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繁星点点,地上篝火片片,充善的大帐门口站着一排亲兵,里面还亮着灯火。妥义谟大半夜了还身穿着戎装,弯腰走进大帐,只见他的父王手里拿着一个小册子,在灯下琢磨着什么。妥义谟忙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说道:“儿臣给父王请安。”
“快起来,怎么现在还没休息?”充善放下手里的册子,抬了抬手问道。此时妥义谟还戴着头盔,穿戴整齐,看起来很威武:“儿臣刚查哨回来。”妥义谟从地上起来,垂手立于一旁。帐篷里除了他们父子俩再无旁人,安静中显得特别冷清。充善用食指指了一下那个小册子说道:“你知道我正在琢磨什么吗?”充善有三个儿子,长子妥罗在辽南阵亡,次子妥义谟和老三锡宝齐篇古。长子妥罗勇猛,可先死的就是他,次子妥义谟言行稳重,就是很简单的事情他都要琢磨半天,所以很多事情充善都不问他。老幺锡宝齐篇古善谋,充善把军政大权全权交给了锡宝齐篇古,让他镇守义州最后一道防线。今天充善突然问妥义谟,他还是顿了顿,想了半天才回答道:“父王胸怀大志,日理万机,儿臣不知父王在琢磨什么。”
充善突然欠了欠身,放低声音道:“我在琢磨叶三的新政,这是这小册子。”新政是叶三最开始实行改革政策的一个重要步骤,新政充善早看过,而现在他在琢磨叶三这个人。妥义谟想了一会儿心里就明白了,但是他没有多说什么,依旧垂手站在一旁。充善又问道:“我仔细琢磨了叶三干的这件事,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他如此这般与缙绅地主作对的政策,居然没有让叶三垮台,反而让他翻过身来,越来越难对付了,你能说说你的看法吗?”
妥义谟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回父王,儿臣以为,叶三的新政虽然得罪了很多人,但对人数最多的黎明百姓有益无害,新政首先是得人心的事儿,就绝不会引起天下大乱。当时叶三的主要敌人就是已经得到利益的大地主,他们的势力是很大,但是天下有更多的读书人,他们读书明理,有能耐有野心。但是因为出身等原因没能分到利益,这些人巴不得从以前的旧权贵口中夺食,分享好处,自然会极力支持新政,借此上位,就组成了现在叶三为首的新党。叶三依靠新党压制旧党,借势成功而已。”
充善听罢沉思良久,然后叹声道:“看来叶三这个人倒不是善主。”妥义谟趁机说道:“父王切勿受那些昏庸的人误导,一定要看清形势。儿臣以为,眼下在辽西走廊的实力对比,明军明显占有绝对优势,况且这地方活动不开,对我军铁骑的机动性有制约,情况越来越严峻。儿臣扣请父王早下决断,迅速渡过小凌河,再图大计!”充善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女真族萨满图腾,沉声道:“鸟兽聚在一起,那是因为有极大的好处可以分享,一旦我女真族示弱,恐怕就会引发内部动荡。”
妥义谟道:“父王现在是女真大首领,是各部落的明主,谁敢有异心就是与我女真族为敌!”充善道:“自从我做大首领以来,各部落首领都满怀希望,不料如今却屡战屡败。但大部分都沉浸在女真族的强势里,所以我在众人面前一直保持对明朝的强势态度,那是不想众人有所动摇。”妥义谟道:“父王带着各部落首领打进沈阳,占领整个辽东,使得许多部落臣服,儿臣相信父王一定会让女真族更加强盛!”
充善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新政小册子,又看了一下帐篷外的夜色,突然问道:“我们的敌人叶三现在在想什么?”
宁远指挥司衙门,叶三正放松身体歪坐在一盆炭火旁边烤火,可见天气已经凉了,周围几个穿红袍的大员也坐在旁边。
“东北的天气就是凉得快,夜里都下霜了。”叶三看向杨秋迟道:“杨大人觉得女真人下一步会干什么?”看来叶三也在琢磨充善。杨秋迟摸了摸下巴的雪白胡须道:“松山大捷让女真人的粮草供应雪上加霜,再加上我们现在实施的两个动作,南线北压,增援锦州,对女真军的合围之势很快就能成为定局,这样的布局十分明显,下官琢磨着女真人肯定也很清楚。他们现在应该会考虑渡过小凌河,趁增援锦州防线的兵马还没到达之前,迅速渡过小凌河,跳出包围圈。可惜我军机动素来缓慢,否则大军能在女真军逃出之前布防锦州一线,那充善除了跳海,真没什么地方可去了。”杨秋迟又琢磨了一会儿道:“不过就算放跑了他们,咱们也能取得一定战果。辽西走廊将完全成为我军的大后方,战线推进到锦州以东,将直接威胁女真人占据的义州、广宁等地,夺回辽河以西的所有地盘指日可待!”叶三听罢站起来,走到地图前面又开始琢磨了一会儿,回头笑道:“控制大小凌河之后,整个辽西如囊中之物也。然后再*近辽河流域,离辽东重镇辽阳、沈阳就不远了。”
杨秋迟看了一眼叶三苦笑道:“以前咱们丢掉这些地方的时候一溃千里,丢得太容易了,现在夺回来却很艰难啊!”叶三道:“只要能歼灭或重创女真军主力,咱们用大炮一轰,所有城池也会很快夺回来的。”杨秋迟摇摇头道:“女真军以骑兵为主,一向都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要想一口吃掉他们的主力谈何容易。”
叶三收住笑容道:“要说容易也不难,围歼女真主力的战机就在眼前。”杨秋迟愕然,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道:“大人是说此时女真军不会急着渡过小凌河?”叶三点了点头,杨秋迟深吸了一口气沉吟道:“现在黄部堂手里有七八万人马,既要防备锦州,又要加强河防,暂时还无法有效阻挡女真军渡河。站在女真军的立场上,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渡过小凌河,跳出包围圈,回军义州和锡宝齐篇古合兵,那么整盘棋就又让充善走活了。老夫实在想不出女真军不渡河的理由,大人何以那么有把握认为他们不会强渡小凌河?”
“是我琢磨的。”叶三淡淡地说了一句,杨秋迟无语,叶三看了他一眼道:“杨大人还记得几年前的京师保卫战吗?充善可是不计伤亡,一个劲地死啃北京城。我琢磨着充善这个人的性格是放不开,妄念很大,所以……”杨秋迟点点头,斜视了叶三一眼道:“妄念?大人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叶三道:“这几个月以来,在辽西走廊发生了大大小小多次战役,充善没有讨得过两次便宜,他心里憋屈带窝火,心里始终有一股怨气没出。眼下女真军最大的问题就是缺粮,只要粮草能够支持到小凌河结冰,他们可不怕被包围。解决粮草的问题还有一条出路,就是突袭锦州增援的部队,以战养战。”
杨秋迟点点头道:“这倒是要防着点,不过我军以车营为屏障,女真军想破营并不容易。”叶三道:“敌军骑兵战术机动性很强,用突然袭击对付调动中的部队并不是没有机会。”这时一阵冷风把窗户吹得呼呼直响,叶三回头看向窗户,头也不回地说道:“充善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给他们几只兔子,怎么能让他们上钩呢?”
叶三一干人等一夜未眠,在衙门里制定新的作战计划,并于第二天以密文的形式送达前线各部,在暗中调整部署。天刚亮,几路快马便携带着指挥司的密文出了宁远城,一路黄尘向北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