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弯曲的山路,仿佛给那片黑压压的松林缠上了一条玉带,山风吹来,松涛阵阵,松枝虬曲盘结,使葱绿的密叶针海呈现出乌暗的色彩。过了松林,有几条不同的官道迤逦而去,但就在经过松林的路面,却只有这条山路可通行。
叶三在凶手匕现的时刻还是相信了陆大先生的话,他说前几天胡雪松来过济南,并且已经知道伯爵府夫人到达的具体时间和要经过的地点。城南的黑松林十分荒僻,如果胡雪松要动手,只有这个地方最适宜。
过午十分,蹄声嘚嘚,轮声辘辘,山路前方出现了两辆乌蓬双辕马车,车前马后有八名伙计把式催赶押送。马车不疾不徐地移动,山路上也是一片宁静,担任护卫的人充满安详懒散的神态。车辆是鹰帮分堂的公车,护送的人也是分堂的喽啰,看上去吊儿郎当,粗心大意,活像在逛庙会似的悠闲自在。
黑松林的险恶,使过往的行人客商都会谨慎小心,往往经过的时候,都会先打探一番,确定没有问题时才通行。但眼前这拨行人全不在意,根本没有把安全放在心上,只有一骑前行,不断向后招手,示意安全。两辆马车刚驶上了山路,一匹骏马迎面奔来,一人在马上大喊。
“前面可是鹰帮的车驾?”
“哦?是陆大先生,我们是通州分堂的人,护送帮主夫人到济南。”
骑在马上的人物,赫然竟是陆大先生:“既然是护送帮主夫人,也没见过你们这样半点警觉心都没有的人,等到被人摆平了,还懵然不觉。”
“先生是不是知道前面有什么情况?”
“昨天得到密报,有人想劫持夫人做人质来要挟帮主,听说已经布置妥当,势在必得。”
“真的有这样的事?”
“我还能蒙你们吗?你们先分出一些人到山道上去探一探,看看有无异状再走,我在这里帮你们看守车辆。”
“那敢情好,有劳先生了。”说着,马队里分出六人上了山道,下了坡顶就看不到六人的身影了。
马鞍上的陆大先生冷眼旁观,完全没有注意到马车里如此安静,也没人出来给他打招呼,于是双目中的神色变得狰狞可怖,阴冷地调转马头接近马车旁的人。刚想下手,山坡上的六人又回来了。
陆大先生一愣,立即停止了动作:“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有什么发现没有?”
回头奔来的六人没有回答,在十步开外勒住坐骑,其中有两人用头巾蒙着半边脸,看不清楚是谁。
“这两位是谁?蒙着脸是什么意思?”
两辆乌蓬马车的前帘同时掀起,下来四个女人,拿着兵器的女人。其中一人笑嘻嘻地道:“相公,这真是陆大先生吗?我看不像,他对我好冷淡。”
六位骑士中,一人扯下头巾:“当然不是。任雪松,戏该收场了,再演下去就令人乏味了。”
假陆大先生强作镇定:“啊!是帮主!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是陆大……”
叶三下了马,脸上闪现出甜美的笑容:“千面阎罗一手策划的这出诡异的、血腥的、精彩的戏该收场了,你虽然表演的颇有神髓,十分巧妙,无论什么样的好戏,也不能一直演下去。我们都非常欣赏你的演技,可老看这出戏也不是个事儿,你说是不是?”
陆大先生呆了好一会儿,突然仰天大笑,一边笑,一边撕扯着脸上的伪装,转眼之间,已变成了一陌生人,长相平凡,一对蛇眼却非常引人注目,眼球上的花斑晶体幻影着异彩,荡漾着阴毒、冷漠、寡绝。
在场的人都看傻了,愕然瞪着完全陌生的陆大先生,没有人吭声,感觉头皮发凉,脊背冒着寒气。这样诡异的易容术简直不可思议,只靠这样简易的手法就神似地装扮成另一个人,瞧不出任何破绽,上当受骗可见一斑。
叶三全身放松地嘘了口气:“任雪松果然不愧有千面阎罗之称,以阁下如此手段,纵横江湖绰绰有余,可你不该找我为对手,实在是遗憾。”
任雪松阴冷的双目更加凝重:“叶三,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不该转移我的视线,出卖锦衣卫,杀人灭口时留下了破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锦衣卫临死的时候,摆脱了阁下的威胁,也同样出卖了阁下。你做的太绝了,在你图穷匕现的时刻,种下仇恨的种子彻底爆发,揭露了阁下的罪行。”
任雪松狰狞地狂笑:“叶三,可惜我百密一疏,却有闪失,可我令你寝食不安,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以一人之力,杀死你们无数条性命,为我哥哥报仇。今天的结局,悔不该不听那人的话,要杀你叶三需动用军队。哼!若不是我运道差,假以时日,我同样可以把你们个个诛绝,以泄我心头之恨。”
“是什么人这样告诉你的?”
“不需过问,你的仇人很多,他们会来找你的。”
“我不否认我有仇人,问题是阁下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但我要提醒你一下,你哥哥的死与我无关,两军交锋互有死伤是无可厚非的事,生死有命,谁也不能怪谁,阁下走极端,仇恨与我,真是不智。”
“我不管厚非不厚非,你在乐安城中*死我唯一的亲人,我就要用尽所有能用的手段,杀光你们,没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讲。”话音未落,任雪松腾空离鞍跃起,一柄又细又窄的金蛇软剑,洒出一片金灿灿的光雨,刺向叶三全身要害。同时射出一把丧门钉,袭向铁无情,铁无情低吼一声窜离鞍桥,坐骑却悲嘶一声挣扎倒地,身上密密麻麻扎着数十枚见血封喉的丧门钉。
叶三没等金光及身,早已掠向任雪松的头顶,妖刀光华疾泄,斩向任雪松的脖子。任雪松人在空中,招架无力,拼命向后方倒窜。叶三的刀影卷进炫目怪诞的金色光影中,密集的金铁撞击声响成一片,妖刀和金蛇软剑缠在了一起。一股冷流射向任雪松的后心,快的匪夷所思,一闪而没。
任雪松踉跄着往后倒退,脸庞痛苦地扭曲着,瞪着蛇眼,像的好奇,像是不可思议地注视着唐甜手中的军刺,低头看了一眼前胸,任由后背殷红的鲜血骨突骨突往外冒。
“好,好,好锋利的兵刃,看来没有希望知道那是什么了。”任雪松嘴里念叨着,血水从嘴唇滴落在前胸,脸上的神态反而没有了无奈,没有了惊恐,只是木然地看着落在几步远的叶三身上,冷漠中没有了狂妄。即便死的时候,他也没有乞讨怜悯,不但对敌人,对他自己也一样。张张嘴,一阵抽搐后摔倒在地,至死没说一句话。
满天阴霾,一腔沉滞,如释重负,是吗?叶三有些忧心忡忡,他在想任雪松临死前的一番话,到底自己还有多少仇人在暗中蛰伏?什么时候会给自己致命一击?没有答案,只有等待。多日来的忧虑、惊恐、迷惑,多日来的血腥暴戾、杀伐、嗜血,如芒刺在背,能一扫而空吗?
仕途起伏,变化无穷,沙场嗜血,仇家无数。一切都在平静中涌荡,美丽中夹杂着丑恶,仁慈中显现出残酷,一刻的安宁,却难言乃是咆哮的前奏,在这样环境中生存,自是艰险而又辛酸。
回到京城,叶三在金銮殿上奏明了一切,宣德帝听说是汉王余孽在找叶三复仇,暗中松了一口气,他怕叶三找胡荣的后账,叶三多多少少也是给了他不少面子,心下窃喜,正要下旨让叶三回府歇息一番,御史王铉殿前跪倒,替自己的儿子告御状,要求伸雪奇冤。宣德看着王铉的冤状皱起了眉头,他儿子王宾都审了几回了,派去好几位大臣,包括新科状元去审,都定了王宾的死罪,但王铉就是不死心,又告御状,这如何是好?
本来王宾的案子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奇怪的是,几位大臣审理的作案过程都不同,王御史力辩儿子不会杀人,要求重审。宣德无法,突然想起刚回京的山西巡抚于谦,听说他善于断案,百姓敬若神明。于是宣德帝下旨,令于谦去审理这件案子,限日回奏。于谦殿前接了圣旨,但提出一个要求,就是要叶三做助手,帮助审理此案。大臣们都觉得于谦无理取闹,叶三一介武夫,能帮他审案?真是天下奇闻。但宣德可知道叶三处事精明,这次山东之行,处理汉王余孽得当,于是就同意了于谦的要求。
于谦接了谕旨,借用刑部大堂提审人犯。叶三看了王宾的案情,越看越感到熟悉,越看越怀疑这案子到底是不是真的。王铉的儿子王宾调戏同村卞郎中的女儿琴姑,卞郎中?真的就姓卞?太不可思议了。卞郎中瞧见王宾调戏自己的女儿,就拿了一把菜刀杀王宾,王宾一时情急,夺了刀反把卞郎中杀了。当时县令捕了王宾,王宾却不承认杀人,还说连调戏的事都没有,可作案的凶器——菜刀,和案发现场的物证——一只绣鞋,都指证王宾是杀人的凶犯。
一只绣鞋?真的是绣鞋?这也太荒唐了,叶三感到这案子不用审了,案发的经过和结果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真的是他看过的电影里的故事情节?还是历史在忽悠他?叶三只有客随主便,帮助于谦审理这件天下大白的千古奇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