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在沪遇刺未遂事件,吓得敌人暂时把注意力移到谁是刺客上来,因此彭湃、杨殷等“五同志在押的三天中(二十八日至三十日)未经一审,只是手铐脚镣,铁链了当,被严酷地看管在司令部看守所中”。
然而,彭湃、杨殷等五同志在司令部看守所中,又是如何度过这宝贵的三天时间的呢?周恩来根据狱中传出的消息,作了如下的记述:
在这三天中,五同志没放过一刻机会,不断向在狱群众与司令部内的士兵宣传。当彭、杨诸同志与士兵谈至痛切处,士兵中竟有捶胸落泪,痛骂国民党军阀非杀尽不可的。当他们说至激昂处,便齐唱国际歌与少年先锋歌,士兵与狱中群众亦高呼口号和之,于是愁苦惨淡的狱中,一变而为激昂慷慨的沙场。有些因贫穷而走入抢劫的盗犯,他们都感动而觉悟道:只有跟共产党走,才是我们穷人的正当出路!有些因革命嫌疑而下狱的群众乃更加坚决说:我们今后只有革命的一条路了!有些被难的同志则说道:到底是我们的中央领袖,能做我们的表率!有些久闻彭湃大名的人,闻得彭湃在此,均争相来看;还有几个识得彭湃的人,均以旧时相识为荣。
他们入警备司令部后,已知必死,故他们传出书信多是遗嘱之辞。他们嘱咐党中同志不要因他们被捕而伤痛,要继续努力谋得革命的发展。他们嘱咐党中重要负责同志要为党惜身。他们望党内对于反对派的斗争要多从教育上做功夫,以教育全党。他们相聚谈话时,亦曾谈及许多政治问题,可惜未曾传出他们所谈的内容。他们都是谈笑自如,杨殷同志曾笑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他们对于自己爱人的遗嘱,都是勉其为党努力。
随着时代的推移,革命烈士的业绩和遗物相继被发现。因此,有关彭湃、杨殷等五同志在狱中的事迹,较之周恩来当时记述的要丰富多了。对此,《彭湃传》中这样记述道:
到了龙华后,彭湃和杨殷联名秘密给党中央写报告,汇报狱中斗争的情况,并提出了营救同志的设想。彭湃和杨殷的意见是:“(一)尽量设法做到五人通免死刑;(二)上条不能做到,则只好牺牲没有办法之安(即孟安,彭湃化名)、揆(即孟揆,杨殷化名)二人,而设法脱免余无口供之三人;(三)运动丘哥谋逃脱;(四)调查现在炮兵营之张庸言(沈文峰知道),看有无变动及希望,因白(鑫)亦知此人;(五)指导慕兰从中活动;(六)调查及注意王千臣方面之关系及实情。”这份在敌人牢房中写的报告,说明彭湃对凶残的国民党反动派不存在任何的幻想,并做好了为革命英勇献身的准备。在身陷囹圄的时候,彭湃惦记的是党的事业、别的同志的安全!但他不是消极地等待敌人下毒手,而是开展了积极的斗争。他利用各种机会进行宣传,使“敌人士兵无不为之叹气捶胸,囚人亦为之感泣不已”。
与此同时,蒋介石逐渐从被刺杀的惊慌中平静下来。他闭门谢客,独自一人暗自思忖谁是刺客?蒋氏是政治家,他很自然地想到国民党内的派系之争,以及蒋桂、蒋冯之战。以此为出发点,在他看来,此次刺蒋事件最大可能是倾向桂系、且又威震上海滩的杀人魔王王亚樵。蒋介石知道,王极端痛恨自己叛变孙中山先生的革命事业,公然宣称“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但是,在蒋介石看来王亚樵只是一介武夫,且又有着中国传统的所谓“好汉做事好汉当”的作风,如果此次暗杀是王所为,王会通过各种渠道告之于蒋的。时间已过二日,尚无人宣称对这次刺杀负责,故蒋氏又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是冯玉祥、阎锡山等政敌派人来沪暗杀吗?有可能,但又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有意思的是,蒋介石生性多疑,但对这次谋杀,他却认为极小可能是共产党人所为。这是因为他自信地认为,共产党不可能知道他秘密来沪。
蒋介石既然想不出谁是真正的刺客,且上海的熊式辉等人也一时找不出真正的刺客,他就只好权且作罢,故作镇静地处理彭湃、杨殷等共产党要案。为此,他请陈立夫传出话来:要在会客室召见熊式辉以及上海方面有关的人士。
熊式辉以及徐恩曾、张冲、杨登瀛等人奉召而至,一个个就像是死了亲人似的哭丧着脸,躬身站在客室之中,与其说是等候蒋介石的传见,还不如说是准备挨蒋介石的臭骂!所以,客厅中就像是一座尚未开始吊孝的灵堂,弥漫着悲苦的气氛。
少顷,蒋介石在陈立夫的陪同下,一点喜庆味都没有地自内室走出。熊式辉、徐恩曾、张冲等人急忙一边小声称“蒋主席”,一边忙乱地向后倒着身子,生怕挡着蒋介石的路。每逢这时,蒋介石目不斜视,大步走到为他准备的沙发面前,很有身份地落座之后,再放眼巡视每一个人的表情。今天,他发现参加召见的人的表情,就像是耗子见了猫似的,一个个吓得连头也不敢抬。他沉吟片时,就像是点名似的叫道:
“天翼!”
“卑职在!”熊式辉边答说边请罪似的低下了头。
“今天,你这位警备司令的情绪不大对头啊!”蒋介石说道。“这是因为我失职,对不起主席的栽培。”熊式辉答说。
“算啦,算啦!”蒋介石突然口气缓和了许多,“说老实话,你今天是为何而来的啊?”
“是前来向主席谢罪,并恳请主席免去我的本兼各职,以谢党国!”
“办错了一件事就免职,这是我定的规矩吗?”
“不,不是。”
“我的规矩是,你现在不仅不要谢罪辞职,而且还要挺直腰板,把上海的事管好!”
“是,是!”
“天翼啊,”蒋介石故作关切地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彭湃等五人的案事啊?”
熊式辉从蒋介石的口气变化中知道,他已经演完了“打”的戏,接下来就该上演“揉”的节目了。虽说早在逮捕彭湃、杨殷等五人之后,他就立即电告时在南京的蒋介石,而且也已经收到蒋氏的答复:“着即枪毙。”可是他清楚由于刺蒋一事所引起的连锁反应,以及蒋氏情绪的变化,他作为一个失职者,依然不敢像往常那样在蒋介石面前应对。他灵机一动,巧妙地说道:
“卑职一切唯主席旨意是从!”
蒋介石听后微微地点了点头,侧身看了看正襟危坐的陈立夫,小声命令道:
“立夫,给天翼说说处理此案的原则。”
“是!”陈立夫应声站起,就像是当年给皇帝宣读圣旨的大太监,有板有眼地说道,“主席的意见是两条:一、彭湃、杨殷、颜昌颐、邢士贞等四人不可救药,着即枪毙;二、张际春是主席在黄埔时期的学生,念其年轻,误入歧途,应给予悔过自新的机会。”
“是!”
“这件案子就这样了结了。下边我再给你谈谈治安问题。”蒋介石说罢呷了一口白水,“上海的治安,一定要本着先治后安的原则,不仅要限期破案,更为重要的是,要把藏匿于租界中的**祸首铲除干净!”
“是!”
蒋介石下达了“着即枪毙”的命令以后,熊式辉等立即执行。由于彭湃、杨殷等四人非同一般案犯,所以他们又不得不履行所谓的法律程序。对此,周恩来作了如下记述:
在三十日这天,临时法院忽又故意票传五人复审。司令部遂亦于当天午后,在形式上将五人严密地解送至法院。到法院时有步兵一排,公安局包探多人,司令部副官几个,并有捕房巡捕携手提机关枪两架跟着警戒。法院在特别法庭开审,不许人旁听,问辞与供辞如上次。法官与陪审之帝国主义领事及捕房律师都含糊其辞地说了一些,并未将彭、杨等同志罪状究竟是些什么公开宣布。被告律师虽说了一些,法官等并不注意,最后判决文亦无人能听见法官究竟读了些什么。直至彭、杨等四同志已经枪毙了,上海英文报上忽皇皇地登着法院判决文是处彭、杨等同志以八年的有期徒刑。这一复审,简直是帝国主义强盗与国民党军阀合作的一出滑稽的杀人剧。他们想以法律的手续来欺骗群众,但又深恐怕群众晓得。其实,广大的革命群众老早就不相信你们这种鸟法律了!从一九二七年的“四一二”到现在,帝国主义者与国民党不知暗杀了冤杀了几多群众。屠杀成河的血,早已染红了工农劳苦群众的心,他们只知道以群众的斗争力量来回答你们的白色恐怖,谁还管你们的鸟法律!
在临时法院审后,即刻又武装紧严地解回警备司令部。当由法庭回至囚车时,颜昌颐同志举手呼共产党万岁,五人相视而笑。至司令部,先回看守所,当即送进一桌酒饭,五同志都知是死期已届,谁还肯吃这一桌劳什子“赏饭”!
据史记载,八月三十日,敌人复审后又对彭湃用刑。他们“使用铁杆把彭湃两个膝盖压得血肉模糊,血流满地。严刑拷打不可能使坚强的战士屈服。彭湃受刑后被抬回牢房,难友们见他被折磨成那个样子,心里很难受,彭湃却以从容的表情来安慰大家。在牢房的墙上,他画了一条龙,对难友们说,‘我要上天了’。一个同情革命的看守兵跑来,轻声告知:蒋介石亲自下令要立即杀害彭湃。消息传开,难友们悲痛欲绝。彭湃大无畏地对难友们说:‘这是意料中的事,你们要坚持斗争到底,让共产主义在中国开花结果!’”
诚如《彭湃传》所记述的那样,“身上的伤痛难忍,死亡的威胁就在眼前,此时此刻,每一秒的时间都万分宝贵。就在这种情况下,彭湃又和杨殷联名给党中央写下了最后一份秘密报告”:
冠生暨家中老少:
我等此次被迫害,已是无法挽救。张、梦、孟都公开承认,并尽力扩大宣传。他们底下的丘及同狱人,大表同情。尤是丘等听我们话之后,竟大叹气而捶胸者。我们在此精神很好。兄弟们不要因为弟等牺牲而伤心,望保重身体为要。
余人还坚持不认。
揆安
信中所称“冠生”,即是周恩来的化名。由此可见彭湃与周恩来之间的革命友谊。同时,也可看出彭湃、杨殷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敌人是怎样残杀彭湃、杨殷、颜昌颐、邢士贞四位同志的呢?周恩来作了如下的记述:
约一时,便提彭湃、杨殷、颜昌颐、邢士贞四同志行刑。他们四人慷慨地向士兵及在狱群众说了最后的赠言,唱着国际歌,呼着口号出了狱门,引得一般士兵及狱犯都痛哭失声,甚至看守所员都为之掩面。行刑是秘密的。枪毙地点并未出司令部,开熊式辉任内之先例,其严重与畏惧之情可想而知。四同志死时的枪声,狱中群众隐约闻见。有一狱犯特杀鸡一只望空致祭,可见其感动之诚!四同志死时特留下内衣三件作为纪念,成为最后的遗物!死后,司令部又秘密地派人掩埋,以图灭迹。但是,广大的革命群众虽看不见他们领袖的英勇遗体,然他们领袖之英勇的战绩,却永远光明地纪念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永远不会湮灭!
彭湃、杨殷等四同志惨遭敌人杀害,在全党引起了极大的悲痛。由于周恩来与彭湃等四位烈士有着多年的战斗情谊,因而他的悲愤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当天,他立即代表党中央起草了《中共中央为反抗国民党屠杀革命领袖告全国劳苦群众书》。文中愤怒声讨帝国主义与国民党当局屠杀彭湃等革命领袖的罪行,追述他们的革命业绩,号召“全国工农劳苦群众们!起来!纪念彭杨诸领袖之血的教训!起来,与帝国主义国民党作坚决不断的斗争”。接着,他又忍着极大的悲痛,综合有关史料,挥笔写下了《彭杨颜邢四同志被敌人捕杀经过》一文,刊登在中共中央机关报《红旗日报》上。这篇洋溢着革命激情的雄文,既是对死者的追悼,也是对敌人的控诉,自然也是对后来人的教育。当获悉彭湃年迈的母亲周老太太为躲避敌人的追捕,正流落澳门街头,周恩来当即派人帮助老人转移到上海,予以慰藉和照顾。与此同时,他还妥善地安置了原在彭湃身边的幼子彭洪,尽了生者所能尽的革命义务。
周恩来自从获悉白鑫叛变以后,在组织营救彭湃、杨殷等五位同志的同时,又毅然采取果断的措施,切断所有和白鑫有联系的线和点,及时地搬迁了白鑫所知道的秘密机关。为了从根本上为党免除后患,他还调动所有力量侦寻白鑫的踪迹。诚如前文所述,当时,周恩来的主要精力放在组织营救被捕同志方面,李立三负责接待来自红四军的代表陈毅同志,而党的总书记向忠发等人负责中共中央的日常工作。怎么办?他把时任团中央书记的关向应同志调来负责这一工作。请看柯麟同志的回忆:
一九二九年八月二十五日(即彭湃等被捕后的第二天),关向应到达生医院来跟我了解情况,我即把彭湃等五位被捕的经过情况作了汇报。关向应听后,将情况作了一个分析,叫我不要离开医院,说我这里还不会被敌人注意,估计白鑫有病了,还会到这里找我看病,到时就找机会消灭他。十天以后,白鑫果然带着两马弁来医院找我,要求治病。我跟往常一样不动声色地给他看了看病,接着对他说要下楼去捡药。就在楼下,我乘机给党中央交通机关打了一个电话,通知他们来抓白鑫。大约十分钟时间,我再到楼上时,白鑫心虚已经跑掉了。很可惜这一次没有能将白鑫抓到。
为了准确地掌握叛徒白鑫的行踪,周恩来要陈赓通知杨登瀛,“以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上海特派员的身份找到白鑫的住处,并同他谈话,问他还有什么计划,还有什么线索。当即从白鑫的口中知道,他要到南京去,出卖党的机密,回来对党搞大破坏。陈赓遂叫杨登瀛严密监视白鑫的行动:每天上午在什么地方,下午干了什么,晚上有何活动,全部及时告诉我们,严防这个叛徒离开上海”。
敌人自以为得计,想采用施放烟幕弹的小伎俩掩盖白鑫出卖彭湃等五位同志的真相,并设法保护这个叛徒免于遭到人民的惩处。为此,他们在一九二九年九月十四日的上海国民党机关报——《民国日报》发表枪杀彭、杨、颜、邢四烈士消息的同时,还有意发了如下这则消息:
白鑫“曾在黄埔学校毕业,前以受人之愚,误入**,罪状较轻,已由蒋主席负责保出,业于前日带往南京,听其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由于敌人发表这条新闻,意在迷惑视听,因而除周恩来少数同志知道“白鑫叛变后寸步未离上海,根本未去南京”外,党内不少同志看了上述那条新闻后,误以为白鑫真的去了南京。同时,狡猾的白鑫在和柯麟等尚可来往的人打电话时,也自称去了南京,并借以试探对方对他的态度。因此,与柯麟同住一楼的李一氓同志曾回忆道:
(白)忽然有一天打电话给柯麟,说是他从南京回来了,要到家里去找他。老柯就着慌了,赶快由北四川路(达生医院所在地)回西摩路和我商量怎么办。我说必须报告周恩来。就由他写了封信,我想办法很快地就送到周那里去了,也很快得到回信,要柯麟约白鑫到他的家里来。到了约定的时候,我很紧张,从楼上一望,显然有几个人是来采取行动的。但是等了很久,已经过了约定时间,白鑫也没有来。当天晚上,我接到周恩来一封信,信封里装了五十块钱,要我立刻搬家。当然柯麟还得继续坚持下去。
经过上述几个回合的较量,周恩来等十分清楚,近期内除掉白鑫这个后患是很难的,怎么办?他经深思熟虑,指示顾顺章、陈赓等人:继续通过各种渠道监视白鑫,只要这个叛徒不离开上海,机会总能找得到的。
另外,由于彭湃、杨殷等四位同志遇难,使得极少数意志不坚定分子,相继离开了革命的队伍,有的甚至像白鑫一样做了敌人的鹰犬,给党的事业带来了不小的损失。
疾风知劲草。诚如李一氓回忆的那样,“一批和创造社有联系的日本留学生,放弃了大学毕业回国来了。他们是彭康、朱镜我、李初黎、冯乃超、李铁声。处在革命低潮的时候,他们反而怀着饱满的革命热情,想为中国工人阶级的革命事业贡献力量。不久,周恩来同志就接见了他们,鼓励他们为革命事业奋斗。后来,这些人都入党了”。对此,周恩来就像当年毛泽东对徐特立要求入党给予极高的评价那样,也给予了很大的期望。在他看来,这不仅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而且还表明了中国共产党人是杀不绝的,他们所代表的事业是必定要成功的。也就在彭湃、杨殷等四位同志惨遭敌人杀害之后,又有一位知名的大儒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他就是杨度。
杨度自从见到周恩来之后,蒙在他心头的团团迷雾猝然间被驱散了,他天天做的事情,就是向党中央提供战略情报,促使蒋家王朝早一天覆灭;他时时想的事情,就是尽快实现“愿与梅花结后缘”的人生理想。为此,他不仅完成党交给的一切任务,同时还努力研究马克思主义学说,使自己的行为自觉地纳入到革命的轨道上来。彭湃、杨殷等五位同志被捕之后,他从杜月笙等人的口中,获知了彭湃等人在狱中的所作所为,使他继李大钊等革命先驱殉难之后,再一次看到了共产党人为“道”而献身的楷模!杨度作为一名末代王朝的大儒,深知与时俱进的名节的分量;他作为从政多年、且又历经不同朝代的政治家,当然也知道气节的重要性。为此,他为了表示对蒋介石统治集团屠杀革命志士的蔑视,同时也为了证明自己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真诚,遂通过陈赓同志向周恩来提出:
愿继承彭湃等革命先烈的遗志,高举起他们的旗帜,再次要求加入到中国共产党的行列中来!
杨度在此时此刻要求入党的行为,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大事。对此,周恩来及时地向党中央作了报告,并得到中央的批准。随后,他通过陈赓十分巧妙地通报给杨度:近期翔宇(即周恩来)前来拜访,商谈愿与梅花结后缘的事情。
杨度是一位视信仰超过生命的大学问家。时至暮年,他更是把加入中国共产党当作终生的追求。如果从与李大钊相识算起,他前后追求整整有七个年头了!由于他所处的极为特殊的社会地位,再加上他那极不光彩的政治经历,使他这位虔诚的追求者不得不发出这样的自问:“梅花愿与我这样的人结后缘吗?”但是,他每次发出这样自问后的结论都是:“无怨无悔,志在心中。”时下,他终生的追求就要实现了,这怎能不让他激动和兴奋呢!
杨度喜爱梅花,因为他热爱梅花傲霜斗雪的品格,他欣赏梅花怒放的香气来自寒天坚冰。因此,他把自己晚年追求的理想比作梅花。时下,真的就要与梅花结后缘了,如何向党表示自己内心的喜悦呢?他又想到了梅花。为此,他把珍藏有年的一幅梅花画轴从箱底请出,让可信的弟子代为悬挂在书斋中堂之上。这位可信的弟子挂好这幅傲雪怒放的梅花图之后,站在书斋的中央默默地看着,感到这幅梅花图两边似少了解读人意的对联,便说:
“杨先生,应当把您书写的那副‘但哦松树当公事,愿与梅花结后缘’的联语裱好,挂在这幅梅花图的两边。”
杨度赞同学生的建议,遂取出这副早已写好的联语,请这位学生代劳裱糊,并再三叮嘱越快越好。
这几天来,杨度或许是过分企盼“翔宇兄”的到来,每当夜幕降临之后,他就站在书斋的中央,望着那幅梅花图出神,时而还要侍从打电话催问学生,那副联语裱好没有。夜已经很深了,正当他微然摇首,有些失望地想回屋休息的时候,那位年长的侍者有些惶恐地走进来,报告有客人求见。杨度凭着自己的感觉,认定来客就是周恩来,故近似下意识地说道:
“准是翔宇兄到了!有请,有请。”
杨度转身欲要朝书斋门口迎去,只见周恩来、陈赓、潘汉年已经走进这座宽敞、明亮且溢荡着墨香的书斋。杨度歉意地指着墙上那幅枝干挺拔、花红烂漫的梅花图,说道:
“看我,只顾欣赏这幅梅花图,忘了贵客就要登门了!请坐,请坐!看茶,看茶!”
“不急,不急。”周恩来落落大方地笑着说,“既然这幅梅花图能牵动晢子先生的心神,我等不妨也先欣赏一下这幅梅花图。”
杨度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主随客便。但是,当他发现周恩来等是如此聚精会神地仰首观画的时候,又禁不住地问道:
“请问翔宇兄,对这幅梅花图有何品评?”
周恩来沉吟片时,十分认真地说道:
“古人云,风格即人。也就是说,这幅梅花的文化底蕴,即为先生的做人品格。”
“过奖了,过奖了……”杨度连连摇首说道。
“这幅梅花图虽好,可我总感到有些遗憾……”
“请翔宇兄直言,不妨事。”
周恩来指出,梅花图的两旁,似应再配有一副诗联,方生珠联璧合之妙。眼下留下两方徒壁,似留下两点遗憾。对此,杨度认为这位翔宇兄不仅是堂堂的大政治家,而且也是一位很高明的诗画鉴赏大家。同时,他知道周恩来等人的特殊身份,此时此刻,自己不便讲出已经请学生裱糊诗联的事来,故只好借画道出自己的心愿:
“翔宇兄所言极是,只是尚无一副诗联能配这幅梅花图啊!”
“我看,先生写的那副‘但哦松树当公事,愿与梅花结后缘’就刚好配这幅梅花图嘛!”陈赓从旁说道。
“可眼下……”
“恰好是挂上的时候!”潘汉年从旁说道。
杨度激动地想问一声:“真的?”可不知何故没有说出来。当他看见周恩来微笑着向他点头的时候,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了,走上前去,用力地握住周恩来的双手,老泪禁不住纵横而下,差点儿失态。待他的情绪稍许平静之后,遂又很自然地想到入党的手续,低声问道:
“需要履行什么手续吧?”
“从形式上说是需要的。”周恩来说罢又补充道,“但是,只要信仰在心底生根,即使不举行什么形式,也能开花、结果。”
“说得好啊!”杨度颇有感触地说道,“当年,那些赞成中山先生打手模入党的人,而今不也变成了中山先生的叛徒了吗!话又说回来,可我……”
“如果为了你心灵的平衡,那你就望着这幅梅花图暗自宣誓吧!”周恩来抢先说道。
这就是杨度入党暗自宣誓的由来。
正当杨度虔诚地对着梅花图暗自宣誓的时候,只见董健吾双手捧着裱好的诗联悄然走进,他一看这非同凡响的气氛,惊得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周恩来小声说道:
“你就是晢子的学生吧?”
“是的,我……”
“是给晢子先生送诗联的,对吧?”周恩来笑着问道。
“对,对……”董健吾答说。
“翔宇兄,你们早就认识我这个学生?”杨度愕然地问道。
“认识,认识。”周恩来打趣地说道,“晢子先生,这不刚好应了‘千里有缘来相会’那句老话了吗?”
“对,对……”
接着,这间宽敞的书斋中又回荡着笑声。这时,周恩来冲着陈赓、潘汉年使了个眼色,说道:
“快动手吧,将健吾裱糊好的诗联挂在这幅梅花图的两边。”
陈赓与潘汉年、董健吾一起动手,很快把“但哦松树当公事,愿与梅花结后缘”的诗联挂在了梅花图的两边。正当他们三人品评这诗、书、画为三绝的时候,杨度从书案上拿起一本书,双手交到了周恩来的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