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旒云与乌昙分别之后原意立刻出发前往旧皇宫,但是,就在调集人手的时候,她感到一阵无法抵御的疲惫,浑身的筋骨好像要散架一般,就连坐着都感觉吃力。她心想,自己身上的毒已经解了,这应该只是单纯的劳累而已——毕竟,从她去铁山寺到现在,还不曾好好休息过,虽然身上的寒毒已清,但她毕竟不是铁打的,支持不住也非奇事。如果勉强行动,万一中途倒下,反而为己方添乱。因此,她决定在延德门多休息一刻,待精神恢复了,再与敌人决一死战。
当然,她也不会让时间白白流逝,依旧发出了一系列监视与埋伏的命令。从岑家军大营带来的五百名士兵,除了有一百人留守延德门,其余四百人拆散成二十人一支的队伍,分散出去——如此,单独被人遇见的时候,就好像一支支普通的巡逻队伍。但稍后就会去旧皇宫和旧六部衙门集结,准备伏击敌人。此外,还有继续去各个城门与复兴会据点监视的,皆由原本延德门守军担任。为了方便传递消息,选定城中数个地点作为接头地。需要传信时,就好像驿站一样,一个接一个传过来,避免单一人员来回奔波。
虽然单单发号施令并不需要她奔走,但也大耗心神。因此,她虽在延德门停留了一个多个时辰,还是未能完全恢复精神。陈熙山等人多少都看出了苗头,可是此时此刻,也无法请大夫来。他们所能提供的,只是炭火和热茶而已。最终还是玉旒云自己坐不住了——越是安稳舒适就越是让人松懈,她所需要的也许反而是外面凛冽的寒风和隐藏在街巷之中的杀意。于是她站起了身:“差不多该出发了!”
索性靠意志力站起来,待片刻的晕眩过去,疲劳感便不那么沉重了。步出延德门的岗哨,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更立刻赶走了倦意。“走吧!”她招呼身边的兵士们。
与之前她派出去的队伍一样,她身边也是二十名士兵,皆作普通巡逻兵打扮,不过都是特意从岑家军中挑选出来的好手。与海龙帮诸人的武功虽不能比,但胜在训练有素,临敌时能相互配合,威力加倍。为掩人耳目,玉旒云自己也扮作一名普通士兵,不骑马,混在士兵之中,徒步前行。
没有走出多远,他们就像乌昙等人一样,遇到了敲锣打鼓跳大神的队伍。只不过,对方见这边都是官府的巡逻兵,并没有太过放肆。而玉旒云早也在休憩之时听士兵报说外面有巫婆神汉在妖言惑众,只不过追随者并不多。她知道这一定事复兴会玩的花招,既然没有太多百姓上当,她也懒得理会,单单觉得这群人滑稽无比而已。但她也忍住了笑,示意士兵们从旁呵斥几句——若不摆点官威,反而会令敌人起疑吧?
就这样,接下来的一程,他们又和好几支跳大神的队伍狭路相逢,也都如此不痛不痒地擦肩而过了。
复兴会还真喜欢搞这些神神鬼鬼的道道儿,玉旒云心中暗骂,之前听无念感慨质测之学不得人心,无论怎样宣讲天地自然的规律,百姓都还是相信祥瑞灾异。若馘国上下都是如此愚昧之人,复兴会装神弄鬼倒不失为四两拨千斤的妙计。但看眼下,被蛊惑的百姓最多也就百八十个人,难道他们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愚昧?就连复兴会也打错了算盘?
一边想着一边前进。毕竟她很少徒步行军,且身体本来疲惫,渐渐的,脚程越来越慢了。起初她只是觉得自己在拼尽全力跟上大家的脚步,到再也走不动时,才赫然发现士兵们一早就已经放慢了步子在配合她。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沮丧,但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恼火,弯腰抓起一把雪来,狠狠在脸上擦着,强迫自己清醒。
士兵们哪怕与她不熟悉,也都听闻她性格好强。碍于地位悬殊,没人敢轻易上前安抚劝慰,只在心里担忧:万一她逞起强来彻底倒下去,就不知如何收场了。终于有一个人急中生智,指着前方一处颇为体面的房舍道:“这不是龟山茶庄吗?这是自己人,王爷不如去那里暂歇片刻?”
玉旒云顺他所指望去,那店铺门前果然挂着气派的横匾。“何以见得这是自己人?”她问。
“这是西京龟山茶庄的分号。”士兵回答,“官府里包括岑家军兵营里所用的茶叶都是跟他们买的——毕竟西疆反贼众多,要吃进嘴里的东西,必须谨慎。据说这是平北公他老人家亲自交代的。”
独一份的买卖,还能不发财?玉旒云想,难怪店铺如此气派。依稀晋二娘也跟她汇报过郢城所有樾国商号的底细,只是名字太多,没有记住。西京有龟山茶舍这么一号商铺吗?她没有印象了。
这当儿,她知道自己实在无法再勉强下去,于是选择相信士兵们的判断。“就去那边歇歇也好!”
士兵们如释重负,赶紧上前叫开了门:“我们是郢城护军,要暂时征用此地。”
对方有几个健壮的伙计在门前把守,听言都露出狐疑之色。但面对身着官兵服饰之人,并不敢多言造次。这边厢小心翼翼把他们让了进来,那边厢飞跑去报告掌柜。
“咱们就在这儿坐着吧!”玉旒云指指门房,“就算是自己人,也不要太过打扰人家,何况以我的身份,也有诸多不便。”
士兵们想想,此话甚有道理,如果兴师动众的让龟山茶庄接待,难免暴露了玉旒云的身份。只是门房狭窄简陋,虽然掌柜的似乎很仁慈,允许伙计在此处点起炭火取暖,但这样一个只有几张条凳的小屋,怎么适合堂堂议政内亲王休息。
玉旒云却现得毫不在意,径自走了进去,在火盆边坐下,又招呼其他人:“你们也都进来,如果站在门口,反而引人怀疑。”士兵们这才别别扭扭的都进来了,留下两人在门口守卫,另有一人去向主家讨热水。
尽管他们极尽所能避免打扰,伙计还是把掌柜的喊来了。是一个四十岁开外的男子,虽然上了年级,仍看起来剑眉星眸,仪表堂堂,年轻时应是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他自报家门姓李名孝之,是龟山茶庄西疆分号的掌柜:“愿意为各位军爷效劳。”
士兵偷偷查看玉旒云的眼色,后者谈谈道:“我们公务在身只是在此处暂留片刻,军中规矩,我等不能扰民,掌柜的不必麻烦了,借我们口水喝,已经不胜感激。”
李孝之很识得大体,并不多问,立时垂首答应,让伙计们去准备茶水。不一会儿就端了上来——果然是只有茶水而已,而且茶叶少得可怜,只见到几根零星的茶叶棍子。
“这人也太听话了吧?”士兵们既惊讶又好笑。
“听话不好吗?”玉旒云笑道,“要是给送来山珍海味,又守在外面问东问西,岂不麻烦。”
士兵们亦笑笑。他们不经手军营各样物资的采买,是以从未和龟山茶庄打过交道。不过听闻有些商家,虽然岑广三令五申不得行贿,他们还是悄悄要给负责的人塞好处,结果东窗事发之后,双方都被打了板子。像龟山茶庄这么一板一眼的,难怪可以长久在岑广治下稳坐交椅。ωWW.166xs.cc
他们给玉旒云斟了茶,想想不放心,在此反贼遍地的非常时刻,谁晓得哪里会有奸细?又没有其他试毒的法子,只有一个士兵自告奋勇喝了一口,咂嘴道:“味道怪怪的,粗茶就是这样吧?”
“你又喝过什么好茶?”旁人笑他,“喉咙不疼?肚子不疼?那就行了。”
这士兵摸摸肚子:“哪里都不疼,不过这毒药是不是也有过一阵才发作的?再等一会儿?”
瞧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玉旒云既感动于他的忠心,又感到些许好笑:“你们自己说这里都是值得信任的人,现在又疑神疑鬼,早知道不来了。真害怕被人下毒,那这茶不喝也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挠头:要说战场上与敌人厮杀,他们自信岑家军不输任何人。但论及阴谋诡计,他们却是一点儿经验也没有。“要不,还是不喝了吧。”大家决定。
“那就倒一杯来暖暖手。”玉旒云笑着吩咐。其实她心中也对走进龟山茶庄一举颇为后悔,只是此刻她的四肢真的不听使唤了,连站也站不起来,遑论走出此处去。“这里距离旧六部衙门已经很近了吧?”独步行军让她无从对向日以马代步时的距离做出估计。
“也不是很近吧?”士兵们道,“走过去没有一个时辰还到不了。”
那也不值得特地过去向埋伏在彼处的岑家军兵士报讯了,玉旒云想,一来一回,当真龟山茶庄有什么古怪,远水也救不了近火,还是只有自己多加提防才行。这不争气的身子啊,她默默催促自己,要赶紧恢复过来。
士兵给她递上那杯最终只能用来“暖手”的热茶,她凝视着金黄色水面上自己的倦容。林枢的话怕是真的,她想,那尽头正在一步一步逼近。她不怕死,一点也不怕。但她惧怕死前不能将那些曾经践踏她的人踩在脚下。再有一点时间,一点就够了。
茶杯的温暖融化了她手指的冰冷。失神之下,她不知不觉将杯子端到了嘴边。
“王爷!”士兵见状连忙喝止,这才将她惊醒。不由自嘲地一笑,随即又皱了皱眉头:“这茶的气味……”将杯子端近了,又仔细闻了闻——是一股很浓的参汤的味道!“你方才喝了,觉得如何?”她问那个冒死试毒的士兵。
“就是……不咋好喝……”那士兵也描述不清楚。
是了,问他也是白问,玉旒云想,一个普通的兵士,岂会喝过参汤?“把掌柜的给我叫来!”她吩咐。
士兵们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把李孝之唤来了。他还是先前那副从容的模样,恭恭敬敬给众人行礼:“各位军爷有何吩咐?”
“你……认识我?”玉旒云单刀直入。众士兵不由都是一惊,但是令他们更吃惊的是,李孝之面不改色,只是直接跪下行了大礼:“是,小人拜见王爷。”
“你何以会认得本王?”玉旒云举手示意旁边抽刀戒备的士兵们稍安勿躁。
“小人曾经在西京有幸于鼎兴遇见过王爷一次。”李孝之道,“不过从未曾正式拜见王爷,您不记得小人,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在鼎兴?玉旒云的确想不起来。况且自己应该从不曾以真实身份出现在鼎兴,怎么还被人认出来?不过此刻也没有必要深究。她轻轻敲击着茶碗的边缘:“你既认出本王,为何不直接说出来?却悄悄献上参汤?”
“王爷既然微服前来,那自然是有不能让人认出的理由。”李孝之不紧不慢道,“是以小人不敢贸然相认。”
“悄悄献上参汤来,岂不就是表明你认出我了?”玉旒云挑眉。
“参汤是小人对王爷的一片忠心。”李孝之道,“王爷知道小人的心意,又愿意表明身份,那小人自然就可以表明身份了。”
这人说话有些讨厌,玉旒云想,虽然晋二娘牙尖嘴利也叫人不舒服,但是她的锋芒都表露出来,反而现得堂堂正正。而这个李孝之,每一句都恭顺无比,却总觉得鬼鬼祟祟。“你向本王表忠心,想要什么赏赐?”她问。
“小人不要赏赐。”李孝之道,“王爷需要小人做什么,那都是应该的。王爷守护了西疆的安宁,那就是保了我龟山茶庄上下的平安。”
守护西疆的安宁?玉旒云玩味着这句话,看来眼下的局势李孝之心中也明白得很,只是不说破罢了!越是这样小心谨慎越是显得讨厌!不觉皱起了眉头。而偏偏在这个时候,李孝之抬眼偷偷瞥了她一下。这没的让她更加不快了。方要呵斥,不意李孝之跪行上前:“小人斗胆——”他拿起茶壶来,给自己斟了一杯,仰脖子喝干。“既然是给王爷献茶,方才就应该由小人亲自试毒。只是,王爷未曾表明身份,小人也不干唐突……”
“可以了!”玉旒云道,“我不过是路过你这里,暂且歇歇脚。你不必大费周章。且忙你的去吧,我一会儿就走了。”
“是……”李孝之恭恭敬敬,退出门去。
士兵们这才舒了一口气。先前自告奋勇试毒的那人挠头笑道“原来这是参汤,怪不得味道不同寻常。”
“你可真赚到了!”旁人也笑,“咱们这辈子还没见过人参,你倒先把参汤给喝了。也不怕折煞了自己!”边说着,边来给玉旒云斟参汤。
“喝一口参汤还能折煞了?”玉旒云知道士兵们必然不敢再饮这么名贵的东西,特意招呼他们,“大家也都提提神,喝完便上路吧!”
既然是命令,众人不敢推辞,各自谢过,斟满了,又怕这辈子唯一一次喝参汤却牛嚼牡丹糟蹋了,都细细啜饮着品味,但是也没有尝出心目中想象的神仙味道来。唯有心中告诉自己:这东西大约是包治百病的,喝了之后,必然精神百倍,等下要好好给反贼些颜色瞧瞧!
这样又歇了一阵,士兵们可能只是“感觉”自己“应该”更加有力气了,玉旒云却是真的缓过劲儿来了,起身招呼大家:“走吧——”但话音落时,忽然瞥见窗外有两条形迹可疑的人影,立刻喝到:“什么人!”
士兵们应声冲了出去,即听到外面响起女人的尖叫声:“军爷饶命!军爷饶命!我们不是奸细!我们有要事禀报王爷!”随后,玉旒云见到两个女人被拽了进来,一个三十多岁,满脸麻子,不过五官还算端正。另外一个十六七岁,却长得十分丑陋。看二人穿着,似乎是主仆关系。年轻的那个荆钗布裙,是个丫鬟,而年长的那个,虽谈不上满头珠翠,却戴着一对青翠欲滴价值不菲的镯子,显然就是主母了。两人被拖进来,都匍匐在地,丫鬟瑟瑟发抖,主母却大着胆子抬头望望,看清楚了玉旒云的方位,就手脚并用地爬上前去:“王爷,小妇人有要紧的事情向您禀报。”
“你是什么人?”玉旒云皱眉。
“小妇人是龟山茶庄西疆分号掌柜李孝之的妻子。”那妇人答道,“也是龟山茶庄西京总号财东的妹妹。”她想了想,又恨恨地补充:“李孝之,他就是为了自己往上爬,才跟我成亲,根本就是个见利忘义,好色成性的混账!”
见利忘义,好色成性?玉旒云品味这这八个字的评语,暗想,这女子莫非是跟夫君有什么矛盾,找我来断家务事?那可真是不知轻重!“不要语无伦次!”她冷冷道,“本王岂有功夫听你抱怨丈夫拈花惹草?你到底有什么要事?”
“王爷误会了。”李夫人道,“如果他只是拈花惹草,这么些年,小妇人早也见怪不怪,何至于冒着贻误军机的大罪阻拦王爷?实在是……他……他在家中窝藏乱党!”
“乱党?”玉旒云一惊,“你说明白些!”
“是!”李夫人擦了擦眼角。
她说,自己和李孝之千里迢迢从西京来到郢城,原本是她哥哥给李孝之一个自立门户的机会——此人在店铺里精明能干,从一介学徒,一路爬到二掌柜的位置上。不过,龟山茶庄自有李夫人兄长的两个儿子作为继承人,李孝之很难有更进一步的的机会,所以,当朝廷号召商家往西疆去开拓生意,龟山茶庄的财东就派出了李孝之。
李夫人虽然不舍得家乡,但是更希望夫君能干出一番事业。此外,她一直没有跟兄长说的是,李孝之时常流连烟花之地,也对家中的丫鬟毛手毛脚——她为了制止,甚至将所有稍有姿色的女仆都辞退,换成样貌丑陋的,但丈夫还是改不了偷腥的毛病。这样背井离乡,来到听说刚被战火□□过的地方,或许可以甩开京城的莺莺燕燕。
只是她没有想到,所谓征服未久的西疆土地,竟然也是个丰饶的地方。郢城不仅繁华不输西京,美女也多不胜数。李孝之在西京的时候,还顾忌着大舅子的想法,不敢太过嚣张,来到郢城之后,变得肆无忌惮。常常以生意为借口前往花街柳巷,连续几天夜不归宿——虽然生意的确是越做越大,但是艳遇也越来越多,甚至李夫人来郢城之后结识的其他商家的夫人们都晓得他的丈夫在外花天酒地。
“妹妹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她们安慰李夫人,“谁家男人不是那个样子?况且,郢城这里的青楼听说和西京大大不同。西京都是些平民女子,为了种种理由沦落风尘,郢城这里,有好些前朝的宫中女子亡国之后卖身去了烟花之地,据说连贵妃都有呢!你说这些个贱男人,几辈子也没有见过贵妃吧?还能不去玩玩吗?过一阵子,新鲜劲没了,他们自然就回来了。”
李夫人也唯有如此安慰自己。岂料,时日渐久,李孝之却变本加厉,甚至为一个青楼相好赎身,娶作妾室。此女在李家人称沈七娘,仗着受宠,处处都摆出主母的架子,李夫人几乎没有了容身之地。更雪上加霜的是,沈七娘过门一年,生了一个儿子,更加不把多年无所出的李夫人放在眼中。家中除了从西京带来的老伙计还对“财东的妹妹”忠心耿耿,新伙计几乎都站在沈七娘那边。李夫人受不了委屈,就在不久前,曾经一气之下想要回娘家去。
不过,她想来想去,若没有自己,丈夫怎么能从一个小学徒变成大掌柜?又怎么会有银子给个狐狸精赎身?实在不甘心,就和郢城其他商家的夫人们诉苦,求她们帮忙支招。谁知,那些夫人们也是唉声叹气的居多,有好几个都和李夫人同病相怜。不过有一人却道:“你们不觉得,这些前朝的狐狸精很可疑么?那天我跟鼎兴的晋财东聊天,她说这些贱人或许和反贼有什么瓜葛。”
听她这么一说,夫人们都来了兴趣。这人就把自己从晋二娘那里听到消息转述了一回——大致和晋二娘报告给玉旒云的差不多,无非是在花街柳巷如何一掷千金,如何捧戏子,如何买卖珠宝古玩,将白花花的银子抛到了水里。
“可是这个跟反贼有什么关系?”众人不解。
“晋财东说了,造反不一定都是真刀真枪。”那人道,“吸纳白银,制造挤兑风波,也是反贼可能使用的伎俩——哎呀,这当中的道理太玄妙,咱们没有晋财东的本领,哪里能想明白。不过财东提醒咱们,可要看牢自家的男人和自家钱柜。至于家里的狐狸精,如果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也要注意着,最好抓住把柄——只要她们跟反贼扯上了关系,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夫人们对反贼没什么兴趣,但是若能借谋反的罪名除掉家里的小贱人,她们却是一万个乐意。所以,包括李夫人在内,大家都开始积极搜集丈夫新欢的罪证。原本李夫人想,为了要除掉沈七娘,哪怕没有什么罪证,她也得捏造出来。岂料,事情比她想象的顺利。她成功从沈七娘孩子的襁褓中找到了两封信——一封来自清水庵,上面对沈七娘近来捐的二百两香油钱表示感谢,又恳请她再设法筹措二百两,以助观音重塑金身。另一封则来自郢城某珠宝铺,催促沈七娘去结清打造金钗的八百两费用。
原本这两封信平平无奇,但联系其他夫人们所说,这似乎就是复兴会吸纳白银的伎俩。李夫人怕这证据不够实在,又去账房查了查,发现近一个月,沈七娘花了几千两银子,甚至还说服李孝之购置一处别墅,专门让她和儿子居住。只不过别墅的价钱高昂,现任主人又不收银票,李孝之还没有那么多现银。是以,尚未成交。
这可真实铁证了!李夫人兴奋之余又感到害怕:沈七娘已经利用李孝之向复兴会输送了不少银两,绝对是反贼无疑!但这样一来,龟山茶庄岂不也成了共犯?这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她不敢去官府举报。思前想后,决定还是给李孝之一个回心转意的机会。于是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丈夫。
李孝之是好色之徒,但也是做大事的人。立刻认识到事情的严重。从郢城紧张的局势,他判断反贼与官兵的大战一触即发,而且他也向妻子坦言,自己没有筹措白银去购买别墅,就是感觉近来西疆白银紧缺,有些蹊跷。这时候他绝不能因小失大。于是,他没有给沈七娘解释的机会,直接命令伙计把她拖进仓库看守起来。并且向夫人保证,风波过后,寻一个妥善的解决之道,不能让这个反贼连累了整个龟山茶庄。
李夫人庆幸事情终于圆满解决,唯一有点担心的是不知道丈夫未来如何“妥善”安置沈七娘,难道神不知鬼不觉灭口吗?这让她不寒而栗。可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就在前一天夜里,她见到李孝之鬼鬼祟祟去仓库与沈七娘相会。沈七娘赌咒发誓自己绝无谋反之心,只是被人胁迫。而李孝之也说,自己也相信她的一片丹心,只是敷衍妻子而已,待变乱过去,他自然把沈七娘放出来,如此这般。
李夫人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立刻冲出门去向官府揭发。不过,天色已晚,况且她也不知道该去郢城府衙还是什么地方,只好暂时忍住了,打算次日去找姐妹们商量——或许去拜见晋二娘,听说那是玉旒云跟前的红人。
然而到了第二天,街上的情形诡异万分。丫鬟说,鬼影也没有,不知是不是有妖怪随着陨星雨降下,把外面的人都灭了。“不要胡说八道!”她呵斥,暗想,老天是有眼的,如果降下陨星雨来杀人,那也应该是杀灭沈七娘这样的人!
她便在家中坐立不安,思考着出门举报的法子。没想到,反而等来了玉旒云上门的消息。
“我夫君肯定吓得魂不附体。”李夫人道,“光是听到官兵上门,他就已经腿软了。他认出王爷,来到后堂的时候,脸都白了,要我赶紧把参汤给他,好献给王爷。”
原来背后有这么多曲折!玉旒云心中好笑,李孝之说什么事情都愿意效劳,却其实是心中有鬼!自己今日不过是偶然来此,便撞破了他的亏心事,当真老天有眼!但转念想,按照李夫人的说法,许多樾国商家来到西疆开拓生意,掌柜的都遭遇了复兴会的美人计。那么,今日她若是“偶然”走进另一家商号或许也有一个复兴会的美人在那里等着,分别只不过是伊人身在厅堂,还是身在库房而已。复兴会究竟给这些女人灌了什么迷药,让她们为了一个腐朽不堪的故国如此冒险?不过,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也要怪樾国的这些男人——包括岑远在内,□□熏心,前仆后继地掉进敌人的陷阱!想到这里,不禁又要赞叹晋二娘高明——居然懂得利用原配妇人们的妒忌之心!敌人放出千千万万只金丝雀,我方也织起一张大网。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你来举报此事,希望本王怎样?”玉旒云问李夫人。
“自然是希望王爷严惩反贼。”李夫人道,“至于我那糊涂的夫君……”
她话还没说完,李孝之从外面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你……你这个没见识的婆娘!”他一边斥责夫人,一边给玉旒云跪下了,“王爷,拙荆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冲撞了王爷,万望见谅!她那些胡言乱语,王爷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她说的话的确很混账。”玉旒云道,“不过,做这些事的人更加混账!”她“唰”地一下抽出剑来,架在李孝之的脖子上:“谋反是什么样的大罪,你不晓得?既然沈七娘造反证据确凿,你为何不报官府,却偷偷把她藏在家中?”
李孝之吓得面如土色,李夫人慌忙扑上来护在丈夫身前:“王爷息怒,我家老爷他是一时糊涂,生怕那个贱人牵连我龟山茶庄上下几十口人。小妇人可以发毒誓,我龟山茶庄可从来没有跟反贼勾结过。就只有沈七娘借着妾室的身份,偷偷传递消息。我家老爷先前全不知情,是小妇人发现了告诉他,他才晓得受人迷惑。一时之间乱了方寸,才没去官府举报。王爷息怒!”
“一时之间乱了方寸?”玉旒云冷笑,“那你方才又说他打算日后和沈七娘重修旧好?”
“这……”李夫人看了丈夫一眼,满是怨恨——倒不是恨自己说漏了嘴,而是恨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如此没用,自己却还偏偏对他死心塌地,莫不是天下间最大的傻瓜么?
玉旒云对别人的家务事一点而兴趣也没有。到了最后决战的关头,发现沈七娘这种潜伏在民间的反贼已经没有什么价值——除非此人能告诉她一些有利于她除掉复兴会的讯息。
她该立刻启程往旧皇宫去了,不过可以稍微再匀出一点功夫看看沈七娘是否能提供值得她关心的消息。“把沈七娘给我带来!”
“是,是!”李夫人看玉旒云全没有把剑收起来的意思,寻思丈夫的命握在对方的手中,完全不敢有片刻的迟疑,连滚带爬就跑出门去。不多时,就拖着一个钗环散乱的少妇回到门房。
“沈七娘?”玉旒云冷冷问,“你是复兴会中人?都做些什么大逆不道的勾当,赶紧从实招来。”
沈七娘瑟瑟发抖,匍匐在地不敢抬头:“小……小女子……的确鬼迷心窍,帮复兴会做过事,现在后悔莫及。王爷要怎么罚我,我绝没有半句怨言,只求王爷放过龟山茶庄的其他人……”
玉旒云摆摆手:“不要说这些废话!本王只问你到底替反贼做了些什么事。”
“小女子是负责送信的。”沈七娘道,“也就是他们交给我的东西,我送去他们指定的地点。再有就是,他们知道龟山茶庄给官府提供茶叶,有出入官府的机会。送货的时候常常需要些短工。他们就让我打听何时聘请短工,当天就找自己的人来,然后混进官府去——短工都是送货前临时招来的,结完工钱就走了,所以老爷不知道他们是谁。连小女子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是告诉他们招工的日子而已。”
这手段也算不得特别高明,玉旒云想,又问:“那你送的信,都送去哪里,里面又写了些什么?”
“送去哪里的都有。”沈七娘回答,“有去铁山寺,有去清水庵,也有送给米铺、当铺、绸缎庄的,写的东西一般都是几月几日去某地看戏,赏花、品茶……还有新到的首饰,请某某夫人去取……”
这些贼人倒也谨慎,玉旒云想,如此传信,哪怕是半路上被抓到,信上也是无关痛痒的内容。如果不是晋二娘揭穿了贼人吸纳白银的手段,李夫人就算找出了沈七娘身上的信函也不会将她和反贼联系起来——顶多恨她挥霍无度以及恨李孝之色迷心窍而已。
她想着,又看了一眼沈七娘——对方几乎以面贴地,完全看不出有多么国色天香,能把李孝之迷得神魂颠倒。不过,再怎么妩媚也好,看来只不过是个小角色,问下去也没有意思,便不再理会她了,转头瞥了瞥李孝之,目光凛冽,直刺得对方打了个寒噤。“王爷息怒,小人也是……也是被骗的。”
真是令人厌恶!玉旒云忍不住蹙眉:你到底是要扮铁腕掌柜还是痴情种子,总选定一个做到底呀!如此两边不到岸,算是什么?罢了,这趟浑水,可不能再掺和下去了。
“把沈七娘看管起来。”她吩咐,“复兴会的反贼众多,待到本王平乱之后,再由官府统一发落——务必看好了,不要出差池。要是自作聪明,回头找你们要人的时候交不出来,那就只能由你们替她担罪了。”
“是,是……”李孝之夫妻一齐扣头答应。
“至于你——”玉旒云吩咐趴在自己脚前的沈七娘,“好好想想你还有那些同党,是谁家的夫人、小妾、或者哪里的歌姬舞娘,一个一个都给我写下来。到时候我看你这份名单写得好不好,再考虑要不要放过你——还有你儿子。”
最后这几个字,让沈七娘浑身一疆,片刻,才叩头道:“是,小女子一定好好悔过,一定……”
她还在絮叨,却被匆匆跑来的伙计打断了:“老爷,老爷,鼎兴派人来了,说有要紧事!”
晋二娘派来的人?玉旒云心中一紧,代替李孝之应道:“还不快叫他过来!”
这伙计,便是晋二娘派往全城不同商家通报复兴会焚城企图的众多信使之一。此时,午时过半。距离玉旒云与乌昙分别,还不到三个时辰。她听着那伙计的叙述,既感到一阵胆寒,也感到一些兴奋:她已派人守卫平北公府、粮仓等地,却没有派人保护晋二娘,这是她的失算。但是乌昙竟偶然发现了反贼,这可不是老天相助么?而她自己,虽然是因为身体原因,才一再耽搁,却在龟山茶庄遇上了晋二娘的信使,获知了复兴会起义计划中重要的一环,这更是有如神助了。
李孝之夫妻听到这消息,却是吓得面无人色。李孝之更是铁青着脸瞪着沈七娘吼道:“烧毁整个郢城?你们竟然有如此恶毒的计划?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想我被烧死?你想我们龟山茶庄上上下下连你儿子在内统统都被烧死?”
“不,不……这我一点而也不知道!”沈七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就只是个传信的……要是他们让我传这样的消息,我一定会告诉老爷的……我再怎么糊涂,也不能害死老爷和咱们自己的孩儿……”说着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玉旒云对这一家人已经厌恶到了极点。“都给我闭嘴!”她厉声喝道,“这都什么光景了,还在这里乱嚷嚷!还不赶紧集合人手,去挖永明渠!”
“是……是!”李孝之才醒悟过来,跳将起来去叫人。李夫人也颤巍巍跟在后面,把沈七娘丢下不管。“姐……姐姐……”沈七娘拖着哭腔。
“你还喊她做什么?”玉旒云冷笑,“你且看看你效忠的那些人都干什么好事!当年我大越国兵队攻破郢城,也没有屠杀百姓焚毁城池,如今你们自己竟然打着复国的旗号,要把城里不管馘国人还是樾国人都烧死,可真是了不起呀!”
“小女子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沈七娘开始嚎啕大哭,“我入宫十年也没见过皇上一面,他们说复国立下大功,等皇上回来就能晋封贵妃……我早已经不想当贵妃了……但是不替他们办事,他们就会向老爷揭穿我……我能怎样……”
原来是条糊涂虫!玉旒云不想理会她。吩咐士兵把她捆在门房的柱子上。之后,率领众人走了出来。
已经有一些伙计被集合到了庭院里,另有年轻的丫鬟仆妇似乎是被李夫人喊来的。李孝之正在这群人的包围之下焦躁地踱步,把眼眺�
�着后堂的方向。没多久,那边就出现了扛着铁锹等工具的人,前来给诸位伙计分发。不过,龟山茶庄毕竟是做茶叶生意的,就算把家里的烧火钳都算上,能用来挖地的工具也不够多。李孝之急得直跳脚。还是李夫人想到——隔一条街就有个铁匠铺,只不过那是郢城得老字号,老板伙计都是馘国人不晓得信不信得过。
“什么信得过信不过?”玉旒云吩咐身边的士兵,“你们去,把铺子里所有能用的工具都拿来,日后给他银子。”想了想,又补充:“把那里的上下人等也都带过来,防止当中有复兴会的,走漏了风声!”
“是!”士兵们得令而去。这边,玉旒云便催促龟山茶庄已经领到工具的伙计们先出门去。
龟山茶庄不像鼎兴,虽然被迫献金修缮永明渠,但是自己不曾派伙计参与工程,所以只大概知道附近有一处暗渠的下水口,至于具体渠道的走向则不甚了了。伙计们凭着印象找到那里,因不谙其构造,没法使用巧力,只能一通猛凿。片刻,听到“稀里哗啦”一阵响,入口的盖板被敲碎了,掉进下面的沟渠中。有个伙计凑上去一看,即惊叫道:“啊呀呀,下面有些坛坛罐罐,不知道是不是火油火药!”
玉旒云听报,便要上前去看,被士兵们挡住了。一个士兵分开人群,凑到被破坏的入口看看,的确见到下面有四个罐子,只是有两个被掉下去的石块砸坏,内中事物已经顺水而去,另外两个尚还完好。他跳入洞穴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来,未打开,便见到后面拖着一根麻绳,想来是引线了。便立刻将罐子砸破,内中黑色的粉末纷纷扬扬落入渠水,正是火药了。
“王爷,果然是反贼的机关!”他赶紧回来向玉旒云报告。这时候,派去铁匠铺征用工具的士兵也回来了,总算龟山茶庄的伙计们做到了人手一件工具。他们有的在外面继续扩大和清理洞口,有的则和士兵一起进入暗渠查看下面的情况。他们顺着麻绳引线一路摸索过去,过了没多远,就找到了第二处引爆的机关,照样捣毁了,又回来向玉旒云报告——再找下去可就有些困难了:暗渠中伸手不见五只指,只在每个下水口处才漏下点点天光,依靠摸索,既危险又缓慢;而且,在第二处机关那里,引线分叉,分别朝向西、南两个方向,龟山茶庄的伙计和玉旒云所带的士兵加起来也只有四十个不到,兵分两路还勉强可行,若是后面引线分叉再分叉,人手便严重不足。
“财东倒是跟小人们交代过。见到了各位老板,除了让他们自己发动伙计来挖掘,也可以找左近其余信得过的邻居。”鼎兴派来的伙计道,“不过要确保不让反贼混进来。”
“这怎么能确保?”玉旒云失笑,“反贼难道还在额头上写字了?”
伙计挠挠头:“财东说,只消跟各位老板说明利害,大家为了保命,自然不敢怠慢。剩下就靠他们自己各显神通。相信他们在道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总有些本领保护自己的身家性命。”
“你们财东也太高估这些人了。”玉旒云冷笑,“以为人人都有她那样的聪明才智吗?这李老板连自己枕边睡了个反贼都不知道!”
“是……多谢王爷夸赞我们财东。”伙计讪笑着,不敢再多话了。
其实玉旒云何尝没有考虑过征召附近的商家、百姓,只不过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只要有一个不怕死的奸细混进来,所有人都要当场被炸上西天。而且以目前交手的状况看来,复兴会正面战场不堪一击,偷鸡摸狗的本领却不容小觑——连岑家军军营里都能埋下炸药,还有那么多潜伏在各家各户的细作。她不能冒这个险。这城中不明底细的百姓,她宁可他们统统留在家中——不,是恨不得派人将他们统统看管在家中,以断绝敌人传递消息的渠道。
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郢城真的烧起来,有什么了不起?这是复兴会做的,她有人证!打着复国的旗号,戕害自己的同胞,今日之后,若有反贼侥幸逃脱,想要卷土重来,还谁还会支持他们?哪怕他们想要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一场惨绝人寰毁灭郢城的大火,难道还不足以让百姓三思而后行吗?她现在应该以剿灭匪首为重!她已经耽搁了太长时间了!
只是,此念方起,心中某个角落又响起另一个声音:郢城如果真的化为一片火海,卧病在床的的岑广只怕一定逃不出去,鼎兴或许也不能全身而退,还有此刻尚未和自己会合的海龙帮众人,亦有可能葬身其中……己方会因此而损失惨重!她来西疆的原意,是借岑家军南下楚国。平定复兴会之乱,只不过是她借兵的必由之径。倘若扫平乱党,却付出惨重的代价,她的南征计划必然受阻。
此外,还有一个更需要她顾虑的:倘若她为了胜利牺牲了郢城——更往坏处想一些,如果传出去的消息是,她为了胜利而焚烧了郢城,石梦泉会怎样看她?东征途中的涛涛洪水,疫病肆虐的城池……那怀疑的眼神,至今像梦魇纠缠着她,只要想起,就感到蚀骨的疼痛。
不,她不可以。哪怕贻误决战,她也不能让郢城失火!
“你方才说,你们财东还去通知了哪几位老板?”她问那个伙计。
“除了这儿的李老板,还有恒祥绸缎庄的钱老板,四友古董店的薛老板……”伙计一一报告,不敢有误。
“立刻通过咱们的接头点,派人到这几个地方去。”玉旒云吩咐士兵,“务必控制场面,不要给反贼可乘之机。”
“是!”那士兵得令而去。
玉旒云又对下一个吩咐道:“传令郢城府,让他们拿永明渠的图纸来,火速仿制十几二十分。然后,出动所有的衙役先把官衙附近的永明渠挖开。其余的图纸交给协同防守的岑家军士兵,分发给城中各处驻防的兵士——保卫平北公府的,还有现在埋伏在各个城门处的士兵,全体出动,按照图纸去挖永明渠!”
“是!”那士兵答应着,又有些犹豫:“王爷,这样会不会给反贼可乘之机?”
“就是因为反贼有可能会狗急跳墙,所以出动岑家军才比单纯动员百姓好。”玉旒云道,“要让兵士们沿街号令,让百姓不得踏出家门,更不得接近永明渠挖掘现场,违者一律以反贼论处。”
“这个卑职当然明白。”那士兵仍然有些担心,“只不过,现在调集城中所有人马,连城门守军也调走,万一反贼从城外进攻,或者偷袭平北公府,那岂不麻烦?”
复兴会位于城外的人马,一拨已经被自己消灭,一拨被乌昙消灭,尚不知状况的,就是东门和北门,但估计最多也就是今早在黑松坡遭遇的那种规模。若自己的计划顺利,他们现在应该或者被消灭,或者被引入城中并无可惧之处。至于他们是不是会偷袭平北公府或者官仓、义仓,这时候也无关紧要了——已经到了决一死战的时候。
不错,原本就是打算关门打狗,和复兴会在郢城决战,此刻不过是将决战的时间提前,将决战的地点从旧皇宫改成了街头巷尾罢了。虽然,埋伏于皇宫,等反贼们以为可以顺利拥废太子登基的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就好像戏台上唱的传奇大戏一样让人痛快,但她要的是胜利,只要胜利就可以,无论经由何种路径。
“不必顾虑。”她道,“你去传我的军令便是。”
士兵这才不再多说,飞奔而去。
她自己则率领余下的兵士坐镇龟山茶庄附近的挖掘现场。由于地下点灯照明风险太大,她下令在大致探明暗渠走向后,便从地面开凿,每隔一段,就开一口“纵井”以为采光之用。所幸这永明渠多数暗渠并不深,多数不过挖地三四尺就能凿透。而且,依照暗渠的走向前进,还发现了原本开凿时留下的下水口只消捣毁上面的石板,甚至略略清石板上的镂空雕花,就可以让天光透射下来。
如此,在龟山茶庄伙计和士兵们的努力下,花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捣毁了四处机关。根据这四处机关的布置推测,复兴会放置火油火药,一般在距离下水口不远的地方——毕竟,拿着麻绳引线在暗渠中穿梭比较容易,而在地下搬运火油火药则比较麻烦。因此玉旒云推测,他们是先选定下水口,将或有火药的罐子安放好,然后再拿引线连接。这样,只要大概顺着引线所指的暗渠的方向送地面寻找下水口,之后撬开下水口下去搜寻便可以事半功倍。
这时,已经有一队巡逻兵得令前来相助。根据玉旒云的指示,与众人分头行事,不久又找到了下一处机关——这还不出龟山茶庄方圆三里的范围,就已经布置又这许多火油火药,尚未发现的还有多少?
大伙儿都已经累得腰酸腿疼汗透重衣,抬头看看天色:西疆冬日的白天特别短暂,这日又是个阴天,不过寅时,天光已经开始收敛。如果天黑还不能捣毁所有的机关,形势就会变得对暗处的敌人有利!得加把劲!士兵们又挥动铁锹。而龟山茶庄的伙计们虽然几乎连胳膊也抬不动了,却一点而也不敢偷懒。
玉旒云也不肯只是指挥监督。随着人手分散,每一处可用之劳力变得越来越少。而且,为了守护她的周全,始终有五名士兵寸步不离她左右。当她在巷口发现一处下水口想要亲自动手揭开盖板时,士兵们连忙上来阻止:“我们在这里标记下来,稍后叫人来凿开。”
“稍后天都黑了!现在又去哪里叫人!”玉旒云不快道。
“可是咱们都没有工具。”士兵道,“难道徒手撬开这石板吗?”
“那边不是有笤帚么!”玉旒云指着近处的一座小院,门口有木掀和笤帚,应该是这户人家扫雪用的。“这石板上有几个孔——”她拨开积雪,“咱们如果把木棍插在孔里,应该就能撬起来。”
这主意士兵们无从反驳,只能去拿了木掀、笤帚过来,但还要与她约法三章:“敲开了,王爷可不能自己下去,得让卑职下去查看才行。”
“好说。”玉旒云也明白士兵们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并不在这一点上耍小孩脾气,但是她一把抢过了木掀来,“既然不给我下去,那我这会儿出点力总可以吧!”说着,已经动手将木柄插进石板的雕花孔,用脚踏着木掀的另一头,企图把石板撬起来。
谁知,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使出浑身的力气,石板还是纹丝不动。士兵们有心要来帮忙,又怕这样等于是说她力气不济,惹她生气,是以好生为难。不过这时候,那小院里传来低低的一声喊:“各位军爷,那盖板不是用蛮力开的。”几人一愣,循声看去,原来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立在院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