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玉旒云果然按照约定来找石梦泉了。不过,武是没练成――才没过几招,石梦泉就注意到她频频皱眉,剑招总也送不到位,想来是悦敏前夜那一掌留下的后遗症。石梦泉便不肯再继续下去了,夺下玉旒云的剑来:“别勉强了,伤得很厉害吧?”
玉旒云仿佛轻松地一笑:“没事。不过歇歇也好。”自揉了揉肩膀,迈步进屋去坐。
去年她送石梦泉的画卷已然都挂到了墙上,那无名氏的《梦泉》、《问泉》、《探泉》、《叩泉》、《拜泉》、《听泉》、《忆泉》七首绝句悬挂在堂屋正中,玉旒云走到跟前端详端详,为自己的眼光很是得意,又问:“另一幅长卷你可收着么?”
石梦泉知她指的是《万里山河图》,点头道:“在书房里。你要看么?”
玉旒云笑着摇摇头:“不用。”她指着自己的脑袋:“早都装在这里了,一刻也不曾忘记过。”
莫非她又在计划下一次出兵?石梦泉想,可大青河之战才结束不久啊!其实相比那幅《万里山河图》,他更喜欢这无名氏的画卷,不过玉旒云的心思是永远不会停在普通的石兰之上的。
“我一直在想,赵王拉拢我们是什么原因。”玉旒云道,“对于他来说,把咱们除掉可能更容易些――说到领兵,他自己已身经百战,悦敏也是年轻一辈贵胄子弟中数一数二的猛将,他不缺人替他打仗。说到架空皇上,那就更加用不着拉拢咱们了。他现在却连自己的女儿也搭了进来,这……”
“我却不这么看。”石梦泉道,“你虽然不能说是只手遮天权倾朝野,但是皇上登基以来,我大樾的军队横扫北方,而落雁谷之后,天下有谁不知道你惊雷大将军的名号?赵王也许不缺人替他打仗,但是却缺少一个像你这样能叫人闻风丧胆。所以,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你笼络过去。”
“那么你呢?”玉旒云笑问。
“我?”石梦泉不知她用意,愣了愣,道,“我是你是属下,大概算是顺带的吧。”
“你这家伙!”玉旒云放下茶杯,又轻轻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肩膀,“这样来说吧……赵王为什么拉拢我,我猜过个中原因,也跟你分析的差不多。不过,我怕高估了自己,觉得应该听听第二个人的意见。至于他为什么拉拢你――”她深深地看了挚友一眼:“你不要妄自菲薄,你并不是我的附属。在战场上报出名号来吓人,也许是我的名字更可怕些。然而与士卒们亲如手足,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拼上性命,你的号召力可比我大得多了。罗满、赵酋,他们每一个都随时会为你去死吧?”
两人没有嫌隙,才能说这样的话。若换在旁人,早就有“结党营私”“功高震主”“图谋不轨”的意味了。
石梦泉道:“大人你要考虑全局战略,自然和士卒们疏远些。我是平民出身,跟他们也就比较亲近。”
玉旒云笑道:“正是,所以赵王才需要我们两个……”她顿了顿,又道:“其实关赵王什么事,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攻下这万里山河……呵呵,大约也正是需要我们两个人吧?”
石梦泉没作声。是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半晌,才道:“刘子飞和吕异接手了我们的人马,我恐怕他们会暗中做点什么小动作,所以将将士名录和所有辎重细软都登记在册。瑞津那边叫罗满盯着,有事就立刻汇报。”
玉旒云点头:“只有你才能想得这么周到,又办得如此妥当。恐怕换了我,要怨声载道呢……对了,顾长风这人,不知用什么法子能收服?我这次在南方用了些非常手段,恐怕和他结怨更深了。”
石梦泉知她指征民夫民船之事。这何止是非常手段呢?简直不尽人情了。换成是他,一定不会这样做。然而这也正是他所不具的魄力吧?
“顾侍郎这个人……”沉吟着,斟酌字句,“其实也不是单和你结怨,他在朝中的敌人也够多的。”
“呵,”玉旒云笑道,“那倒是同我很像啊。一定要找个机会和他把话说开了……不过也许不应是现在。有的时候,朝中有两个树敌如林的人,就可以彼此分担一些仇家,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石梦泉也笑:“但这两个人若彼此为敌,却不知是怎样的情形?”
玉旒云道:“岂不知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么?我可不与顾长风为敌,他若要和我作对,大约也做不起来吧?只不过,有些时候这迂腐的书呆子碍手碍脚的,我没耐心,就得劳烦你帮我对付。”
说起“迂腐的书呆子”,他们的道路上又何止顾长风一个?程亦风,第一次让他们胜得不彻底,第二次让他们败得很难看。下次再交手不知是什么时候?那又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两人便坐着喝茶聊天,等着赵王府的人上门。长久以来,难得有这样的清闲,如此东一句西一句的,简直像回到了小的时候。
可没多久,石梦泉注意到玉旒云的话少了,回脸看看她,只见面色苍白,牙关紧咬,手按着伤处直打颤。
他不禁变色道:“还说没事!你都疼成这样了!可不能再逞强,大夫都是现成的,那个林大夫的医术很高明,我这就叫他来。”
“等等!”玉旒云忙拽住他,动作大了,自己疼得直吸气,“我是什么人,能叫他随便看的么?”
石梦泉一愕,才反应过来,直骂自己该死:怎么偏偏这时候倒忘记她是个女子呢?
可偏偏这时,林枢冷淡而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传了过来“什么叫随便看?”这面无表情的大夫已经如幽灵般出现在了门前。
他道:“在我们大夫看来,人只有‘死人’和‘活人’两种。而活人又分‘有救’和‘没救’。什么男女老幼,无非就是这人的一些个特征罢了,在我们看来,跟头疼与否,咳嗽与否没什么区别。”
玉旒云早在瑞津就领教了这大夫的臭脾气,当时有求于他,不得不忍气吞声,如今他治好了石梦泉,该当感谢,也没有和人发脾气的道理,因道:“林大夫,你医好梦泉,我早想当面谢你。在瑞津我曾许诺奏请皇上封你百草门为天下第一医馆。这承诺我一定遵守。此外你还有什么要求么?”
林枢听若不闻,径直走上了前来,手一伸就搭在玉旒云受伤的肩膀上,痛得玉旒云倒吸一口凉气。石梦泉也惊道:“大夫!”
林枢却不理会,手掌摸索着转了几个角度。玉旒云既疼且怒,却丝毫也挣不开,额上渗出冷汗来,怒喝道:“你干什么?”
石梦泉也拉抓林枢的腕子。然而这大夫用另一只手轻轻一拨,挡住了石梦泉,接着道:“那下手之人当时是这样打下来的吧?”
玉、石二人俱是一怔。林枢又把手在玉旒云肩头轻轻按了一下,道:“咦,出手的是什么人?这铁砂寒冰掌的功夫中原地方也少有能使得这么好的。此人功力少说也有十年,不过修炼以外功为重,内功就稍欠火候……恩,若是内功也有十年的修为,你这肩膀早就碎了。”他松开了手。
玉旒云抱着肩膀,因为疼得厉害,所以呼吸很浅,说话也急:“那就算我运气好,那人的运气差。他今天敢在我身上留下一个指印,我总要叫他全家掉了脑袋。”
林枢似乎是冷笑了一声,又似乎一直保持着那白纸一般的表情:“我不管谁要全家掉了脑袋,我只看这肩膀是有救还是没救――大人是现在让在下医治呢,还是打算拖着找旁人医治,等你三十岁之后,再也抬不起肩膀来?”
玉旒云愣了愣,几乎脱口一句“危言耸听”,但转念一想,这不是负气的时候,因道:“真有那么严重?你能治得好?”
林枢道:“在下方才已说了,活人只分两种――‘有救’和‘没救’。大人的这个伤宜早治不宜拖延,现在已经耽搁了一个晚上,将军就从‘有救’这边朝‘没救’靠近了些。究竟是何结果,还看大人自己。牛不喝水不能强摁头,人不想活命,我们做大夫也没那闲功夫非要救他们。”
说话就是这么叫人讨厌!然而玉旒云见识过了他的医术,也就容他恃才放旷。“好,你就来治治看!”
石梦泉听言,便要回避。可林枢叫住了他:“石将军,麻烦你点一盏灯来。”
当时天光大白,十分明亮,石梦泉委实不知其用意,但还是照办。却见林枢取出随身的一个布包,内有数十支银针,针尾雕成梅花形,还不及手指的十分之一粗细,而针头恍如蚊须,不仔细看根本就瞧不见。林枢抽出一根针来,凑到灯火上一烧,便在玉旒云的肩头隔衣服就扎了下去。
石梦泉见多了针灸疗伤的,可从未见过隔着衣服施针,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但看病毕竟是性命悠关的大事,不禁担忧道:“林大夫,这样……行么?”
林枢道:“怎么?你以为不除下衣服我就找不到穴道了么?方才不除衣服,不也一样找到伤处?”说时,又几针扎了下去。
石梦泉干着急却无摆布,只好盯着玉旒云看,见她面上的表情先十分紧张,后来竟也渐渐舒缓了起来,大约林枢没有下错针。
“大人感觉如何?”林枢问。
“好像没有知觉了。”玉旒云道,“不过也不痛。”
林枢点点头:“我要给大人连续施针三日,再用一些活血化瘀的药应该就无大碍。不过,这铁砂寒冰掌很是阴寒,在下看这出手之人是一时情急之下误伤了将军,乃是一击即收,故尔寒气并未深入将军体内。但为防万一,在下还是给大人开些固本培元之药,免得留下后遗之症。”
玉旒云轻轻“恩”了一声表示同意。石梦泉就叫下人伺候上文房四宝来,让林枢开方子。
看他笔走龙蛇,写得飞快,好像千百种药方早就存在心中,连想也不用想似的,玉旒云不禁好奇道:“林大夫,你究竟是如何不用看伤就知道那人是怎样打中了我,又是用什么武功打伤了我呢?”
林枢道:“这有何奇?何处筋骨血脉受了损,何处就阴阳失衡,五行不调,是为炎症。炎症之处比他处要热些,常人要触着肌肤放才觉察出,而大夫见的病人多了,隔着衣服也能找着发热之处。在下只将手比上了将军的伤,就知道出手之人是从哪个角度打伤将军。而将军之伤虽发热,又带阴寒,必然是被阴毒功夫所伤。阴毒功夫有许多种,但个个不同,其中的差别……大人不习医术,自然不知,也不需要知道。”
这就是嘲笑自己孤陋寡闻?玉旒云懒得同他计较。“百草门……”她喃喃道,“你们的医术果然高明。不过我先前并没有听说过。请问尊派是在我大樾境内么?”
“不是。”林枢道,“过去不是,是在郑国境内。不过庆澜元年大人得了湛州,百草门就划到樾境了。”
“原来是这样。”玉旒云道,“那你怎么不留在湛州到了瑞津来?”
林枢停下了笔:“怎么?大人查问起我的底细来了?我听说楚国有不少武林人士组织了义师来和将军作对。莫非将军认为我们郑国也有这么一批匹夫么?”
玉旒云一愕,笑道:“我倒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是想,你的医术如此高明,如果湛州没有什么值得你留念的,不妨留在我身边做个医官。我想我跟皇上开口,一个五品官总能给你求了来,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林枢掭了掭笔,继续写他的药方:“都说江湖和朝廷是两个不相干的世界,不过看古今豪侠传奇,总脱不了‘任侠仗义’‘边塞立功’‘受赏封侯’这个套路。可见江湖若不归了朝廷,终究是旁门左道。大人给在下这个机会,我岂有不乐意的道理?”
玉旒云先还以为江湖中人都带了文士的酸腐之气,尤其这林枢恃才傲物,恐怕会一口拒绝,未料这样就答应了下来,反倒使她觉得有些怀疑。待林枢来给她拔针之时,她就盯着这眉心有着朱砂胎记的年轻大夫,冷冷道:“你们郑国有没有武林义师我是不知道。不过,楚国的武林义师我能对付,其他各国的乌合之众也奈何不得我。谁不怕死想来试试的,就尽管来好了!”
林枢还是那样,冷冷淡淡,似乎根本就没听见,收了针,下去了。
快中午的时候,终于有家人来报:“赵王府差人来请将军过去,说是要商量成亲的事。”
石梦泉依然不习惯自己扮演的角色,面色显得有些尴尬。
玉旒云肩伤不再疼痛,就又有了打趣他的心情:“找你就说‘商议成亲’,找我却不知用的什么理由?”然而不待石梦泉抗议,她又正色道:“好吧,昨天的全都是诱敌之计,战斗这时才真正开始,小心应付了!”
二人就一同来到赵王府。愉郡主早就在门口翘首盼望了,见到石梦泉立刻就笑着迎了上来,然而看到“不请自来”的玉旒云,难免就有些不快:“你怎么也来啦?”
她话音才落,便见悦敏也从门内走了出来:“玉大人,小王正要亲自去请你过府来赏玩一只古鼎,你竟已到了,实在巧得很。”
“大哥,什么古鼎?”愉郡主听得莫名其妙。
玉旒云对这姑娘的厌恶可谓与日俱增,得到个机会就想刺她两句,因呵呵笑道:“永泽公昨夜就和我约好了,难道我玉某人有那么大的架子,还需要人专程再请一次么?古鼎在哪里?我可等不及了。”
悦敏道:“自古只有英雄才可逐鹿问鼎。应该是小王的宝鼎等不急要见玉大人才对。玉大人请――石兄弟,你也先别急着和我妹妹卿卿我我,先来看看这宝鼎吧。”
石梦泉求之不得。愉郡主却不乐意:“什么宝鼎?听也没听说过。我也要看。”
悦敏一板脸:“说了英雄才可逐鹿问鼎。男人的事,你姑娘家别掺和!”
“什么嘛!”愉郡主气得直跺脚,等他们都走远了,才反应过来,嚷嚷道:“玉旒云不也是女的?可恶!”
玉旒云、石梦全由悦敏领着朝赵王爷的练武房走。一进门,就看见上方供着一柄罕见的四尺长刀,当年赵王就是靠着这柄刀,陪□□皇帝打天下。大樾建国之后,太宗皇帝赠了他另外一柄刀,于是这一柄就供奉了起来。
悦敏请玉、石二人走到了刀跟前,在案上轻轻一揿,后面的墙上就显出一扇暗门来。“两位请――”
玉、石二人互望一眼:谅他也不敢用什么下三滥的伎俩暗算咱们!于是,跨了进去。
那后面另有一番天地。正对面的墙上乃是一幅“驰骋天下”的条幅。玉、石二人对书法都没有研究,若换了程亦风来看,这字的间架结构大大的有问题,并不是书法上作。然而,四个字写得狂放洒脱,好像真的已经横扫天下了。再看旁边落款,乃是樾□□皇帝。房间的左右两边,一边是书架,一边是兵器架,正和着‘文韬武略’之意。而房间正中果真有一樽青铜宝鼎,赵王就立在鼎边,微微而笑。
石梦泉躬身行礼。玉旒云却站着不动:“王爷果真是请我来问鼎的么?”
赵王负着手:“玉爵爷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旒云冷笑:“我是什么意思,王爷岂会不知?阁下是想继续守着这个青铜鼎跟我玉某人装腔作势打哑谜,还是真正到神州宝鼎之上去一试身手,就请立刻说明了吧,省得白费时间。”
赵王依旧负着手不说话,盯着玉旒云上下打量。
玉旒云轻哼了一声:“梦泉,我们走。”说着,便欲转身。
“玉爵爷留步!” 赵王追了上来,呵呵而笑,“年轻人就是性急,不过够爽快,老夫欣赏得紧!”
玉旒云当然也未打算真走,眯着眼睛看这身经百战的开国元勋有何下文。
赵王道:“本王的打算,玉爵爷早也猜到了。不知玉爵爷今日来到,给本王一个怎样的答复?”
玉旒云道:“我人既然到了这里,难道这答复还不清楚么?”
赵王道:“本王老了,心思没有你们年轻人转得那么快。有些话不听人明白的说出来,总不能确定自己猜的对不对。”
玉旒云道:“王爷猜的是何者?您昨日不是还教训我要‘不二过’么?你暗示说我玉某人功到震主,遭皇上猜忌,叫我另投明君。如果玉某人连这些隐意也揣测不出,那就枉费王爷欣赏我一场。我要是光猜出来了,却不照着来想、来做,那也枉费王爷您欣赏我一场了。”
说来说去,她就是不直接说造反。石梦泉知道,这是在等赵王先发话,将来追究起来,玉旒云才不会被反咬一口。
赵王却是条老狐狸,笑了笑,道:“玉爵爷说话真是把我这老头子绕糊涂了。敏儿,你来给玉爵爷,石兄弟上茶,大家坐下来慢慢说。”
悦敏应声“是”,居然当真到一边给玉、石二人斟了茶来。玉旒云道:“这可不敢当。王爷是太宗皇帝遗诏‘兄终弟及’的皇位继承人,永泽公便是皇储太子,可不折煞我了?”
石梦泉一惊:她怎么把这秘密给说出来了?
赵王和悦敏的面色也为之一变。
赵王道:“玉爵爷,这可不能胡乱说。要掉脑袋的。”
玉旒云哈哈大笑:“王爷,都说不要拐弯抹角装腔作势了,您何苦还费这功夫?我就不信容贵妃没有把遗诏的事都告诉您和永泽公。”
赵王的脸一沉,石梦泉明显地感觉到了杀意,立刻往玉旒云身边又护紧了一步。
玉旒云道:“王爷请放心。这遗诏的事,并不是我玉某人编出来陷害王爷的,是确有其事。乃是万岁爷亲口跟我说的。”
赵王皱起了眉头,掩饰不住有诧异之色,陈年旧事一幕幕浮上心头:樾□□皇帝驾崩之时天下未定,他是死在南征的途中。而赵王自己犹在西方征战,一听到父亲的死讯立刻就赶到了南方前线,只听到母亲殉葬的噩耗,而哥哥已经登基为帝。个中内情他怀疑过太多次了,可一直也没有证据。但是王位是他的,本就是他的,或者应该是他的,按照□□对他的喜爱,或者按照他的实力,无论如何,王位是他的。今日玉旒云带来的话……他依然狐疑地看着这年轻人。
“这些陈年的恩怨结下之时,我玉某人还未出生呢!”玉旒云道,“我上哪里去找这些掌故来编造故事骗人?再说,编造这样的故事,对我又有什么好处?这确实是万岁爷亲口所说。太宗皇帝当年做了亏心事,一世不得安宁,将这秘密告诉了仁宗皇帝,仁宗皇帝又告诉了当今圣上――若这也是编的,编造这样的故事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赵王按了按太阳穴:“你既然被皇上猜忌,他又怎么会跟你说这样只有天子才代代相传的秘密?”
玉旒云轻轻一笑:“王爷只会说玉某人功高震主,惹皇上猜疑,但是您是开国功臣,三朝元老,您的战功岂不比玉某人这毛头小子高得多么?皇上要猜忌,也是先轮到王爷吧?”
“你――”赵王抬手,几欲怒而拍案,但终于还是忍住了。
玉旒云道:“我不怕告诉王爷,其实我这领侍卫内大臣的官职不是皇上今天才想出来的,前天夜里他就发了秘旨叫我和梦泉进宫护驾了。是你们的容贵妃露了马脚,叫皇上发现了,他知道王爷要造反,吓得魂也丢了半条。哪里还顾得上猜忌我?他将这皇贵妃殉葬、太宗立兄终弟继诏书的事都同我讲了,求我快想办法救他。”
此话一出,赵王和悦敏都颜色大变,连石梦泉也惊诧地望着玉旒云:他怎将庆澜帝的计划都合盘托出?
悦敏一步逼到玉旒云的跟前:“那你今天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看他双臂微振,蓄势待发,玉旒云已经吃过一回亏,这次老早就做好了闪避的准备。而石梦泉也紧紧护卫,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敏儿,退后!”毕竟姜还是老的辣。赵王喝止了儿子,饮了口茶,手指仿佛漫不经心地绕密室的墙壁指了一圈,仿佛暗示着后面还埋伏有高手。继而缓缓道:“玉爵爷进了本王的秘室,可以好端端地走出去,也可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是为何而来,你让人家慢慢说。”
“可是……”悦敏攥进了拳头,很有些不甘。
玉旒云也呷了口茶,示意石梦泉不必如此紧张,自己慢条斯理道:“我为何而来,岂不显而易见?皇上听说王爷要反他,这才求我相救,若王爷不反他,随便大臣们吹吹风,造造谣,他就能把我禁足一个月。我本来已功高震主,若是帮他除掉了王爷,那我的功劳岂不是更大了?他对我的疑心岂不也更大了?那下一个被除掉的,不就是我么?王爷教训我要‘不二过’,我看最好是第一次错误也不要犯。咱们这些人,无论在战场还是在朝堂,都一样,一个错误就可能丢了脑袋,哪里还有‘二过’的机会?”
这里的暗示似乎是相当明显了。赵王端着杯子,凝视着玉旒云瓷白的脸,似乎这种后生小辈任何的谎言破绽都逃不出他的法眼去。玉旒云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丝毫也不闪避那刺人的目光。半晌,赵王哈哈大笑起来:“我就说玉爵爷你是个人才,果然不错。这茶可是西瑶的好茶,现在还要通过楚国才能运过来。他日玉爵爷拿下楚国,这茶叶就不希奇了。趁现在物以稀为贵,本王还可献献宝――请――”
这话表态也十分明白:你助我登上皇位,我就全力支持你攻打楚国。
玉旒云一牵嘴角,笑了,也端着茶杯:“王爷请――”
两人同饮,罢了,相视,又哈哈大笑起来――古人讲求歃血为盟,其实不过是相互利用,既如此,也不拘于形式了。
石梦泉到这时也约略猜出,玉旒云这是故意将事情说出来,才使得赵王更加信任他们。虽然这样风险极大,但对付赵王这样的老狐狸,恐怕不冒点儿险还不行。
“等等!”悦敏冷冷地插话,“玉大人如果是诚心和我父王联手,为何昨夜要设局陷害博西勒?”
“她?”玉旒云不紧不慢,“首先,我是要给她一个警告――她在皇宫里怎么兴风作浪都可以,要去打我姐姐的主意,我总有办法让她死得很难看。”分明充满了怨毒,但她的语气却平静得如同茶水。“其次,我也是给王爷和永泽公提个醒儿――或者不如说,是给我自己留条后路。今日我跟王爷联手,可以说是王爷一步一步逼我到这条路上来的,也可以说是我自己选的。这朝廷中,如今皇上是皇上,王爷是王爷,只我玉某人才是一股中间力量。这柄杠杆要偏向哪头,取决于我玉某人朝哪头站。我演了这出生擒容贵妃的戏,就是想让王爷知道――我可以同您联手,也完全可以不同您联手。如今既决定要合作,请记着,倘若您在我背后捅刀子,我不会坐在那儿乖乖地挨。”
赵王眯缝着眼睛:“还有第三么?”
玉旒云道:“当然有。我就是想要找个法子把这遗诏的事传出去。容贵妃如果去张扬此事,对王爷是有利无害的吧?这个,就算是我向王爷表示我合作之诚意的第一份礼。”
这一招……石梦泉不禁暗暗为玉旒云捏了把汗:未免也太险了!
“哦……”赵王愕了愕,既而呵呵笑了起来,“玉爵爷不仅在战场上是个人才,在官场上也很有谋略嘛,将来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玉旒云也笑:“承蒙王爷夸奖。玉某人后生晚辈,却在您这儿班门弄斧,叫您笑话了。”
赵王道:“哪里,哪里,所谓后生可畏,本王老了,将来的天下都是你们年轻人的。”
“王爷这是什么话?”玉旒云道,“王爷老了,将来的天下就是永泽公的。我只保着这个爵位不要被人胡乱安上‘功高震主’的罪名,就已经满足了。”
“哈哈哈哈!”赵王又是一阵大笑,“好!年轻人虽然要有志气,不过能找准自己的位置,懂得知足才会一生风光,否则,难免要英年早逝。”
石梦泉听他发这种议论,心中十分厌恶:那你呢?觊觎王位,不惜任何手段,难道就不怕自食其果么?
才想着,赵王倒说到他了:“石兄弟,本王不是瞎子,我家那傻丫头死心塌地地看上了你,你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当初答应下这门亲事,无非是想本王帮你把玉爵爷救出来。到头来,本王没帮上什么忙,你却被太后稀里糊涂地指给了婚。你老实同本王讲,你若是后悔了,本王可不勉强你。”
石梦泉一愣,这可不啻喜从天降了!
可玉旒云从旁呵呵一笑,道:“王爷这就看错了。梦泉同我从小一起长大,就像亲人一般,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他看上了什么人,嘴上是一定不会说的。尤其像令爱这样一个高贵又漂亮的姑娘,他就是心里再喜欢,也不敢出口啊。”
石梦泉听她这番话,心中震动,不知是怎样的滋味:说是了解我,果然没有人更甚于她。我的确是爱上一个遥不可及的女子,而且我这一世也不会开口……可她如此了解我,却偏偏不知道这个女子就是她?或许她还是不知道的好……不知道的好!
赵王挑起眉毛:“果真如此?”他看着石梦泉。
“王爷还问他?”玉旒云笑道,“这种事情问到他,那就好比问了一段木头。再说,太后已经开口赐了婚,岂能儿戏?若这时候反悔,不就是摆明了是和皇上、太后娘娘对着干么?对王爷的大计也不利吧?”
赵王想了想,似乎言之有理,便道:“但我身为长辈的,可不希望儿女的终身都搭进这权谋斗争之中来。棒打鸳鸯的事,我不想做,拉郎配的事,我也不想做。”说时,看了看悦敏,颇有深意。
石梦泉注意到了,暗想:莫非永泽公和那个容贵妃还真的有旧情?那赵王其人实在也太过不择手段了,毁了儿子的幸福又把女儿也当成是工具,他日若扳倒了他……啊,谋反是满门抄斩的大罪,悦敏和愉郡主左右是没有将来的了!
悦敏却不为父亲的眼神所动,道:“父王,玉爵爷是个开门见山的人。儿子看,您也不必和她多客套了。我们在西京住的日子已久,该回北疆去了。有什么事情要叫玉爵爷帮我们在京里做的,趁早议定才是。”
赵王颔首:“正是。”
玉旒云即飞快地瞥了石梦泉一眼:进入正题,小心应付。石梦泉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可赵王摸摸下巴,道:“不过目下也没什么可做的。打仗讲求天时、地利、人和,其实万事皆是如此。咱们现在三样都有些规模,却又都不足够,根本成不了气候。玉爵爷在京中只要安安心心地当差,静等时机成熟便可。”
本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具体的计划,未料竟是这样的敷衍之辞。玉旒云不免有些泄气:看来赵王并没有完全信任他们。
她不甘心,又套问一句:“那什么时候叫时机成熟?”
赵王瞄了她一眼,有种绵里藏针的阴险:“年轻人不要这么性急,一口就想吃成个胖子么?‘时机成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你多历练几年,到了本王的这个年纪大概火候就够了,那时,时机一成熟,你立刻就知道,像野兽能嗅到血腥味一样。”
玉旒云碰个软钉子。她知道到了这份儿上,若再强问,只有叫赵王更加怀疑自己,因呵呵一笑,道:“多谢王爷教诲,玉某人一定谨记在心。”
赵王站起身来:“这宝鼎也欣赏得差不多了。今日不是来商议婚事的么?且去看看那酒菜预备得如何了。”
这话是预示着秘谈结束。四人便一齐走出了暗室。迎头撞到愉郡主。赵王即变色道:“不是说了不准你进练武房么?谁让你来的?”
愉郡主愣了愣,撅着嘴委屈道:“是母妃让我来看看你们欣赏完那个什么宝鼎了没,差不多该是吃午饭的时间了。”
赵王道:“欣赏完了。”顿了顿,忽然又道:“敏儿,你不是说想和石兄弟较量一下枪法么?何不乘此机会切磋切磋?”
几人都是一怔。愉郡主道:“干吗好好儿的要叫他们打架呀?那个……人家病才好了,哥哥出手一向没数,万一打伤了……”
“果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悦敏道,“你看上石兄弟,还不是因为人家少年英雄?你怎么不担心人家把你哥哥打伤?”
愉郡主翻了翻白眼,不理他。
赵王道:“耍嘴皮子你倒厉害。我看你一会真打输了,脸往哪儿搁!还不去拿你的兵器!”
悦敏道:“是。”
赵王又对女儿道:“你也还不陪石兄弟去选杆称手的枪?”
愉郡主应声“哦”,便把眼来石梦泉,目光才一抬,就已经两颊绯红:“我们……我们上那边……”说得蚊子哼哼似的。
玉旒云看着他们都走开,只剩自己和赵王,陡然升起一股胁迫感,一抬眼,就看到两道似笑非笑的目光,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这老狐狸是特意差开了旁人,还有话专门要同自己讲!
那边悦敏已持枪而立,石梦泉亦挑好了兵器――仿佛他也感觉到了事情有异,正朝玉旒云这儿投来探询的一瞥。
不知这中间是何阴谋,玉旒云想,若让梦泉分心,总是不好。也不见得自己就应付不了,想着,她微微一笑,表示一切都好,让石梦泉专心和悦敏过招。
石梦泉便将□□端着,摆了个“请”,让悦敏先进招。后者也不客气,枪一抖,毒蛇般直搠了过去。
石梦泉侧身让开。而悦敏的腕力收放自如,招式不待使老,已经干脆地定住,跟着变扎为扫,横着打向石梦泉腰间。
石梦泉朝后退了一步,让枪尖堪堪贴着自己跟前划过。
悦敏叫了声“好”,进逼上前,□□又反向抡了回来。这一招变化之快,非腰力惊人者不能完成。石梦泉要走动闪避已是不能,只有将手中兵刃朝地上一撑,人借力跃到了半空,才又化解了去。
悦敏依然是叫了一声“好”,挺枪向上,要封石梦泉的后路。不过,石梦泉礼让三招已毕,看对手的枪尖刺到,便在空中一个翻身,双脚朝枪身上直踏,同时自己的□□也斜扎了下去。悦敏一愕,只得收招防守。
这时,两下里放才斗得你来我往,精彩了起来,飒飒的风声,让这初夏时节都变得恍如深秋。
愉郡主看得目不转睛。玉旒云却是等着赵王同自己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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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当那边斗到紧要处时,这老奸巨滑道:“玉爵爷,你真得觉得自己是这场争斗中的中间力量么?”
玉旒云并不看他,道:“我原本是中间,不过如今同王爷联手,那就是王爷这边的人了。”
赵王无声地笑了笑:“爵爷真的觉得你能随意选择么?”
“王爷什么意思?”
赵王道:“十六年前的一桩往事,爵爷以为除了皇上、太后,几个眼花耳聋的老太妃,以及几个死掉的人,就没别人知道了么?”
玉旒云一凛,惊愕地看着赵王。
赵王阴冷的面色中透出了一丝得色:“这件事情天长日久,爵爷又改名换姓,少有人提起。而爵爷憎恨楚国,凡是知道这事始末的人都清楚爵爷对大樾忠心不二。只不过,其他不知内情的人呢?比如千万的将士,以及他们的父母……樾国的老百姓似乎对爵爷没什么好印象。倘他们晓得了一点断章取义的经过,不知会如何想……素云公主?”
玉旒云不禁朝后退了一步。稳住!她命令自己。
赵王呵呵干笑:“所以,您虽然是中间力量没错,但是你无法选。无论你选择哪一边,另一边都有可能将你的秘密公诸天下,而即使是你选的那一边,有一天也会‘飞鸟尽,良弓藏’,用这事在背后摆你一刀。除非你自己反了。不过,你反了,那朝阳公主要怎么办?再说,你有这个本事反么?”
玉旒云感觉自己的手脚变得冰冷,赵王的目光已经成了一把钝刀,正缓缓地切割着她的血肉,不远处石梦泉和悦敏闪转腾挪的身影则幻化成一片硕大的黑影,将整个世界都遮得暗了下来。她看见有人朝她走过来,一身漆黑,只能看见雪亮的刀和同样锋利的眼睛。那刀就斩下来了……斩下来了……
她一下站立不稳,撞到了身后的书架上。上面的书淅沥哗啦地坠落。听见有人喊“玉大人”,认出是石梦泉的声音。她才重回现实。正看到石梦泉单手将□□猛砸了下去,悦敏惊诧地横枪来挡,而“喀嚓”一声,被打成了两段。
石梦泉也不看战果,将枪抛了,飞跑了过来,一手撑住那摇摇欲倒的书架,另一手扶住玉旒云:“大人,你没事吧?”
玉旒云感觉这只手犹如一个坚强的后盾,立刻将自己支撑住了,纷乱的思绪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精神也为之一振,心里说道:我早也发誓再不让人欺侮我,赵王几句话能把我如何?我总要叫他再笑不出来!
想着,她掸了掸衣服,笑道:“王爷,这武也比完了,你家的酒菜呢?把客人饿得头晕眼花,这是什么道理?”
赵王看着她,眼里的笑意蔓延:“素闻玉爵爷是个冷面将军,没想到如此风趣,酒菜在花厅里,今天可要不醉无归。”他又转向悦敏:“怎样?你今天终于见识了石兄弟的枪法吧?输得心服口服了么?”
悦敏似乎还未从方才那最后一击中回过神来,兀自抓着两截断枪,听父亲说话,片刻才回答:“石兄弟功夫果然非同寻常,我甘拜下风了。”
愉郡主在一边看得惊心动魄,也是才如梦初醒,立刻跑来把石梦泉上下打量,确定没有损伤,才又去看哥哥是否平安无事。悦敏照样要打趣她“女心外向”,只不过这一次,神态多少有些勉强。
几人出了练武房,一起朝花厅去。一路上玉旒云神态自若,目不斜视。石梦泉很想去问究竟方才是出了什么事,但总也没有机会。直走了花园的月门旁,忽看到那个西瑶的蓝沧和他那随从由对面走来,石梦泉心里不由奇怪:怎么,这两人又到赵王府来做什么?
那两人转瞬就到了跟前了,还有个领路的,竟然是康申亭。他见了石梦泉,面上带着笑,却比哭还难看。
蓝沧和随从都向赵王等行礼。赵王问道:“尊使突然造访,却为何故?”
蓝沧道:“哦,也不是专程来打搅王爷,实在是那天来时丢了一枚玉佩在王爷的花园中。此佩乃皇上御赐,不得以,在下才专程回来寻找。”
“是这样。”赵王道,“本王叫下人都来帮尊使找找看。大不了把这花园翻过来,贵国皇帝陛下御赐的玉配却丢不得。”
那蓝大人自然道谢,可眼睛却盯着玉旒云。
赵王注意到了,即打了个哈哈,道:“哦,尊使来得也巧。这位就是我们大樾国最年轻有为的惊雷大将军,不过新近高升了,现任领侍卫内大臣,乃是万岁爷跟前第一红人。”
蓝沧“哦”了一声,他身后那随从便道:“大人,这不就是私吞我国贡品的人么,可巧叫咱们遇上了,得向她讨个说法才行。”
好个大胆的奴才!玉旒云瞥了这人一眼,正对上那凛冽的冰绿色,不禁一惊:一个随从的眼里竟有这种气势?
赵王道:“哎,何必这样伤和气?本王已经问清楚了,玉爵爷当日借用了贵国的灵芝,乃是为了救这位石将军――尊使已经见过石将军了吧?他昨日得太后娘娘赐婚,已经是本王的准女婿了。所以说起来,贵国的灵芝贡品救了本王的女婿。尊使硬要算帐,那就由本王代为赔罪吧!”
咦?石梦泉心中一凛,玉大人不曾和任何人说拿灵芝救我的事,赵王从何得知?啊,莫非这事也是他安排的?他算计玉大人的这个圈套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
蓝沧愣了愣,道:“哦……这……怎么好意思叫王爷赔罪呢……我看……”
那随从凑到他耳边上,声音却并不小:“大人,既然是王爷出面,就算了吧。我们还是找那玉佩要紧。”
蓝沧道:“哦,是,是……王爷您不必理会在下,我们寻着了玉佩就回四海阁去。”
他才说着,听那随从“哎呀”了一声:“大人,不在那里!”俯下身去,果然就在花丛中捞出一枚玉佩来,乃是晶莹剃透的红玉蟠龙,双手交到了蓝沧的跟前,道:“大人,找到了,咱们就告辞吧!”
赵王也不拦他们,嘱咐康申亭好生送了人家回四海阁,复又笑着引玉、石二人往花厅。
玉旒云只暗自皱着眉头:官做得再大,佩了龙就是违制。西瑶的皇帝会把蟠龙佩赐给臣子?这叫什么道理?再说这找玉佩一幕,未免也太像做戏了!她有心找石梦泉商议,可望过去时,见愉郡主正笑盈盈盯着自己的“未婚夫”,真叫人好不恼火。
恰这时,又有一个赵王府的家人匆匆跑了过来,道:“王爷,兵部来了人,有要事找玉大人和石将军。”
赵王一皱眉头:“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连顿安稳饭也不叫我们吃?”
那家人道:“说是这次大青河之战中犯了大错岑远岑总兵从南方押回来了。岑总兵是岑老将军――也就是当今西方六省总督――唯一个侄子,兵部那边不知玉大人是如何发落的,要请玉大人过去。”
玉旒云巴不得找个机会可以脱身,立刻就欲告辞。
悦敏看穿她的用意,抢上道:“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既然是犯下大错,那就按军法处治好了,何必还这样麻烦?”
石梦泉也想速速脱身,有好些话要跟玉旒云讲,因道:“话是如此,但岑总兵是岑家唯一的继承人。念在岑老将军一生为国征战,总不能叫他后继无人吧?”
赵王看了看玉、石二人,呵呵笑道:“依老夫看,还是正事要紧。菜什么时候都能吃,酒也什么时候都能喝。玉爵爷,咱们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说是不是?”
玉旒云笑了笑,算是赞同:“那么玉某人就告辞了!”说时,就招呼石梦泉一起走。
愉郡主嘴撅得老高:“父王,石……他也要去呀?”而悦敏则低声提醒父亲:“父王,他们两人会不会……”
赵王呵呵笑道:“让他们商议。他们有的是事情要商议。不过玉爵爷是个很聪明的人,自己晓得权衡,属下的意见是不会左右她作决定的。”
玉旒云真是恨得牙痒痒的,等走出了赵王父子的视线,就狠狠地折下一枝花来,丢在地上踏得粉碎。
石梦泉在王府家人跟前,不敢问话,直出了门,往兵部去了,他才问道:“大人,方才在练武房里,赵王他……”
玉旒云“哼”了一声:“小人得志罢了,不用理会他。我早晚要他好看――且说正经的,你觉不觉得那两个西瑶人有些古怪?”
石梦泉饶是担心,但见她不愿提,也不好强问,便循着她的问题把自己在四海阁里的经历说了,道:“那绿眼睛的随从倒不像个普通人。听说西瑶那地方有不少奇人异士,莫非他也是什么江湖高人么?”
玉旒云摇摇头:“他并没有江湖气。那蟠龙佩……可若是西瑶皇室之人,这样微服来到我樾国,未免有些冒险吧?怎么说,西瑶也曾是楚国的属国,而我们正与楚国交战……他就不怕我们把他扣下来?”
“说是来给皇上贺万寿节的。”石梦泉道,“不过跟赵王爷走得很近,那贡品……”便又把方才的疑点讲了:“恐怕老早就和赵王密谋好,在南方就千方百计找机会算计你,也许,连那林大夫也是他们一路的?”
“林枢……”玉旒云沉吟着,抚了抚伤肩,已经不似早晨疼得那样厉害了,“他倒是个人才,不管他是不是别有用心,若没有他,恐怕我也早已失去了你……”
石梦泉心中不禁涌起了一股暖流。
而玉旒云又接着冷笑了一声道:“不过,要是敢跟我耍花样,他一定会后悔的。”
“要不,从林大夫着手,查一查?” 石梦泉问。
“不必。”玉旒云道,“还查什么?赵王就是想要篡位,再查得透彻,也不过就是查出来他打算用什么手段篡位而已。我们不可让他牵着鼻子走。倒是那两个西瑶人……”她蹙眉深思,继而道:“你认为,会不会是赵王要和西瑶人结盟?”
石梦泉一愕,细细一想,道:“若只为了算计你我而和西瑶人走得如此近,实在没那个必要。可是,若要叫西瑶人助他篡位,那又有点儿鞭长莫及。倒是他和蛮族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若有什么私相授受,那皇上就危险了!”
玉旒云咬着嘴唇:“你这样一说,我也怀疑……如果真是打败了蛮族,逼得人家献上公主,那这个容贵妃没道理这样替赵王父子俩卖命。倘若原本是一伙儿的,这还有些道理……蛮族……西瑶……他说他要天时、地利、人和……假若这些都是‘人和’,那么‘天时’是什么?‘地利’是什么?这老狐狸!”
石梦泉感觉危险隐藏在四面八方,正缓缓地袭来,真不晓得要如何着手防范才是,更别谈反击了。让他尤其忧心的是,赵王不知把握着什么杀手锏,恐怕能给玉旒云致命的伤害。他不允许。他决不允许!
玉旒云这时却忽然一笑,道:“老狐狸千算万算,或许是给他人做嫁衣裳呢!”
什么意思?石梦泉不解。
玉旒云道:“蛮族我们管不着。不过这西瑶……你不觉得这两个西瑶人今天特地到赵王府来‘找玉佩’十分奇怪么?”
“的确。”石梦泉道,“多半是借着找玉佩的茬儿来做点别的什么事……不过他们却才来就走了……”
“对,”玉旒云道,“是才见着我们,就走了。那绿眼睛的家伙仿佛还故意让我看到蟠龙玉佩。我觉得他是在暗示什么。”
“你的意思是……他要叫我们……要和我们……结盟?”
玉旒云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其中必然有古怪……西瑶,若能和西瑶结盟,楚国就两面受敌,对我们非常有利。”
“现在可想不了楚国。”石梦泉忍不住提醒道,“赵王会在咱们后院放火的。”
玉旒云道:“是。不过……假如我也上他后院去放一把火……”
“你说北疆?”石梦泉心念一闪,“派个人去挑拨他和蛮族的关系,或者就是找个人去给他找点儿麻烦?”
玉旒云点头笑道:“你果然知我心意!不过,咱们的人都在南方被刘子飞这个混帐控制着,从哪里找这么个人呢?”
石梦泉思索着,忽道:“岑远……你打算如何发落?”
“他?”玉旒云恨恨地,“贪功冒进,我非把他革职发配不可!”
“按军法,的确是该革职发配的。”石梦泉道,“不过,念在岑老将军过往的军功,轻判成降职也可吧。”
“休想!”玉旒云没好气,顿了顿,又转头看看挚友:“你干什么替他求情?你想叫我从轻发落他,把他派到北疆?以他这种性子和本事,叫他潜伏在赵王的身边,恐怕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石梦泉笑道:“没错呀――我们不就是叫人去赵王的后院放火么?只要‘败事’就好,何必要‘成事’?”
“你的意思……”
石梦泉道:“他不是‘贪功冒进’么?我们其实什么也不用同他说,只叫他到边疆去戴罪立功便可。到时他性急,少不得立即就要带兵去攻打蛮人――若赵王当真和蛮族私通,铁定了要想方设法不让他去;万一拦不住,便得去善后。假若赵王并没有和蛮人勾结,那有岑远这样一个属下,也够他费心的。届时他忙于应付,咱们就有机会在南方‘收复失地’――在西京怎样部署,在瑞津怎样夺回咱们的人马,甚至和西瑶结盟……”
听他一路说下去,玉旒云的脸上渐渐放出了光彩:“这计划真是……真是……梦泉,世上只要我二人联手,还有谁能挡得住?就这样办!”说时,她一扬鞭子,骏马飞奔,直向兵部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