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舅舅是谁吗?
沉于思绪中,不知何时马车已停了下来。何飞挑开门帘,正看到我不及拭去的泪水。我慌地找手帕,却发现没带。何飞从怀里掏出白色的手绢,递给我,我道声谢谢后,接过拭去泪痕,整整容颜,带回我光彩照人的面具。
欲把手绢还给何飞时,看到雪白手绢的一角绣着一只展翅的蝴蝶,还有三个熟悉异常的字:蝶恋花。我愕然,难道何飞的每个张手绢都绣有蝴蝶和蝶恋花吗?
“你喜欢,就送你。”
想把手绢还给何飞,他已放下门帘离开了马车,来接我下车的是王德才,这次出宫随身的奴才只带了他,听雨出宫回公孙府小住几天。把手绢收回在身上,在王德才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面前所见的是醉仙楼的酒楼,酒楼占地面积宏大,高五层,客如云来。
“饿了吧,我在醉仙楼备了雅房,这间酒楼最大的特色是全国各地的风味小食、美味佳肴都能在这里尝到。宫里的御厨,有好几位是出自这间酒楼的。”
上了五楼,店伙计热情地带我们到一个风景佳丽的雅间,一路上,他口水不绝地数说这间雅间有多少皇亲国戚指名专用的,要不是我们运气好,这几天没有人订房,定没这么容易用上这么顶极的雅房。店小二的嘴像涂了蜂蜜似的甜:“几位一看就是贵人,贵气逼人啊,才会有这么多的运气。是从外地到京城做生意的吗?祝各位财源滚滚、四通八达!”
我微笑不语地听着他喋喋不休的套近乎,倍感亲切,没人知道,前世,我也做过酒楼的服务员,只不过,我的嘴没他的甜。何飞与司徒尚武见我并无不悦地听着伙计唠叨,就没止了他的话。
进了雅房后,我说:“赏!”王德才掏出一百两的银票打赏了店伙计,店伙计一阵的狂喜,连连道谢。何飞一挥手,“上菜吧!”他订座时已订好菜肴。他这也不算是订,应是包,把酒楼里所有的菜式都包了。
店伙计这才乐得合不拢嘴退出雅间关上房门,去外传菜。
十几个侍卫安排在雅间的外面用餐,房里只有我、何飞、司徒尚武和王德才四人。请他们一起入座后,我大是奇异问何飞与司徒尚武:“在京城开酒楼理应消息十分灵通,这伙计怎么会不认得何大人与司徒大人呢?”在前世,只要是上了星级的酒楼,对政府人员、官场老板都如数家珍,这醉仙楼是京城第一楼,怎么会连当朝右相和御林军总统领也不认得?未免太不专业了。
司徒尚武自嘲笑道:“这醉仙楼价高得吓人,下官那点俸禄还要养家糊口,哪敢跑来此地挥霍?倒是何大人奇怪了,何大人家族还有其他的经济来源,是京城一富,好像也没过来醉仙楼消费。”
何飞哂然,“司徒大人说笑,我日日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候都要挤出来,哪会有这闲情来此风雅一番?我也是听闻此处的良好口碑才偷闲陪娘娘来试试的。”
“何大人辛苦了。”我低声对他说。确是这几年,他一边要帮我的忙,一边要应付朝中的暗波汹涌,劳心劳力。
何飞给我们每个人斟过满茶后,笑说:“娘娘就别说这些客气话,今日且忘了那些烦事,好好轻松着。”
我的座位是临窗而坐,抬头是碧蓝碧蓝的天空如镜明净。看到辽阔的天空无边无际,心胸不由跟着宽广起来。我想,心有多大,是取决于你眼睛看到的世界有多大。坐在金陵殿,俯视着脚下群臣,想着的是心中想象的天下。以为天下很大,其实只有拳头大的心般大。如今抬头看到无垠的天空,一片恬静,那么辽阔的天空,即使再多的欲望自私,在它的包容下,也显得微渺。只想着插上翅膀,自由遨翔。
视线往下垂,远处看到的竟是重重层层的皇宫。那个我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在此高楼的俯瞰下,竟敢也这般的渺小。
我笑了,洒然地笑着。我想我知道了这个雅间之所以贵中之贵,是因为它的角度正好俯瞰到皇宫景物。宫里的人向往着宫外的世界,宫外的人却向往宫里的世界。为什么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的世界,都不是我们的同一个梦想?人一样,为什么心不一样?
也许,人是一样的,一样不知心中真正的向往。
“娘娘看到什么好事儿笑得如此开怀?”何飞凑过身子向窗外瞧了瞧,奇怪地问我。司徒尚武与王德才也忍不住伸目朝外望去。
我笑笑说,“没什么,只是第一次在外面用餐,觉得新奇罢了。”
王德才陪笑说:“娘娘若是觉得有趣,以后可以经常出宫来用膳。”
我笑着摇头,不愿多说,我打算与陈望走的事,知情的并不多,因为太早让世人都知道怕引起恐慌**。“王公公,去看看饭菜什么时候上来,本宫有些饿了。”
话音刚落,雅房的门就猛被推开,一个满脸横肉的陌生人站在门口。司徒尚武顿时警觉,抓起宝刀挡在门前,双目如电,冷喝:“什么人!”
外面的侍卫已惊起,纷纷操上家伙围住闯来的一众人员。
我从司徒尚武的身侧往外打量出去,是几名锦衣弟子带着一众打手闯了过来。
一位似是带头大哥大般的人物向房里瞥了几眼,又看看一众执刀戒严高大威武的人物,粉头油脸点点头,似是悟了几许:“你们、都是保镖?”
司徒尚武不于其废话,仍是冷酷地简短地喝着:“滚!”
粉头脸吃惊了:“哎呀,哪间镖局的?如此嚣张,知道大爷是谁?大爷我就是京城的地头蛇,想平平安安保镖,就得好好孝敬着大爷!”
我不由笑问:“这位公子,如何会知道我们是保镖的?”
粉头脸得意地笑说:“别以为大爷没见识,像你们这样,大块头的、带着刀的、一脸冷冰冰的很严肃样子的保镖大爷我见得多了,但像你们这样不识规矩的倒是从没见过。大爷我有没有说错啊?小娘子?”从司徒尚武高大身躯的侧边瞟进来,见清我的模样,顿时直了眼,“小娘子、长得、好标致……”
锵——司徒尚武宝刀出鞘,冷森森的宝刀抵在他的粉颈,冷森森的字语飘在他耳际,凉叟叟地,“再敢出言不逊,立马要了你的脑袋!”
“司徒大人,莫凶巴巴地吓坏了这位公子,有话好说。”许久没见过敢在我面前放肆的人,倒是觉得有趣得紧。
司徒尚武听言,马上收起宝刀,退开两步,肃然立在我身侧,寒目不改盯着粉头脸。
粉头脸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们这一帮不太像保镖的,没有丝毫江湖气息,而是整肃有序,服从听命又无所畏惧,这不是保镖能有的气质,“小、这位夫人,你们是做什么的?”他看到了我挽的妇人髻。
我抿嘴笑说:“我们?你猜对了,我们是保镖的。”
“保什么?”
“天下!”
粉头脸干笑几下,“小、夫人挺会开玩笑的。夫人知不知道现在坐的房间是本大爷专用的房间?看在夫人的脸上,大爷我就不为难你们,赶快搬吧,省得吃不完兜着走!”
我细细品着怀中的茶水,茶是好茶,只是火候差了些。我淡淡地说:“吃不完当然要兜着走,别浪费了嘛。”
粉头脸听出了我奚落他的弦外之音,大是恼羞成怒:“别给脸不要脸,知道我舅舅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们!”
这话真的吓了我一跳,这世上,竟有能吓死我的人?“谁啊?”
粉头脸大声高道:“户部尚书罗谦之!想起来了吗?吓到了吗?”
“想起来了。”罗谦之,那个被我眼光一扫,就吓得直冒冷汗的户部尚书。我淡淡地扫了对面的何飞一眼,罗谦之正是何飞的左右手之一。
何飞阴黑下脸,“一介尚书的亲戚竟敢如此放肆!给我滚——”
“什么,你竟敢叫本大爷滚?”粉头脸难以置信地走上来,“我舅舅是谁你不知道吗?他是贵妃娘娘眼前的红人!惹本大爷一个不痛快,禀了舅舅,再请娘娘下旨灭你全家!知道贵妃娘娘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吗?就是灭人全家!不过这小娘子长得真不错——”
粉头脸伸出手指想往我脸上划来,下一刻,被司徒尚武抓过手臂,像丢杂物似的从窗口丢出去。从五楼高摔下来,他可以光荣地投胎了。
拜粉头脸所赐,未待开餐,整个醉仙楼就闹翻了.
“回宫!”我忿然站起,实在是扫兴。
“蝶儿!”何飞顾不得司徒尚武在场,急声解释:“一个败家子不等于罗谦之也是一丘之貉,你应该相信我的眼光,罗谦之本人是清白的!如果你不解气,我马上回去处置他……”
“不必了。我们回去吧,我相信你。”我们站在权力中央的日子不多了,是也好,不是也好,我都倦了,不想再理,这以后是陈瀚的事,我保得了何飞,保不了其他人,他们就随命吧。
何飞似是明了我的想法,神色一黯。
马车轻轻摇晃着走向回宫的路,我昏昏欲睡起来。昨晚没睡好,这会儿一摇一晃地,浓浓的困意袭了上来。
蒙蒙胧胧间,马车突然一顿,外面响起了司徒尚武的吆喝声:“保护主子!”
我一惊而醒,外面刀剑相碰的响声传入耳中,打了一个激灵:有刺客?既惊险又新奇地掀开窗帘,见到人数众多的黑衣蒙面人向我的马车处拼命攻来。他们要我的命?是谁要我死?
马车一个激烈的摇晃,似是受到了攻击。司徒尚武一步蹬上来,扯开门帘,“请主子下车!”不等我开口,他长臂一伸,已牢牢抓住我的手臂,伸劲一带,只见我眼前一花,已被他带着稳稳落在马车的几大步之外。
轰——我回身看去,正见我刚才所乘的马车已处于熊熊烈火之中,噼噼啪啪地燃烧着。一股冷流从头顶凉到脚底,只要慢一步,我就焚身于火海之中。
不及细想,十几个武艺高强的黑衣人举剑向我刺来:“奸妃!偿命来!”
竟然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出宫,这是事先策划好的阴谋!是谁?
司徒尚武与三个带刀侍卫紧紧护住我,用剑与肉身挡住黑衣人的攻击。我镇定心神,打量此处的环境,这是一处比较偏僻的道路。如果从醉仙楼出来,从皇宫正门回宫的话,就不会经过这条道路,只因我不想让宫里的两个男人知道我与何飞出宫的事,就从另一道较偏的宫门出宫回宫,所以从此地绕过。这批黑衣人是事先知道我走的路线守在此的,还是一直跟踪我们?
除了护我的侍卫外,其他的御前侍卫和何飞所带的人员均投入激烈的战争中。一片刀光剑影,满眼鲜血断臂。
何飞呢?正当我心急地目寻他的身影,何飞持着一把剑险象环生地向我这边靠拢过来。我的背后是三角形的墙角,司徒尚武显然早计算好,把我护在身后,除非敌人踩着他的尸体过去,否则没人能伤害到我。
黑衣人攻势湍急,想要速战速决。此时近于皇宫,响烈的打斗很快会招来附近的御林军,只要司徒尚武他们能坚持多一会,就能化险为夷。但司徒尚武能坚持得住吗?三名并肩御敌的已倒了两位,一位在咬牙苦守着,司徒尚武多处剑伤。
“啊——”
一声惨叫声吓破我的魂,是何飞!凝目望去,何飞大腿处已中一剑,若不是几名侍卫死护着他,他此刻已成了剑下亡魂!
一瞬间的事,与司徒尚武一起护着我的侍卫也倒下了。司徒连退几步,把我护在狭窄的墙角中,用剑与身体挡在我前面。那如雷如电的剑光刺来,不时在司徒尚武身上留下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剑痕。
那剑似是刺在我身上生痛,那血似是从我身上流下,我心胆俱裂,不是因为害怕被杀,而是看到这些忠心的生命因为护我而流血断头。我的命值钱,但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命!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会痛会死!从没像此刻这么恨自己不懂武功,若会一招两式,即使拉个堑背的也值了。我讨厌被人护在身后,讨厌看到护我的人被伤得伤痕累累。这就是为什么我要站在朝堂上,我不要躲在背后,让真心为我的人流血受伤。
“蝶儿!我来救你!”何飞嘶声高喊,带着仅剩的几名侍卫厮杀过来。
司徒尚武一步一步后退,直至几乎与我贴身。他身上浓重的血腥袭入鼻间,他会不会死?
“救兵来了!”不知是谁欢呼地喊了一声,我听到众多的整齐有素的奔跑声而来
一个黑衣人大声喝:“撤!”
众黑衣人顿时收剑撤退,在外围又与赶来的御林军火拼上。
何飞一跛一跛跑过来:“蝶儿,有没伤着?”
我扶着站立不稳的司徒尚武,急声说:“我没事,快想法子找大夫止血,司徒大人失血过多了!”又见何飞苍白的脸毫无血色:“何飞,你快止住血啊,你大腿上,在流着血呢!”
司徒尚武扶着墙,板开我扶他的手保持着距离,我又气又急,这个时候了,还记得男女授受不亲。正在教训他几句,只见司徒尚武如见鬼魅地大叫:“小心——”
无暇反应,我已被一道冲劲推到地上,摔得全身骨痛,
那个推我的人好像和我一起倒在地上,我定睛看去,竟是何飞,“你怎么……”他的右胸竟插着一支袖箭!
“何飞——”我爬到他面前,看着那枝深插在他身上的箭,血汩汩地染红了他的胸膛,急促地一起一伏。“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挡在我面前,我不要你救我,不要你再为我受伤!何飞……你不能有事!你要好好地活着——快!快传人来救命啊——”
司徒尚武解决了偷袭我的黑衣人后,蹲到地下,双指连点,封住何飞胸口的几个大穴,缓了不止流出的血,紧张地吩咐着,“这里离何大人的府邸较近,马上送回何府,快!”
涌上来的御林军听从司徒尚武的差遣,抬起奄奄一息的何飞飞速向何府奔去。
我慌地站起来,跟着跑去,不顾得衣裳不整,不顾钗鬓散乱,心头只有一个念头:何飞不能死!要死就拿我的命偿给他!
司徒尚武拦住我:“请娘娘回宫,逆贼不知是否还有余党,请娘娘玉体为重,速速回宫!”
我嘶声哭喊着,“我不回宫,我要去看何飞,他流了那么多的血,又中了箭,生死未明。我要看着他,守着他,你让开!”拔开挡在面前的司徒尚武,踉跄跟在后面跑去。
这个时候,我不再是那个朝堂之上权倾天下的贵妃,也没有女主天下的雍贵霸气,我如每一个普通的女人一样撕心裂肺地痛苦,我担心、害怕,我不要何飞有事,他不能有事,我们还要归隐,还要快快乐乐地度过余生,我们的幸福日子还没开始,他怎么能死呢?他一定不会死的!我要看着他,守他在身边,等着他笑着对我说他好好地……
叭——脚绊到长长的裙摆,我猛然扑倒在地下,望着远得成了黑点的影子,失声痛哭。何飞,我对不起你!
背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背上一紧,已被司徒尚武揪上马背,“下官送娘娘一程!”
他咬着苍白的嘴唇,急促催马奔驰,护我在身前,温热的鲜血涌出,把我月白色的衣裳染成惊悚的猩红。马到何府前,正赶上何飞被抬进何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