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完送上,准备晚上的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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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栋雕梁,长廊萦回,在洒满兰桂芬芳的峰峦间,有宫殿楼阁有致错落,凌空飞展出檐角。
昱岭作为山城,其主宰者的居所,当然要势居高处,足俯望见满城楼宇巷陌。
不过,这往昔令人景仰的深宅殿落,现在却被某种异样沉闷压制着,晦涩地喘不过气来。且不说仆役婢女,就连高人一等的执事管家,也均低着额项说话,踮着脚尖走路,唯恐闹出半分响动。
是啊,谁能想到,数日前风光迎娶过门的某靓丽女修,竟会给陈家带来难以启齿的灾祸,是真个痛到骨髓里了。
侍女安静端上茶水,待见得家主驱散手势后,悄声躬退。
“张兄,我真是后悔啊……”
闭上眼,陈举仿佛能见到数日前的自己,那个玄衣青裳,成熟中饱含魅力的中年男子形象。
可现在,唉……他两肩披散的不再是乌亮青丝,而是华发早生;银镜映出的不再是风流惆怅,而是垂垂老矣,是气虚神昏。
错,错,错,这真叫做“一失足酿成千古恨”啊!
“布苴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才开口,张敬古又将嘴闭紧。
陈举与他早年同在天目宗修行,也算是老相识了,性情方面张某人当然清楚万分,他陈布苴是典型的死鸭子嘴硬,丢脸的事情一概不愿向人透露,宁可闷死在心里。
“算了,不就是张丑不可言的老脸吗,我今个就搁这儿了!”两行浊泪滴淌,陈举索性把话扯开了讲。“唉,也都怪我这脾性,敬古兄你知道的,一向耐不住寂寞,从年轻时便为自个潇洒惆怅而沾沾自喜……”
说起来,这昱岭城主也算是位风流人物,当年在宗门时就和不少女修交往暧昧,待到他坐镇一方后,家中更是佳丽如云,妻妾满屋舍。连每天清晨宅邸暗渠通出的流水,都带着浓厚的香脂味道,叫人闻着遐想翩翩。
细心核算,陈举坐镇昱岭的三十余年里,居然平均每两年就要扮演次新郎官,至于某些酒后偶承雨露的歌姬侍女那就更别提,真个是身体力行的种马男修。
“于是,我就像是愚蠢无比的笨蛋,偏偏遇到了这个劫数,还把她当块宝似的迎进家门……”
待陈举咽下小口茶水,准备把缘故解释明白时,回廊外陡传来急促脚步声,随即叩响门扉。
“是谁!?”许是不悦被人打扰,陈举一气将杯盏砸碎,拍案怒喝:“是哪个不开眼的混蛋?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啦,竟敢当着我与老友私聊时打扰……”
“家,家……家主,是贵客!”
擦着浃背冷汗,执事哆嗦着腿脚,却不得不把话讲明白。
“是一位姓秦的宗门女修,说是为秋水姬特地前来,要找您了解情况的——”
听到“秋水姬”三个字,陈举霎时挥动衣袂,从袖底窜出一道怒意森寒,竟欲隔着桐木大门将执事脑袋炸得四分五裂。
可惜,期待的血腥景象并未切实发生,因为术法火矢被秦梦琉凭空拦截,悄无声息般散去。
“你下去吧。”少女瞥眼让死里逃生的执事退下,径直推掩开堂门,跨越栏槛前行。
昱岭城主的反应固然激烈,但亦从某个角度证明,秋水姬之事并非空穴来风,怕是真有其事。
才踏进厅堂,秦梦琉便皱起眉头,她原本仅想找当事人了解情况,可现在……
“你们当中,谁是
昱岭城主?”下颌微扬,紫瞳颇有几分傲然。
站直身形,陈举凝眉冷目,眼底隐有敌意翻腾:“我就是昱岭陈家家主,你声称自己乃天目宗弟子,可有凭证?”
丢出身份玉牌,秦梦琉毫无生疏拘谨,像此地主人般随找了块席榻坐下。
“原来是宗门大比里声名远扬的紫霄仙子,恕我刚刚心情激忿,举止有些失态……”陈举勉强做出个比苦还难看的笑容,朝边上老友打去眼色。
谋划大道不成的修士,在后进菁英面前自然摆不起架子,他两人遂起身向坐着的少女深行一礼,并恭敬递还身份玉牌。
“虚礼什么的,能免则免……”秦梦琉也懒得计较这些俗套,嫣唇轻启提问。“我刚才在城中听闻,貌似有个叫秋水姬的女修与城主您有染,是有这个事儿吗?”
陈举老脸宛然一黑,嘴角闷半响后,才拖拖拉拉答话。
“这个……呃,我的确认识某个自称秋水姬的女修……”
话中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且避重就轻,刻意将双方距离拉远。想来他陈某人纵遭此大劫,心中仍不愿将丑事外扬,城中偶尔有消息流出,也是欲盖弥彰为多。
“认识,就仅只是认识而已吗?”
冷笑声骤起,玉指旋将桌案扣响,唱作厉音:“你所谓的认识,需要把对方迎娶进门,顺带抱上床榻,欲行那苟且之事吗!?”
青丝无风微动,一股霸道凛然的意志,充斥整间厅堂。
就仿佛是化作人形的太古炎龙,沉满火毒的无形质岩浆在秦梦琉眼眶流淌,焚烧起融金砺石的灼热,闷堵腔鼻。
“我!……”陈举语塞当场。
可没待他将话解释说明,更诛心的欲加之词,便如利箭般激射而至。
“你昱岭城主是不是希望和每个相遇的女修,都去这么‘认识’一下,好先‘深入理解’,后‘体会贯彻’,到最后玩出个‘鱼水一家亲’……”
“是这样吧?”女声顿下,莞尔又敲响更锐利尖啸,刺破心防。“……又或者,我也身在你需要‘认识’的人行列,不是吗?陈举陈大城主?”
天方蔚蓝,浮云浩淼,可昱岭陈家的议事厅堂内,却偏有乌云翻墨遮山,雷霆暴雨连绵,声声惊恐心扉。
“我,我真没这个意思……”陈举淋下汗珠雨落,唇青齿白地解释说。
“那就是说,你或许有这个意思!?”讵问声,咄咄逼人。
见事情有向不可挽回局面倾斜,张敬古忙插话进来,缓和气氛道:“秦道友说笑了,陈兄和我均无望大道,岂有高攀的道理,现下大家讨论的事情有点偏了,不若让布苴兄将事情来历讲明再论,如何?”
言罢,张姓修士又扬起衣袂,行礼自述说:“不才张敬古,曾在孤鹜峰方真人座下旁听,与陈举兄乃是至交,还望紫霄道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大家同为宗门效力……”
“张敬古?”秦梦琉瞳彩烁烁,似有所悟般提及。“那昌化城张家与你……”
“正是。”对方点点头,语作谦和。
身为宗门嫡承,少女在接受修行教育的间隙,也须明晓宗门地域内各城的修仙家族谱系,这就同西幻学者必须精通纹章学一样,看起不起眼,实际在联络关系上用处颇多。
“既然如此,就我便卖阁下一个面子。”紫眸扫视二人,转将语调放舒缓。
确实,敲打也差不多了,下面该是转入正题了。
酝酿完毕情绪,陈
举沉音缓缓,将数日前情形描述。“大概是两个月前,我携家侣儿孙外出踏青,偏巧遇上那唤作秋水姬的冤孽。她当时扮作遭歹人袭击,真元耗尽模样,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英雄救美,以为天降因缘,顺带猎获美人归了不是?”秦梦琉微抬琼鼻,呼出淡淡冷音。
“不错,我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而且,也是这么做的……”对方不予否认,渐呈忧郁表情。“我当时毕竟是昱岭说一不二的主宰,是陈家这一辈惟二的筑基修士,既然大道不成,当然要为百年之后考虑,所以……”
讲到这,张敬古将自己那份未动过的茶水送上,好叫老友润润喉。
秋水姬当初凭‘玄姹归元诀’谋夺秦鸣嫡阳精真元,荀日便将真元功底提升至练气十一层。多年下来,且不论该女有否进步,单是这练气十一层水准,就足令她被众多男修求娶。
再加之秋水姬精擅媚术,身段容貌皆为上上之选,想来陈举一时色欲智昏,也属正常。毕竟修真界总体男多女少,稀缺资源总是趋向于高端而非低端。如昱岭城主这般风流惆怅手头阔绰的筑基茶壶,身旁依旧没个筑基茶杯陪赏,甚至连四名练气十一层的女修茶杯都凑不齐全。
饮吞小口茶末,陈举咳嗽着,将心中感想明述:“咳咳,我到七十岁还没突破进筑基中期,明白自个天资毅力有限,这辈子恐怕是别想瞅望见金丹大道了,所以……”
剩下的情形,秦梦琉猜也猜得出来,无非是男的淫,女的荡,一番虚情假意后,女修摆出浪/女回头姿态,风光被迎娶进大宅门。
“我后悔啊!!”重重捶打双膝,陈举十指抓扯华发,摇晃着头哭诉。“我当初怎么就会相信这么个冤孽啊,我千方百计讨得她欢心,抱进门楣的闭月佳人,居然是妖邪魔女,居然是毁我道基,败我神气的淫浪姹媚……”
正如前文所述,炼双修邪法的修士,因元精早/泄,难免要走“强夺”路线。
是故,秋水姬倘若欲成就筑基,就非得从筑基男修身上“夺”得道基,汲取该鼎炉的气神真元,方可熬炼自身。
若凭武力蛮取,秋水姬当然不可能生奸强推掉筑基修士陈举,所以她才千方百计要玩出场自编自导的“麻雀变凤凰”戏码,瞅准陈某人性好风流的软肋,一举跳出蛇吞象的双修筑基悖论。
“咳咳!”张敬古虚咳数声,提醒老友莫要把那些羞人露骨的话讲出,眼前毕竟做的是位女修。
“无妨……”秦梦琉抬手凝目,神情专注道。“让他说下去,把话都说清楚了,你确信她是以邪修功法坏你气神,夺你真元吗?”
“没错!”陈举十指青黑,狰狞嘶吼道。“要不是我那晚灵酒喝多了,醉意涌上心头,哪容妖女坏我道基,又怎会像现在这般垂垂老矣,又怎会……”
剩下的话,无非是发泄,和难以抑制的垂泪对颜。
就陈举现在的气神容貌看,说他还有三十载寿元,那真叫高看。
“如此,我再最后确认下……”
掏出片玉帛,秦梦琉激发其中幻象问询:“你可看清楚了,唤作秋水姬的,是这个女人吗?”
幻象窈窕靓丽,雪肤青丝,有束腰纤纤,胸耸笋立,宛若每个男子梦寐以求的佳人,于清纯中隐约蕴含暗示,挑逗阳气心扉。
“对,就是她!”双肩颤抖,陈举砰然拍碎桌案,穷响喉结。“就是她,就是这个人!”
音坠作刀,断水还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