识莫轻空。
多吉遂又说道,“灵台清明而以意念修行,内不生心魔,外不染俗业,便自然应修各种神通,若再能吸收天地灵气,便足以和儒道乃是妖魔鬼的修士相抗衡而自保。”
悟虚又点点头,“做人难,难做人。修行之路,更是艰难。不但要有各种机缘资粮,还须得应付各种风险。不修术法神通,便很可能徒遭杀戮,半路夭折。就好比,你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遇到了山贼,任你满腹经纶,口若悬河,也不过在别人刀剑之下,做了孤魂野鬼。”
悟虚说得有趣,多吉笑了笑,复又说道,“若重意念而修行,又如何吸收天地灵气?这便是一个大大的关碍。有浅薄之人,在此渐次阶段,却依旧妄执书面死理,将灵气亦视乎为空。”说到这里,多吉顿了顿,特意看了悟虚一眼,说道,“实不相瞒,师兄我当初在人世间,便是如此。只因为人世间,灵气稀薄。却不料,上了天外天,天地灵气极为充沛,师兄方才察觉神识亦能吸收天地灵气,而受滋养,且不断壮大。”
悟虚应道,“我等法界,皆是意识观想而成。意识壮大,法界自然壮大;而意识如何壮大,却须得天地灵气滋养。”
此二辩也。暂且作一心,灵气天地中。
悟虚与多吉,这番对答,虽在某些高人看来,亦有偏执之处,但机缘巧合之下,却颇为有趣。尤其是多吉这番言语,悟虚听得心喜,顿觉颇为契合我心。也不知道是否似乎方才法界相融的功德缘故。
悟虚听得心喜,遂主动说道,“这曼陀罗法界,应当亦能吸取天地灵气。”
多吉点点头,复又说道,“你我曼陀罗法界,不但能吸取天地灵气,还能够摄取其余许多。《金刚经》有云,‘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是以,你我的曼陀罗法界,可以自成一界,摄取度化众生。”
自成一界,可以摄去炼化众生?悟虚虽然偶尔以曼陀罗法界,行此事,但都是不得已,或者说有缘故的。但悟虚总觉得不妥,似乎自己强取夺,也变成了个惊世大盗?
多吉见悟虚脸色微变,不禁又笑道,“曼陀罗法界,传承至今,自有其道理。摄取众生,予以度化,众生得度,法界乃成。”
此三辩也。法界始初成,还须信愿同。
悟虚沉思片刻,总觉得有所不妥,徐徐问道,“摄取众生,难道不需要经过众生同意?须知,众生平等。”
多吉大笑道,“众生平等,乃是众生皆有佛性。若依尘世而论,众生便如五个手指,各有长短,便如有数位王子,深入火宅,总要施那喻品之法,方便度之。”
说到这里,多吉忽然肃然无比,庄重无比,凝视着悟虚,“世人常说,药医不死人,佛度有缘人。其实是大错特错!若是众生不能摄取度化,我等佛门修士修行所需的信愿之力,又从何而来?若是仅凭缘分,我佛门戒律甚多,又如何能在这俗世度几人?又如何生根发芽,繁荣昌盛,与其他宗门并驾齐驱?”
悟虚沉思着,答道,“个人修行,倒还好说。但事关佛法弘扬,佛门昌盛,我等度化世人,自然不能仅仅守株待兔,刻舟求剑,鱼木化缘。当然,师兄如此说,自然便免不了深陷俗世争斗。”
多吉冷笑道,“古往以来,佛法昌盛,有哪一次不是俗世争斗而来?”
悟虚诵了声佛号,“低眉菩萨,怒目金刚。”
“传法、护法、弘法,都与我等修行息息相关。法不能传,不能护,不能弘,众生信愿何来?”多吉长叹一声,“若没有了众生信愿,何谈你我今日之法界相融,何谈师弟所谓的法界道场同修共参?”
悟虚听罢,方才的激情却已消退,默然片刻,只得又说道,“师兄此番所言,倒像极了一位英雄。”
“哦?”多吉随即笑问道,“师兄我在人世间,交游见闻也颇为广泛,却不知师弟所言的英雄是哪位?”
悟虚不由一阵出神,愣了愣,合掌答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前尘往事,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此四辩也。出世又入世,怒目扮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