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昙昏昏沉沉,睁开眼时,见周围一片昏暗。这是何处?他坐起身,头痛欲裂,沉静了片刻,才再细看,见是一间陈设简单的房间,好像来过,又好像没有。下床出门开,才认出这是玉旈云的行辕,而那房间是安排给他的。只不过连日来他总是在玉旈云的房外守护,甚少回房休息,所以看来陌生无比。
“咦,老大,你醒了?”暮色里传来大口鱼的声音。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看到人影从月门外进来。一直到了跟前才瞧清楚五官:“老大,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刺客这么厉害,竟然连老大也招架不住?”
“刺客?”乌昙莫名其妙。
“老大你不记得啦?”大口鱼道,“你和内亲王在老皇宫附近遇到刺客,都掉进河里去了。”
乌昙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不过河水冰冷刺骨的感觉倒还有些印象。
“老大,你……你不是受了什么内伤吧?”大口鱼担忧地问,“弟兄们都吓得半死。”
乌昙动动四肢,觉得肋下刺痛,就扯开衣服看了看,已经包扎起来了。
“你被捅了一刀。”大口鱼道,“不过不是要害,万幸——那刺客真的很厉害吧?说是都跑了,一个也没抓到。能伤了老大,还从你手上逃出一条命的,可真不多见。”
刺客?都跑了?伤口的疼痛让更多他记忆的碎片从脑海的各个角落浮出来,渐渐拼合在一起。瞬间在眼前闪过骇人的画面——玉旈云惊恐的眼神,在水中苦苦挣扎的身影……他好像被一把尖刀剖开胸膛——我都做了些什么?
“内亲王人呢?”他问。
“王爷好像没有什么大碍。”大口鱼道,“是她让人送你回来的。她去郢城府衙了,说是有人喊冤。”
“你们……怎么没过去郢城府衙?”乌昙问。
“王爷传话让我们不用过去,有几十个岑家军的士兵在保护她呢。”大口鱼道,“她就让咱们守着你——老大,你是不是伤得很严重?”
嗐!乌昙想骂人——如果遇上松针峡里的那些刺客,岑家军的士兵顶什么用?但又一想:今日让玉旈云遭遇最大危险的岂不就是自己吗?他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他拼命回忆这一日的种种经历,但委实想不出有什么缘由可以让自己瞬间发狂。于是,也想不出待会儿见了玉旈云要如何向她解释——解释倒还是其次,若找不出癫狂的理由,便不能保证此症不会再犯,往后他岂敢继续留在玉旈云的身边?想到这一层,他便好像又跌进了宫城外的冰河里,从那黑暗的河底伸出无数冰冷的鬼爪,将他牢牢地攫住,无从挣扎。
大口鱼不知他心中的烦忧,只道:“老大,晚饭已经弄好了。你是要在房里吃呢,还是跟大伙儿在前面吃?”
乌昙也不知自己答了什么,再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大口鱼拉倒前面的偏厅里。众海盗和小莫等几个兵士正开饭,见他免不了一番问候,又议论究竟是何方刺客如此厉害,西疆的这趟浑水到底有多深?
海盗们殷勤给乌昙布菜,说他实在辛苦,几个月不曾吃过安稳饭,像从前在海岛时那样畅快地饮酒更加变成了不可能的事。小莫等人闻言则笑道:“待办成了大事,你喝到醉死也没人理你。内亲王不比平北公。岑家军的清规戒律比和尚还多。内亲王只管你当值的时候不要误事。该你找乐子的时候,只要不犯王法,不给她丢人,随你怎样都好。”
众海盗听了,挠头道:“这可难办——王法咱们可犯遍了,不仅被官府通缉,连内亲王的船都抢过,以后手痒起来,可不能保证不再犯呢!是不是,老大?”
乌昙心不在焉,听叫,茫然地抬头,也不知是谁在跟自己说话。海盗们只当他是受伤且疲累,不往心里去。唯小莫是个心思细密之人,总觉有些不妥,但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问,就打趣道:“你们问乌帮主,那是白问了。他又不是刑部官老爷,能知道几条王法?说不准一时兴起就把王法给犯了,自己却不晓得呢!”
“那是!”海盗们起了兴头,“当初老大见到翼王爷欺人太甚,就仗义出手救了所谓翼王爷的娈童,谁知人内亲王是翼王爷的未婚妻——老大这不成了绑架皇亲国戚吗?这罪是不是要诛九族哇?哈哈哈哈哈!”
正口没遮拦胡说八道,门房前来报告,说鼎兴银号来人求见内亲王,是不是要打发人家回去?
众海盗皆不知厉害,只小莫明白鼎兴的地位,既上门来求见,想是有要紧的事情。即起身道:“我去瞧瞧,王爷或许就快回来了呢!”
他到了门厅,见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女财东晋二娘。这便一发确认了心中的担忧——若不是有要事,晋二娘怎会亲自登门呢?因为疾步赶上前去:“财东有礼了。”
晋二娘因为天气寒冷,穿着大氅,带着风窦儿,拢着暖手筒,远看几乎只瞧见红彤彤的一球。听招呼,才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小莫:“请问尊驾是哪一位?”
她这一回头,没的把小莫吓了一跳——这妇人还是如上次见面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面上朱砂水粉一样不少,红是红白是白,两条眉毛画得又黑又长,活像两条毛毛虫爬在脸上。门厅的灯火昏暗,光影晃动之下,这张丑怪的脸有说不出的恐怖。
“敝姓莫。”小莫略低头缓了口气,“在内亲王身边办事,上次财东来求见王爷,是在下代为通传的。不知财东还记得么?”
“记得。”晋二娘点点头,又问,“王爷可在行辕中吗?我有些急事……”
“王爷一早就出门办事。”小莫道,“财东若是有急事,可以告诉在下。”
“你?”晋二娘皱了皱眉头,也可能是笑了笑,总之那丑陋的五官更加扭曲了,“那可不行。王爷身边的人,我就知道石将军还有那个丑八怪郭先生,可不认识莫军爷您这一号人物。万一随随便便跟您说了,王爷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小莫一愣:这意思是他官阶不高,也不是玉旈云的亲信,还不够资格参与机密?心中不免好气又好笑。但往深处一想,又暗暗佩服玉旈云看人之准:这晋二娘虽然丑陋,说话又俗不可耐,但却是个谨慎的人物。自己和她不过才见了两次,互相不知根底,岂能随便什么话都说?自己在楚国潜伏的时候,还不是只和对得上切口的人联络,余人都逢场作戏满口胡言?晋二娘此刻把心中的怀疑用玩笑的语气说出来,既保守了秘密,又不得罪人,真真高明!难怪她的鼎兴银号受到玉旈云的重用,而她也敢在玉旈云面前放肆无礼。
“财东说的不错。”小莫道,“若并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不妨等王爷回来。否则您就说了,在下也不敢决断。此处冷得很,请财东到花厅里坐。在下也让人去打听,看王爷是不是就快回来。我想她老人家听说财东到访,手头就有天大的事,也放下一边了。”
他如此态度,倒让晋二娘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不免又多看了他两眼,但却没有改变守口如瓶的主意。只是随着他往花厅去,边走又边问道:“说王爷手头有天大的事,莫非是郢城府尹勾结乱党那事?”166小说
“财东也看到揭帖了?”小莫道,“不知财东觉得这其中有何曲折?”
“小妇人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就认得一二三四五好看账本,军爷这是在取笑我么?”晋二娘笑道,“不过那揭帖满城都是,我的伙计看到就跟我说了。他说这张大人又不是馘国人,得拿了复兴会多少好处才跟他们勾结?想来这复兴会是很有钱的。”
“复兴会如果是前朝遗老,说不定在哪儿藏着金山银山呢。”小莫道,“这戏文话本里不都这样写吗?前朝总是有宝藏的——那前朝皇帝鼠窜去了楚国,岂能把宝贝都带在身上?指不定在哪个山洞里藏着。”
“哈哈哈哈!”晋二娘大笑,“军爷也和小妇人一样喜欢这种挖到宝藏发大财的戏吗?不瞒军爷,小妇人一来西疆,就收购了几间当铺、珠宝行,打算若有人拿着前朝宝物来典当变卖,便打听打听,看是不是从什么破庙啊地洞之类的地方挖出来的,可惜一无所获。”
“为何一定是典当变卖?”小莫道,“就不兴人家藏着银两?”
晋二娘嘻嘻一笑:“馘国都完蛋了,馘国官票早就成了废纸。就算是各个票号的银票,兵荒马乱的时候,大伙儿也都尽量兑换成真金白银了。而这些银元宝、金元宝,若是前朝的,当然都有前朝的戳。平北公早就让各级官府收上去重制了。当时以一年为限,过了限期,谁还用前朝元宝与铜钱,那就要拿到官府问罪。所以,若真有财宝能藏匿在某处还可以拿出来用,应该是珍珠宝石大珊瑚金香炉之类的吧?”
“可不是如此!”小莫也笑了,“那财东现在还在等着宝藏出现?”
“除了守株待兔,还能有什么办法?”晋二娘耸耸肩,又问,“小妇人听说,曹大人遇害的那一日,在平北公府里发现了前朝玉玺?”
小莫怔了怔:“财东消息可真灵通!”
晋二娘笑笑,并不说自己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只是喃喃的,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说起来,把宝贝藏在平北公府,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呢!诺大的宅院几乎都荒废着,没有下人会去收拾打扫,随便找一口枯井坠下去,若是一箱金叶子什么的……啧啧,那可是不得了的财宝啊!”
这话听似玩笑,却又仿佛别有深意。小莫瞥了晋二娘一眼:“可惜,哪怕是内亲王也没权柄抄查平北公府嘛——咦,说起来这间别苑也是平北公的产业,财东看有没有可能埋藏着金银财宝?”
晋二娘道:“那小妇人可就不知道了。军爷等住在这园子里,没事儿倒可以四处发掘一下。要是找到了,便可发一笔横财。”
“发横财岂轮到我?”小莫道,“这是平北公的园子,不管谁藏在这里,找出来也是平北公的。上次财东好像跟王爷说,平北公欠着贵号许多银两。财宝正好可以还债。”
“那敢情好!”晋二娘道,“军爷有所不知,这年头,欠债的是爷爷,债主反而成了孙子。他们不还债,我们也就只能守着账本儿发呆。我可天天巴望着各位大老爷把银子还给我呢。他们能发横财,那是再好不过……”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不过这笔横财最好也不要发得太大,否则他还了帐还要跟我支个几百万银子花,我可给不起呢。”
小莫一怔:“哪里有宝藏这都还是没影儿的事呢,财东倒已经担忧其人家挖出来的财宝太多了?”
晋二娘道:“我妇道人家就是这样喜欢做大梦。发完了财迷梦,就发恶梦——你说,万一真有许多宝物,大伙儿都拿到我的铺子里来,我得准备多少银子才能应付得了?”
小莫实在猜不出她问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财东这可真是杞人之忧了。当铺、珠宝行虽然打开大门做生意,但毕竟和您的票号不一样。票号人家拿了银票来,必须得兑换,当铺和珠宝行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要收。万一现银不够,给人银票也可以,不做他的生意也可以。财东自己掂量着办便可。”
晋二娘皱着眉头:“啊哟,军爷说得倒轻巧。万一这个挖到宝藏的人在珠宝行支不到银子,就拿着珍珠宝石去买米,米铺老板还不是要拿着珍珠宝石上我这儿来吗?就算米铺老板不上我这儿来,他拿珍珠宝石买了宅子,那卖宅子的人还是得上我这儿来呀?我推一个客人无所谓,要是把许多客人拒之门外,那还不砸了自己的招牌?”
这不是钻进牛角尖里了吗?小莫觉得这妇人万分的麻烦。
晋二娘还不住口,继续问道:“军爷走南闯北,听说过之前楚国闹假官票的事吗?”
这话一出,小莫不由心中一震:鼎兴不是假官票的功臣吗?怎么反倒来问自己?“听说过的。”他含混道,“好像因为闹假官票,大伙儿什么银票都不敢相信,蜂拥去银号兑银子。局面太混乱,不得不出动官兵。各中细节我也不知,但是听说好些高官因此获罪,被远远的贬了职。”
“啊哟哟,真吓人!”晋二娘抚着心口,“我们开票号的,最怕就是挤兑。其实这种时候,真需要官兵帮忙。一来是维持秩序,别有人被推了踩了,二来也要防止贼人趁火打劫。楚国闹得这么厉害,想是他们的官兵没用。这事如果发生在樾国,发生在郢城,内亲王应该有本事压住局面吧?”
越说越离奇了,小莫侧目:“郢城自然有府尹坐镇,内亲王是来打猎的。”
“可是张大人不是被反贼收买了吗?”晋二娘道,“平北公又病着,曹大人死了,还有岑守备使,都说他家那少奶奶是前朝贵妃呢!”
她东拉西扯的,到底想要说什么?小莫实在忍不住了,冲口问道:“财东,难道你在郢城发现了假银票?”
晋二娘不待回答,忽然花厅外惊呼声:“不好了!王爷回来了!”
玉旈云回来,为什么是“不好了”?小莫夺门而出,见是方才自己派出去向玉旈云报讯的那个士兵。“王爷回来了!”那士兵面色惨白,“我半路就遇到她——她在府衙忽然晕倒了,被送回来了。”
听到这话,小莫自然也变了脸色,疾步冲到大门口,见大队人马已来到了行辕。担任护卫的是岑家军的兵士,不过所护卫的马车挂着平北公府的灯笼。共有两驾。第一驾的车帘已经打起,两个仆役将岑远从车上搬下来。第二驾车上下来的却是个相貌周正的蓝衣仆妇。再细看,环侍在车子四周的也都是女子,个个眉清目秀,但体格健壮,应该是家中做体力活儿的女仆。她们听那蓝衣仆妇的招呼,聚拢过去,不时就用一张华丽的毯子从车上抬下一个人来。四名仆妇各持毯子的一角,步伐稳健又迅速,眨眼的功夫已经跨过了行辕的门槛儿。小莫见到,被她们抬着的正是玉旈云。心就沉了下去。
此时,行辕内的其他人也听到了消息。乌昙跑在最先,来到了门口。看到四个仆妇抬着玉旈云,第一个反应就是想上前去把人抢过来。
“慢着!”一个声音喝道。岑远的夫人郭庭轩从马车上下来了。虽然走得急,却仍步态优雅,头发也不乱一丝:“内亲王再怎么英明神武,毕竟是女儿家。男女授受不亲。这里又不是在战场上别无选择,诸位军爷还是退开一边为好。”
这里所有的军士和海盗,谁都晓得礼教大妨,以往也不是没有在心中嘀咕过这件事。但出生入死之时,总顾不得这许多。眼下一如岑少夫人所说,并非枪林箭雨矢石交攻,玉旈云不仅是女子,还是金枝玉叶,是皇后的亲妹妹,翼王的未婚妻,岂是他们这些“臭男人”可以随便碰的?几名海盗原本只想靠近了瞧一瞧,闻言,不得不悻悻地退了下去。乌昙的手则硬生生悬在半空中。郭庭轩浅浅一笑,率领仆妇们经过他们的面前,好像在自己家一样,进了行辕去了。
岑远这时候才由常随推着,来到小莫、乌昙等人的跟前,满面担忧与歉意:“诸位莫怪,拙荆就是这么个脾气。她虽然也经历过战乱,但总是把纲常伦理看得比命还大。方才她来府衙给我送个手炉,正撞见我想要送内亲王回来。她便极力反对我和内亲王同车——本来那也是内亲王提出来的,说想一路商议剿灭复兴会的事。但拙荆无论如何都反对,说无论国事如何紧要,区区守备使都不能与议政王同车,武将外臣更不能和金枝玉叶同车。正闹得僵呢,谁知王爷忽然就倒下了……唉,想是白天遇到刺客时落水着凉,傍晚又在府衙门口因为拙荆无理取闹吹了冷风……都是我治家无方。我已让人去请大夫来,也派人速速去通知无妄大师。听说先前他也给内亲王诊过脉。他医术高明,总是请他来瞧瞧,才让人放心。”
众人哪儿有心思听他絮叨,都心急要去看看玉旈云。乌昙更是心如刀割——如果玉旈云是因为感染风寒才病倒,那罪魁祸首就是自己。若是她的病还不仅仅是风寒那么简单,此后有更加凶险的症状,自己这不晓得何时会发狂的人又如何守护她的安全呢?岑远还请来无妄——那和尚开的诡异药丸,原就是治标不治本的玩意儿,吃多了还会让人失去常性。根本不晓得他是救人还是害人!
想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无妄的药丸让人失去常性!自己会不会也着了人的道儿,吃下了类似的药物?只是,思前想后,他只在平北公府喝了花茶而已。且那茶在场的诸位都喝了,包括玉旈云在内,并不见旁人有任何异状呢!看来这也是说不通的。
思路又断了。此时,岑远的亲随们已经将他连人带轮椅抬过了门槛儿。谁也没有请他进来。可是他的官阶最高,这又是岑家的产业,所以也没人拦他。一群人乱哄哄的,都跟着郭庭轩和众仆妇往园子里面走了。乌昙也赶忙追上去。
已有仆役指路,将郭庭轩一行带到了玉旈云居住的跨院。仆妇将玉旈云放在床上,郭庭轩和丫鬟就上前去帮忙换衣服、盖被子,又张罗暖炉,熏香,等等。小莫和众海盗随后到来,只想要进门来看一眼。那四个健壮的仆妇却金刚似的拦在门口:“放肆,这是内亲王的闺房,岂容尔等随意进出?”
兵士们再怎么品秩低微,也是食朝廷俸禄的官军。海盗们就算只不过是鸡鸣狗盗之徒,也曾横行一方,连官府都没放在眼中。他们几时试过让别人家里的丫鬟老妈子随意呵斥?但不知是“闺房”这两个字有些魔力,还是郭庭轩的这四个仆妇有种说不出的威严,他们竟然都被骂愣了,一个也不敢上前。
岑远从后面摇着轮椅上来:“张婶,这里都是内亲王的亲随,你们才是说话太放肆了!夫人难道是这样教你们的吗?”
张婶等仆妇虽然垂下头,但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众士兵和海盗们虽然绝对有本事能把这四个女人拎起来丢到墙外去,却也并无动手的企图,都伸长脖子在原地干瞪眼。岑远耸肩仿佛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对乌昙和小莫道:“真对不住,这些个婆子都被拙荆□□得不通情理了。不过王爷在外折腾了一日,总得梳洗更衣,咱们还是回避得好。”
谁也不能反驳他的话。小莫叹了口气,询问张材毅勾结乱党之事。
“王爷已经查明此系诬蔑。”岑远道,“近来郢城种种事端皆为复兴会暗中作乱所致。我非攻表弟也是被他们害死。王爷方才已经吩咐了张大人,速速彻查,务必剿灭反贼。”
剿灭复兴会,这话玉旈云在岑家军中也说过。不过曹非攻怎么这么快就被确定死于复兴会之手?他收买地痞假扮刺客之事又怎么说了?那本名册又如何了?乌昙心中升起诸多疑问。
小莫虽然还不晓得名册一事,但却知道岑远之话最多只能信三成。只是,在敌营中周旋的日子久了,他十分谨慎,恐怕此刻单刀直入质疑岑远的说法会惹毛了他,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毕竟,玉旈云可在郭庭轩的手上。于是,他只微微皱了皱眉头,问道:“凭郢城府一己之力,能对付得了复兴会的反贼?”
“自然是要借助岑家军之力。”岑远道,“王爷之前不是也已经布署过了吗?岑家军可不是浪得虚名,即便现在叔父病倒,非攻表弟又遇害,区区复兴会还不是岑家军的对手。”
他竟然没提出要把岑家军交给他来指挥,小莫略略有些惊讶,是太有自知之明还是另有图谋?不及继续试探下去,那边有人嚷嚷着:“闪开闪开,大夫来了!”便见另一个仆妇拖着个郎中疾奔而来——那仆妇健步如飞,普通男子只怕还追不上她。郎中已经有些年纪,被拖得踉踉跄跄,气喘不止,那架势,仿佛路上稍微有个坑洼,他就会扑到下去。众人赶忙让出一条路来。门前的四个仆妇也闪开一旁,给郎中开了门。随后,门又关上了。外面的众人连房内的灯影儿都没瞧清楚。
“咦?王爷回来了?怎么这么多人?”忽然传来了晋二娘的声音。猩红的大氅出现在了小径尽头,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在场的诸人大多不是第一次见她,但如此一个丑妇大步流星朝自己冲过来,还是让每个人都不由朝后退了退。那守在门口的四个仆妇更加以为这丑妇要扑过来冲门,个个握拳拉开架势,又喝道:“什么人?站住!”
晋二娘站住了,但并不受那仆妇们的气势所威胁。反而叉腰瞪着她们,道:“你们是什么东西,在这里吆三喝四?我没听说内亲王她老人家有使唤丫鬟老妈子呀!就算有,也只不过是下人!我可是内亲王的客人,哪儿有你们这样待客的?”
这妇人可真是个奇葩!小莫暗笑,岑远出动了夫人,这算是个怪招,但对付怪招,岂不正好使用奇葩吗?于是凑到晋二娘身边小声道:“财东不知,这些是岑守备使家的下人。王爷着凉了,她们给送了回来,现在请了大夫给王爷诊治,说是男女授受不亲,不给咱们进去。”
“啊呀!”晋二娘显得好像吃了一惊。小莫等着看她怎么反驳郭庭轩的说辞,不想她却忽然堆出了满脸笑容,迎向那边轮椅上的岑远,万福道:“啊哟,岑大人,小妇人总算见着您了!”
岑远虽然之前从来没有和晋二娘打过交道,但早已多方查访过鼎兴银号的事情,晓得这个丑陋妇人并不简单。因笑道:“财东找我岑某人有什么事么?”
“当然是有急事啦!不过早先平北公病着,您不在郢城,后来又撞上曹大人遇刺,您家办丧事,小妇人也不好上门去……”她絮絮叨叨,让人捉摸不出话中之意。正听得烦躁,她忽然道:“平北公家欠小号的账,可不可以还上?哪怕不是全数,还个七成……不,六成也是好的。”
这话一出,众人不由全都愣住了:复兴会作乱、玉旈云病倒,这哪一件不是大事?大家伙儿忙这些还忙不多来,她竟然一开口就是讨债?虽然这是银号财东的本分,但此刻提出,也太不分场合了吧?尤其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岑家欠了鼎兴多少银两,具想,平北公可是一方诸侯封疆大吏,能欠区区一个民间的票号多少银钱?晋二娘可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
岑远被当众要债,面子有些过不去。但也不能发怒,况且他觉得这丑妇多半只不过是以要债为幌子,得探知其背后的目的才行。因沉着脸问道:“不知叔父欠了贵号多少银两?我明日便让人去还了。”
“那可再好不过了。”晋二娘道,“平北公府上次结算时,欠着三千七百五十二万两四钱,后来又借了八千两,这样加起来连本带利……”她掐着手指,仿佛算命先生在算人的命数一般,口中还念念有词,片刻,道:“就是三千七百五十三万零二百一十六两八钱。岑大人明天是还银票的还是还现银?银票是无所谓,要是现银,就得事先跟小号打个招呼,总要点数、称重,还要请多几个保镖看守,否则反贼那么猖狂,万一抢走了,那算是您的损失还是小号的损失呢?您说是不是?”
她语气轻松,仿佛就是一个银号的伙计和柜台对面的客人谈话。但是那“三千七百五十二万两四钱”说出口的时候,已经满场皆惊,何况她后面又报出一个更大的数目来?除了乌昙和小莫上次已经从晋二娘处听过一次岑家所欠下的巨额债务,众海盗和玉旈云所带来的兵士可是从未听过这么大的数额——就连岑远那一边的人仿佛也是第一次听闻,全都呆住了。
“财东说……有三千七百多万?”岑远问。
“千真万确。”晋二娘道,“小妇人别的事记不住,又不识得几个大字,但钱银数目都会记得,算账也从来不会错。岑大人放心,就是这个数目了。您想怎么个还法?明天几时来还?要小号派伙计上门也可以。您现在就吩咐了,小妇人也好回去让他们准备。毕竟这三千七百五十三万零二百一十六两八钱可不是小数目。小号在西疆开业,每天只有银子借出去,不见银子收回来,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嘛!西疆个个都唯平北公府马首是瞻,只要您带头把帐给还上,旁人自然也就还了。这样小号才能维持经营下去。”
“此刻要事在身,不能立刻安排还债。”岑远道,“财东不如先回去,容我安顿好了内亲王又处理了复兴会叛乱,再去贵号商议,如何?”
“啊?要等平定了叛乱?”晋二娘皱起眉头,“那要等猴年马月?小妇人和伙计们说不定已经饿死了!”
她语气放肆,岑远如果不发作,面子可挂不住:“我堂堂平北公府,难道会赖账不成?你再怎么着急,也不能如此不分轻重缓急!就算不愿等到剿灭复兴会,总要等明日我办完曹大人的丧事吧?”
“啊哟哟,大人您可误解小妇人的意思了!”晋二娘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权当是掌嘴赔罪。近处的人都可以看见脂粉扑簌簌落下来。“小妇人就是店里银钱周转困难,所以有点儿着急,决没有说大人会赖账的意思。平北公府是什么样儿的财主?拔根寒毛都够小妇人吃一辈子了!小妇人听说,您一搬回来,就大肆翻新宅院,绫罗绸缎、古董字画、玉器摆设,那是一箱一箱地运进去。光这些就值几万两银子了。说真的,之前平北公府房舍失修,下人也没几个,小妇人不知道是府上缺银子,还是曹大人奉行节俭,心里还真有些担心。如今知道您修葺房舍,还使唤着这么一群体面的下人,小妇人我可就放心啦!”
她一味地絮絮叨叨,话里不带脏字,却句句都是要岑远难堪。岑远忍她,忍得胸中的怒气都快要爆炸了。小莫则在一旁暗暗好笑,又觉晋二娘这样折腾,若不能把岑远夫妇赶走,仍是一无用处,即煽风点火道:“财东,你方才说有要事来禀报王爷,看样子今天是禀报不成了。要不改日再来?”
她有“要事”?岑远也想知道详情。可晋二娘当然不会说,反而探头徒劳地望望紧闭的房门:“大夫都进去这么久了,王爷不知怎样了?按说要是着了凉,又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王爷一定不会放着公务不处理的。这么静悄悄半点儿声息也没有——那大夫不会是个庸医,连小小风寒都不会治吧?”
“财东过虑了。”岑远铁青着脸,“这大夫是内子所熟悉的名医。”
“名医?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晋二娘皱眉,“既然是名医,怎么会连个风寒也治这么久?”边说,边朝房内喊:“王爷!王爷!是小妇人!我有要紧的话要跟您说!您听到就应一声!”
“放肆!”这一次岑远终于忍不住——也有了理由——大声呵斥晋二娘,“我听说你曾在西京替王爷办事,难道不知道王爷早已积劳成疾?她长久以来都是拖着病体在为国操劳。今日病倒,说是风寒,也有旧患,若不好生调养,病情加重,岂不麻烦?你在这里瞎嚷嚷,存的是何居心?来人,把这刁妇给我拖出去!”
他一声令下,两个仆妇立刻捋起袖子要上来动手。晋二娘却灵巧地往小莫和乌昙身后一躲,也跟着喝道:“慢着!岑大人也说我曾在西京替内亲王办事——此话不错,我鼎兴银号上上下下都是替王爷办事的,是王爷养的狗。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在王爷的行辕里,你要打王爷的狗,这是何道理?莫军爷,在这里,王爷之下发号施令的是不是您?”
小莫苦笑了一下:“论官阶,我可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力。不过王爷来西疆游玩打猎,我就好像是她的管家。”
“管家当然就是替主人发号施令的了。”晋二娘道,“天地良心,我可没有乱嚷嚷打扰王爷的意思。我只不过是担心那个大夫是庸医。王爷身子单薄,在西京的时候就有过一场凶险的大病,谁不知道呢?正因为如此,才更加不能让庸医胡乱诊治呀——您说是不是?王爷从前的主诊大夫是谁?那都是神医!这个没听说过的,也不晓得是哪里的江湖郎中。万一把王爷的病瞧得更坏了,然他填命都没用。啊哟,这地方据说还有不少隐姓埋名的前朝御医,说不定还是反贼呢!不得了!不得了!”
她这样一说,众海盗都紧张了起来。乌昙更是不能再袖手旁观,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那些凶悍的仆妇好像麻袋似的随手拎起,且抓且丢,眨眼,便将四人有扔出院墙外去了。余人还不及惊呼,乌昙已经推开了房门。而房内,那大夫亦夺路逃了出来——看来不过是个寻常的郎中,被晋二娘的“反贼”“填命”给吓得,不敢继续诊断了。
郭庭轩和几个丫鬟自然是吃了一惊。但还没有到“花容失色”的地步。郭庭轩还板起脸来喝道:“大胆,怎能如此闯进王爷的房内?”
乌昙却不理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玉旈云的床前,将阻拦的丫鬟纷纷推开。郭庭轩瞧他一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架势,恐怕自己继续阻拦也会被丢出房外,连忙闪开一边。乌昙即一把扯开帐子,见玉旈云正安睡,面色和早晨相比并无太大差别,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又抓起她的腕子来试了试脉搏,却感觉比之先前更加浮浅繁乱。想要以内力试探,看何处经脉郁结,便立刻发觉那几股怪异的寒气较之从前增强了数倍,几乎他一发力,那寒气就要把他弹开。一时心惊,又可能是出于多年习武的本能,他也加大了力气与那寒气对抗。两股力量狭路相逢,好像两柄利剑相互顶住了尖端,谁也不挪移,谁也不退让,双方都被蓄积的力量顶得微微弯曲了,却因此膨胀了更加巨大的力量,如此持续积累,终于瞬间爆发,将彼此弹开。这莫大的冲击让玉旈云浑身一震,忽地坐起身来,跟着呛出一口污血,但人也醒过来了。
“来人呀!王爷被人害死了!”郭庭轩高声惊呼。
乌昙自然也吓得不轻,深悔自己行事莽撞,忙扶着玉旈云问:“王爷,你……你怎么样?”
玉旈云望了望四周,大梦初醒的样子:“咦,我几时回来的?”尝到口中的腥甜,才伸手摸了摸嘴唇,又低头看到棉被上的血迹,皱眉道:“我……这是……怎么了?”
外面的人听到郭庭轩的呼声,全都冲了�
�来。以小莫和众海盗当先:“王爷!谁敢加害王爷?”他们咋呼着,却看玉旈云清清醒醒地坐着,不由又止住了呼声。晋二娘则一路小跑到了玉旈云的跟前,活像母亲见到孩子或者姐姐看到弟妹时一样,又是摸额头,又是拍后背,还掏出帕子来帮她擦嘴边的血迹:“啊呀我的老天爷,王爷您几天没见怎么病得这么严重了?都是您身边这些家伙不会照顾您,就晓得拿些公务来烦您——方才那个郎中吧,我就说他是个庸医,决不能让他给您瞧病。还是小妇人去给您找一个相熟的大夫……不,不,不,得小妇人亲自来照顾您。您放心好了,我家梁新小时候也是体弱多病,还不是我一手把他拉扯到大?王爷的身子,也都包在小妇人身上好了!”
玉旈云全然不知自己昏睡时都发生了何事,皱眉看着众人,见到郭庭轩,以及终于被人抬进了房内的岑远,才想起自己和岑远将曹非攻遇刺一事定了案,步出郢城府衙,遇到郭庭轩来接丈夫,寒暄了没几句,自己就忽然倒了下去。当时没有头晕胸闷的先兆,后来也只是睡着,不像从前几次大病时那样冷热交替浑身剧痛,反而有点儿像是早先吃多了无妄的药丸,最后结结实实地昏睡数日——难道是那药性还没过去?
“我好得很。”她制止了晋二娘的絮叨,对众人道,“诸位千万不要小题大做,否则天下人都要以为我是纸糊的,一吹就倒了。”
“可是这……这……这血……”郭庭轩颤声,仿佛光是看到血就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这又没什么打紧。”玉旈云轻描淡写道,“一看这颜色,就是瘀血。之前端木姑娘和林大夫都说过,胸中有瘀血,还是吐出来最好。本王现在觉得神清气爽——”她边说,边要起身,想证明自己的话。但乌昙晓得她逞强的个性,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又摇了摇头。玉旈云想挣挣不开,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放弃了,转而抱着两臂道:“让大家虚惊一场,又折腾了一大轮,实在过意不去。我看天色不早,岑大人和夫人还是赶紧回府去吧。里里外外还有不少事需要你们忙碌呢。”
岑远倒没什么意见,郭庭轩有点儿不放心的样子:“王爷,您这儿没个照应的人不行。这些丫鬟仆妇都是我身边得力的下人,虽然不比西京宫里的人,但服侍您饮食起居却不成问题。大夫方才说……”
“王爷的饮食起居我来照顾!”晋二娘站起身,挺胸叉腰挡在郭庭轩跟前,全然泼妇之姿,“您方才说莫军爷他们都是男人,授受不亲,不方便。我可是女人,而且我自己就是个仆妇出身。我亲自照顾王爷,保管比您的那些丫鬟老妈子好。再说了,方才那大夫真是面生得很,肯定不是郢城出名的大夫。我认识好些名医的,稍后就都请过来。”
“你——”郭庭轩恼火,“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如此跟我说话?”
“小妇人方才不是在外面说过了吗?小妇人就是王爷养的一条狗呀!”晋二娘道,“不过我还是平北公府的债主——听说夫人您现在操持府里的大小事务,还是赶紧回去帐房算算账,把银子还给小号吧。”
“你——你——”郭庭轩被她顶得说不出话来,后退了几步,望着玉旈云,希望她能出个声。
玉旈云虽然刚醒过来,还不知方才房外的争吵,但心里却和明镜一样——晋二娘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轻易不会说出嚣张的话得罪人。如今却当面顶撞郭庭轩和岑远,想必有重要的原因。她因道:“岑夫人的好意本王心领了。夫人操持平北公府家务,很需要自家下人扶持。毕竟平北公还病着,明日曹大人又要出殡。要是把这些丫鬟仆妇都留在我这里,你那边怎么够人手呢?况且,本王也不惯有这么多人伺候。这晋二娘的确是下人出身,煮饭洗衣样样在行。她既然有这份心,就按她说的办吧。”
“这……”郭庭轩皱着眉头,瞥了晋二娘一眼,“王爷,至少还是让无妄大师来瞧瞧吧?晋财东应该也听说过无妄大师的名号吧?”
晋二娘哼了一声,没反对。
“那……我们夫妇明日再来探望王爷了。”郭庭轩终于行礼告辞。
“不必麻烦。”玉旈云道,“你们还有正事要办呢!”她这话是对岑远说的。
岑远微微含笑:“王爷放心,下官一定办妥。王爷只等消息就好。”说完,在轮椅上向玉旈云行了礼。郭庭轩亲自走过去推着他出了房门去。
他们离去后,众海盗和士兵免不了又关切了一番玉旈云的病情。乌昙更是既担忧又内疚,几乎都不知道干什么好了。玉旈云笑着让晋二娘给自己拿了大氅来,披上下床走了两圈,道:“我是真的没事。你们一个个都是跟谁学的如此婆妈?都说那一口是瘀血,吐出来就好多了。”
海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看看乌昙。玉旈云知道光凭言语说服不了乌昙,即递过腕子去:“怎样,乌大侠,乌神医,你要不要亲自确认?”
众目睽睽,乌昙反而想起郭庭轩的“礼教大妨”来了,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捉住她的手。结果就失去机会了。被晋二娘从旁边抢上来:“有事没事,那得大夫说了算。还是让他们去请大夫来。我相熟的那个赵大夫就是个可信之人。”也不等玉旈云同意,径自将地址说了:“莫军爷,您是大管家,你派个人去吧。”
小莫望望玉旈云,后者摆手:“若不听大夫说一句本王没事,你们还都没完了。随便找个人去吧——你们方才都在干什么呢?该做自己的事情去,都挤在我这里,没病也让你们烦出病来了。”
大伙儿都回说,方才正在吃饭。自然也就问玉旈云要不要用饭。
“王爷岂能吃你们的那些粗食呢?”晋二娘道,“天气这么冷,该喝点儿四红补血粥,你们快去熬来——咦?莫非不会?红豆、红枣、紫米、花生、核桃、大米、小米,都给我备上,一会儿我亲自来熬。对了,糯米、胡桃也备一些”
海盗们这要哭笑不得了——他们在海岛上只晓得烹鱼,要打牙祭都得去楚国或者樾国境内下馆子。此一路西来,若不是投店,就是在荒郊野外瞎胡混。既到西疆,每日也都是去店里买馒头白饭切牛肉。行辕里原先岑家的粗使下人最多就煮水沏茶而已。晋二娘说的这些精致玩意儿,有些他们听都没听说过。
“怎么?”玉旈云瞥了晋二娘一眼,“财东还真打算留在我身边当老妈子?”
晋二娘笑笑:“咱们做票号生意的,最重诚信,要牙齿当金使,从来不乱说话。小妇人说了要服侍王爷,就一定要服侍王爷,除非王爷赶我走。”
玉旈云看那丑陋的笑脸,一双眼睛贼亮贼亮,虽然笑得眯成了两条缝,但是缝里透出精光,暗示着有重要的话要禀报。于是,她也笑道:“好嘛,难得你有这份心意,我若不领情,那也太说不过去了——让他们去准备红枣胡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