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坐在一间祖屋的窗前,看着窗台发呆。自从离开永寿宫跟随戴怀恩来到这间祖屋后,他就一直坐在窗前,看着窗台上的一盆菊花。这盆菊花可能很久没有浇水了,盆里的泥土都干裂出许多裂缝,菊花虽然被死亡的气息包围着,可仍然顽强地绽放着绿叶。朱祐樘在紫禁城内自小就被死亡的气息包围着,他就像这株菊花时刻面对死亡,六岁时就知道别人给他的饮食里很可能有毒,十岁的时候堤防背后的刀子,十五岁开始感受周围的杀气。死亡是一种气息,杀气是一种思维,朱祐樘时刻想着它,思考它,就会知道它到底离自己有多远。
离开了皇宫,他就不再是太子,而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浪子,一个无父无母的浪子,而现在唯一让他叫父王的人却要杀他。朱祐樘有种想冲出房间的冲动,想仰起头呐喊出心中的苦闷,可面对窗台,他竟然连喊一声都不能,因为那株菊花和他一样苦。
到了晚上,戴怀恩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太子殿下,这次能顺利离开皇宫,多亏了周太后暗中帮忙。刚才老奴出去了一趟,去了东厂。”戴怀恩说着,把手里的本子递给了朱祐樘继续说道:“这本子是叶阁老唯一的遗物,老奴想,今后太子殿下可能用得着。”
朱祐樘接过本子,《叶氏手记》四个字映入眼帘,这是叶阁老的日记吗?朱祐樘并没有马上打开阅读的意思,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决定。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父皇是不是派了锦衣卫来杀我?我现在还是太子身份,他们要杀我如同造反。”朱祐樘惶恐地问道。
“老奴想不会吧,皇上并没有下旨废除太子殿下,皇上现在要杀的还是新党的官员,听说诏狱里已经人满为患,太子殿下现在速速离去还是最好的机会。”戴怀恩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会吧?父王已经杀了好多人,为什么不能放过他们?他们可是大明朝的栋梁啊!”朱祐樘吃惊的差点把手里的《叶氏手记》掉在地上,其实朱祐樘是知道其中的原因的,可还是不敢相信父王朱见深会兴大狱。
戴怀恩还是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用淡然的口气说道:“太子殿下也知道,旧党一心要清除新党,今天新党的言官全部被免职,贬出京师,两党已经水火不容。如今太子殿下突然失踪,嫌疑最大的还是新党,新党会被怀疑夺权而掠走了太子殿下。到那时旧党便会借机发难,把新党彻底给灭了。太子殿下可明白了?”
朱祐樘早已猜到,只是惊叹旧党的触角伸得好长,连宫内刚发生的事都能很快得到消息,可见他们已经内外勾结。朱祐樘见戴怀恩问他,忙做恍然大悟状,然后又紧张地看了看戴怀恩身后,仿佛旧党的人会很快出现在戴怀恩的身后。
“太子殿下放心,他们还没有怀疑到老奴身上,这次老奴被皇上贬到凤阳,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们不会难为老奴的。唉,只是太子殿下今后可就听天由命了。”戴怀恩叹了口气,很无奈地说道。
“戴公公,我从没出过宫,也没去过任何地方,不如我就随你去凤阳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朱祐樘紧盯着戴怀恩道,生怕他拒绝自己的要求。
“太子殿下,这万万不可,你跟在老奴身边太危险了。老奴是待罪之身,今后不可能再伺候殿下了,殿下只能孤身一人逃离京城,去四川投奔徐玉英统领,只要能见到徐统领,就没人敢对殿下不敬。”戴怀恩好是拒绝了朱祐樘的请求。
“去四川,四川在哪里?我从没去过,不知道该如何……”朱祐樘露出忧虑的神情,让他一个人去四川,一路跋山涉水,来个意外死亡都没人知道,更别提随时都会有官军和锦衣卫追杀。
“殿下可改扮装束,背道而驰,出德胜门离开是非之地去河北,然后改道去四川。这样既可摆脱锦衣卫的追杀,还可借此游历大明江山,体验劳民疾苦,将来殿下登上大宝,也就不会对大明现状一无所知,受奸臣摆布。”戴怀恩只有诱导朱祐樘孤身跑路这一招了。
“改扮装束?在京城谁不知道我就是朱祐樘?只要出了这间祖屋,我就会被官军抓起来,更别提去四川了。”朱祐樘很不情愿地说道。
“哈哈哈,太子殿下,只要你改扮了装束,换掉这身衣装,你在大街上大喊这间是太子,看看有没有人相信。”戴怀恩真拿朱祐樘没办法,太子太高估自己的地位了,从小到大没出过紫禁城,谁认识你是老几啊?
“那……公公认为我以什么身份逃走最合适?”朱祐樘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变成什么样子。
“浪子,也就是乞丐,现在大明乞丐最多,也最不显眼,这身份最安全,也最合适。一路上也不需要身份证明,也不需要带太多的金银,只要手一伸,就可吃遍天下。”戴怀恩斜着眼偷看朱祐樘的表情,让太子装扮成乞丐也只有他能想得出来。
“浪子?乞丐?我说公公,你可你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啊,乞丐可是最下等的流民,连下九流都算不上,公公还让我活不活了?”朱祐樘瞪大了双眼,开始幻想着自己成为乞丐的模样。
“太子殿下,想活命,将来有一番作为,那就从乞丐做起吧,这是老奴最后的知心良言。”说完,转身向后招招手,一个管家抱了几件破衣烂衫站在了戴怀恩的身后。朱祐樘一看这阵势,也知道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乞丐就乞丐吧,这事儿还挺新鲜,不知道滋味如何。
朱祐樘脱下太子袍服,换上了乞丐装,走了几个四方步,仰头挺胸对着戴怀恩作了一个揖道:“公公,看我像不像一个乞丐?是不是可以参加乡试?”
“切,太子殿下,你这哪是个乞丐,不是富家公子,就是个秀才,也不必参加乡试了,直接进宫面试状元得了。”戴怀恩只有苦笑的份儿了,太子殿下不会没见过乞丐吧?说着了,他还真没见过。
“公公,大明朝的乞丐也就是这样了,是人都要抬头挺胸,目不斜视,还有,年轻人都要龙行虎步,才能显示我大明子民的优越感。”朱祐樘还在穿着破衣烂衫显摆,他那动作,最低也是个七品县令。
“好了好了,老奴佩服殿下啊!不过以老奴的见识,乞丐应该是低着头,弯着腰,一手拿着打狗棍,一手端着破碗,颤颤巍巍地沿街乞讨,不是状元郎披红挂彩地游街。”戴怀恩翻愣着白眼,真是皇家太子不知愁啊,出了京师再让他学学浪子乞丐的真谛吧。
昔日迎风尿三丈,如今顺风尽湿鞋
荣誉穿着白色T恤,牛仔裤,轮廓分明的脸上充满了玩世不恭。这种表情以前就是他的范儿,可一场莫名其妙的车祸,给他平添了些许沧桑。双手插在裤兜里,两只眼睛盯着虚无的一点,余光却在扫视着从身边经过的人。二十来岁的帅哥都好这口,在街头观察着青春靓丽的美女。今儿的天气真不错,毒辣的太阳躲在了云层里怎么也不肯露脸,小风吹在脸上煞是舒服。荣誉出院以后就带着他的两个死党出来遛弯,顺便做一件他们念叨了至少几个月的事情。
“九少,怎么今天没精打采的?要不要哥们借点精给你?”死党章程无趣地调侃着荣誉。章程也是车祸中的一员,和叶进分别在几天后苏醒过来。车祸并没有在他五官俊秀的脸上留下痕迹,还是唇红齿白,一副小白脸的模样。
“昔日迎风尿三丈,如今顺风尽湿鞋。被老爷子赶出家门了,今后在哪落脚都还没着落呢。”说着说着,颓废的神态突然来了精神:“嘿!瞧瞧,就是那妹纸,瞧那身材,啧啧……”
一件粉红色吊带从官场西北角飘了过来,长发飘逸,嘴角带着一丝傲慢,下身牛仔裤紧绷着浑圆的臀部。章程听荣誉这么一说,急忙抬头顺着荣誉凝视的方向看去,哎呦喂,他们惦记几个月的靓妞还真出现了。
“我说这老半天左眼皮跳完右眼皮接着跳,原来是这妞惹得事儿……”没等章程说完,荣誉理了理T恤的衣领,潇洒地甩了甩出院后还没有长长的头发,已经准备行动了。这时,老半天没有开腔答话的叶进开口了:“九少,三思而后行啊!你看看广场上这么多人,要是被人当流氓给逮了,那可就嗅大了。”荣誉一听这话,心里本来就不痛快,现在就更加不爽了。兄弟几个,就数叶进这小子每次遇事就话多,倒不是他胆子小,只不过遇到什么事儿的时候,他总是比别人想得多一些,谨慎一些。
“草!你说的这叫什么屁话,谁是流氓?你见过这么帅的流氓吗?章程还是你过去,别浪费了你妈给你的这张俊脸。”荣誉臭了叶进一顿,他知道章程是出了名的爱冲动,最怕别人激他,谁要是一激他,他敢大白天拦截运钞车。
“谁能跟你九少比啊!高富帅官二代六个字,我们只混到第五个字,你进去了有你爸捞你,我们就惨了。”叶进还是不耐其烦地唠叨着,章程却面露难色,今天是彭城广场重新改建后开放的第一天,市里许多人都来凑热闹。广场上人来人往的,少说有上千人,随处可见保安在来回巡视,真要是闹出什么事儿来可不好收场。
“不敢上?嘿嘿,章程,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哦?记得上次叶进过生日,多喝了几杯,你可是深更半夜把淮海路上的亮化灯全给捅烂了。昔日那股子豪气叫哥们直到现在还打心眼儿里佩服,今天怎么没脾气了?”荣誉这话绝对奏效,因为他的话还没说完,章程已经晃晃悠悠走过去了。荣誉兴奋地拍着叶进的肩头:“嘿!瞧见没?今天又有好戏看了。”说完,连忙跟了上去。
只见章程直冲冲地向那妞儿追了上去,在人家身后大叫:“嘿!妹纸,叫什么名字?给哥说一声。”荣誉一听这话,赶忙抽身往回走。这小子真他妈一根筋,哪有这么直接问美女名字的?果然那美女冷不防背后有人大声说话,被吓了一跳。正要发作的时候,回头看见一帅哥在说话,语气倒缓和下来:“你谁啊?有必要告诉你吗?”美女一句话就把章程顶了回来,这小子脑子就是缺根筋,被美女一问就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了。回头看看荣誉和叶进,这两个家伙倒好,一起转身,跟没事儿人一样背向着他,假装在窃窃私语。草!真他妈不仗义,哥们儿挨堵了,都见死不救。可是没办法,话已经说出口了,这场戏还要演下去。于是他又说出了一句喷饭,几乎是没事找抽的话:“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美女好像被他这样子逗乐了,似笑非笑地问道:“毛都没长齐,土得掉渣,有这个可能吗?”
“当然有了,你这么漂亮,不跟你交个朋友我回头没法交待。”章程的话很直白,那美女其实早就注意到了章程背后那两个人,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于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一甩小坤包扭头就走。章程愣了一下,无奈地耸耸肩膀,就想往回走。
“蠢货!追上去啊!问问她是哪个学校的。”荣誉唯恐天下不乱,拼命地怂恿章程。章程也觉得丢不起这张脸,好歹也有人说过他的这张脸长得像金城武,就这么完事也太丢人了。狠狠心,又追了上去。
“哎!妹纸,你还在读书吗?哪个学校的?”章程追在美女屁股后面不停地追问。
“你想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你还想耍流氓?”美女停下脚步,对章程充满了戒备。章程这时才嬉皮笑脸地说道:“妹纸,你可别这么说,会伤哥哥心的。我只想和你交个朋友,没那么严重吧?流氓这样光荣的称号,你瞧我能担当得起吗?”
美女厌恶地皱着眉头道:“谁要和你交朋友,你不要再跟着我,要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章程听了这话一下子发怒了:“我说你这傻妞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哥们儿看得起你才想和你交朋友,你要是长得太磕碜了,老子才懒得理你。”跟在他身后的荣誉和叶进都乐了,章程这小子就是这么脾气,几句话不对就要开口骂人。那美女也不是省油的灯,见小流氓露出了本性,也拉下脸来破口大骂:“你个傻B,你二啊?赶紧给我爬远点儿,看姑奶奶不抽死你。”她这么一回骂,引得旁边游玩的路人纷纷扭头看着他们。章程脸上挂不住,没有想到这妞儿嘴还真厉害,正要指天开骂,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哪来的不开眼小混混,找死是不?”
章程扭头一看,说话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哥们儿,留着长发,漂染成橘红色,模样还算过得去,穿着也挺时尚,一支手插在牛仔裤的兜里,另一支手放在鼻子底下吸了吸,正用挑衅的目光看着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这模样,一看就知道是学生。荣誉他们几个从小就一起长大,读了大学才分开,现在正逢暑假,哥儿几个又凑到一起了。他们出来混的时候,这帮小子只怕还在学校当三好学生呢。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老子想干什么你他妈管得着吗?”章程梗着脖子骂道,丝毫没把对方放在眼里。他这人有个毛病,以长相评判别人,你要是在他眼里长得有点犯罪感,他肯定没有好脸色给你。
那哥们冷笑一声,倒没生气,和颜悦色地对那美女问道:“赵美嘉,到底怎么回事?怎么遇上这些小流氓了?”原来那个美女叫赵美嘉,看来也是个学生。那哥们没发火,章程倒是火了,那小子摆明了不把他放在眼里,当他不存在,这口气他是绝对咽不下去的。
“嘿!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老子出去几年,怎么一回来就碰见你们这几个不开眼的东西。小子,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我是谁?”章程这几句话绝对不是虚张声势,早三年,他们三兄弟的名字在这座城市里的学生中是如雷贯耳的。
“哥们儿没看出来你的长相有什么特别,我也不认识你,更没兴趣认识你,麻烦你闭嘴,不要再纠缠我的朋友,要不然,不要怪我不客气!”那哥们儿也不是怕事儿的人,面对两眼凶光毕露的章程,视若无睹。他身后的几个年轻人也往前跨了一步,摆出奉陪到底的架势。年轻人都好面子,尤其是在美女面前,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面子得争回来。章程一边斜着眼睛看荣誉他们的动静,一边嘴硬地说道:“你他妈吓唬谁?老子今天就站在这儿,看你敢把老子怎么样!”那哥们儿脸色一变,一把抓住了章程的衣领。
“出事了,快过去!”荣誉叫了一声,把手里刚点燃的烟一扔,冲了过去。那哥们儿正抓着章程的衣领要动手,荣誉走过去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声:“放开!”那哥们儿本来以为章程就一个人,想人多欺负他人少,没想到章程还有帮手,待看清楚他们只有三个人之后,心里有了底,冷笑道:“还有帮手呢?怎么着?一起上吗?”
荣誉不想多说废话,脸色一变,不耐烦地说道:“我让你松手,你听见没有?”那哥们儿不知道荣誉的深浅,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悻悻地松开手。章程这家伙也很贼,别人放开他的时候,他装作没事一样理了理衣服,趁那哥们儿不备,顺手就是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又脆又响,一下子把那哥们儿打懵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