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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不堪回首

江海潮 辉荣珍 3477 2024-11-15 22:11

  陈老师约应声到他家吃饭,弄得应声不知何是好,哪有老师请学生的道理?但是老师已经邀请了,不去也不礼貌,他就硬着头皮赴宴了。

  师母在厨房忙菜,陈老师在打下手。

  “应声你先坐,应梅马上到。”陈老师说着递了杯茶。

  “谢谢陈老师,师母辛苦啦!”

  应声长这么大,第一次到城里人家做客,他感觉很新鲜,又感到很压抑,也有些纳闷,副教授就住这样的房?

  一室一厅,三十多平米。客厅约有四五个平米,只能放一张小方桌和四把椅子,平时椅子都藏在桌子底下只露出椅背。房间内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衣服整整齐齐叠放在床上。地面只要是不走人的地方都摆放着简易竹制书架。室内空间利用到了极致,吊橱把房子压得很低,高个儿的人肯定不敢大胆抬头。书架和吊橱里都放满了书。

  “我介绍一下,这是步应声,是我的江浪老乡。她是张应梅,师专中文系学生。你们先聊聊,马上吃饭。”陈老师介绍说。

  应声和应梅虽然初次相识,但是似乎有一种潜在魔力,使他们感到似曾相识,并无初见的距离感和拘谨,也许名字中都有个“应”字的缘故吧。

  “不及梨英软,应渐梅萼红。”应声念着苏轼的诗句说:“应梅,这名字好!你家一定是书香门第吧?”

  “哈哈,我家世代农民。”应梅回答。“咸驻目于垂螺,将应声而曳茧。”应梅接着说:“你的名字出自这里吧?呵呵。”

  “我父母是有些文化,我的名字出自哪里,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

  两人哈哈大笑。

  “你看两孩子吟诗作赋像很熟似的。”师母高兴的对陈老师说。

  “兴趣相投自然熟,咱俩年轻时不也一样吗?”陈老师一边倒酒一边喊:“开饭啦!”

  四人落座后,陈老师开始讲话:

  “今年我和老伴五十岁,她生日比我早,今天是她的生日,我俩商定就以这个时间庆祝我俩生日。你俩是我特殊的学生,应梅是我带的唯一校外的学生,应声专业是农学而跟着我学文学。我儿女在遥远的地方,今天就当你们是我俩的儿女。”

  应声和应梅对视而显窘态,觉得老师五十岁生日却没有带生日礼物不好。两人便不约而同的站起来敬酒。

  应梅说:“鹤瘦松青,精神与秋月争明。”

  应声接着说:“德行文章,素驰日下声名。”

  应声和应梅异口同声:“祝恩师和师母生日快乐!”

  他俩就像说对口词表演,逗得陈老师老两口开心不已。

  应梅看了墙壁上挂的两幅五寸的照片问:“陈老师,这墙上挂的两幅照片是你的儿子和女儿吧,他们在哪里工作?”

  只见陈老师斟满酒缓缓的洒在地上,而师母泪水如注……

  一九六七年夏,有人提出“文攻武卫”的口号,导致武斗急剧升级。海通中学师生中的“革命组织”,以对待市革筹会是“轰”还是“拥”的态度为分界线,形成了“轰”、“拥”两派,相互仇视,相互攻击,都声称自己最忠于领袖,攻击对方是反革命。使大小武斗频繁出现。不少被点名、被批斗过的教职员躲在校外不敢露面,避免“监管”。

  陈老师夫妇都是海通中学的教师,儿女都是海通中学高中学生,儿子参加了“轰派”,女儿加入了“拥派”。

  由于陈老师在解放前为国民党军官上过课,一九五七年又被划定为右派,“轰派”就把他作为历史反革命,把师母作为其帮凶一起抓起来,关在学校荷花池东侧的旧屋内。那些“轰派”的造反派,对他们进行了非人的折磨。

  可笑的是,连一些初中小同学,红袖套一套,俨然一个造反派,对陈老师也是呼来喝去。海通中学荷花池边有不少杨树,夏日有一种名叫毛毛虫的昆虫,从蛹里爬出,在树枝上出放一根长丝,俗称“吊煞鬼儿”。初一、初二学生,参加两派武斗没有他们的份儿,有的就在校内游荡。当碰到这个“大反革命”时,有同学竟然“勒令”陈老师吞下毛毛虫。

  那年冬季,“轰派”担心“拥派”抢人,争夺他们的胜利果食。因此就把陈老师夫妇转移到东方红公社关押,因为该公社的头头也是“轰派”,他们感到这样做有安全感。

  女儿好不容易打听到,父母被关在东方红公社淀粉酒厂。她担心父母熬冻,就偷偷去送棉被。弟弟发现后,暗地里向“轰派”头头作了汇报。

  女儿挟着棉被,刚进淀粉酒厂传达室,就被事先安排好的人抓了个正着。抓她的两个男人,脸上标记非常明显,一个塌鼻子,一个脸红得像猴儿屁股,所以人们都这样称呼他们。

  塌鼻子和猴儿屁股揪着她的领口,推搡着出了淀粉酒厂,把她带到东边小石桥附近的运输站板车修理间关押。夜已经很深了,天很冷,女儿既饥寒交迫,又担惊受怕。不知道父母怎样,不知道弟弟一人在家如何?

  “又饿又冷,去弄点酒菜来吧!”塌鼻子说。

  “好的,我去办!”猴儿屁股爽朗答应。

  塌鼻子支走猴儿屁股后,兽性大发,女儿不从。两人扭打起来,她顺手操起一把锤子,对着塌鼻子当头一锤,霎那间,塌鼻子从她身上滚了下来……

  “酒菜来啦!”猴儿屁股提着酒菜嚷嚷着来到修理间。

  只见塌鼻子躺在一旁,而她衣服被撕破,头发散乱,蜷缩在墙角直哆嗦。猴儿屁股心中不服气:“你这个塌鼻子,把我支走,你自己快活!”

  他便像莽兽一样扑向她,她奋力反抗,拿起了一把扳手向他打去,砸得他生疼。

  “你竟然敢打我!塌鼻子不要困了,快来帮忙!”他说着夺过扳手在她头上猛砸,她很快就不动了。

  猴儿屁股看了两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害怕起来。他摸了摸两人的鼻孔都不喘气了,嘴里咕囔着:“不好,都死了。”

  他虽然害怕,但猴精猴精的,马上恢复了她和塌鼻子扭打的现场,掩上门,提着酒菜,悄悄的来到传达室。听到传达员呼声如雷,与他进出买酒菜时一样沉睡着。

  他来到传达室里屋,掀开传达员的被子,大喊:“起来,喝酒啦,喝酒啦!”

  传达员一屁股坐起,“领导喝酒还想着我,谢谢谢谢!”

  “你看,大冷天的,运输站里就我们三个人,还能忘了你?”

  两人来到修理间,传达员傻了,塌鼻子和她都死了。

  猴儿屁股把酒菜一甩,揪住传达员的领口都踮起了脚尖,“我去买酒菜一点点时间,你就把人打死了!快交待这是为什呢,怎么打死的?”

  “我没,没有……”

  “不说,不说是吧,我让你生不如死,让你全家人陪葬!”

  “领导我……我说……”

  猴儿屁股放开他说:“快说!”

  “领导,你看,是塌鼻子想强奸相互扭打的。”

  猴儿屁股装模作样的看了看说:“有点像。”

  “领导你千万要帮我说话啊!”

  “就算不是你杀的,那他们打架你怎么能睡大觉不制止呢?”

  传达员心想,该死的瞌睡虫,怎么就睡得像死猪什么都没听到呢?这罪责也不小啊!他就编了个谎话骗猴儿屁股。

  “领导,我打呼噜是响,但没有睡着。”

  “什呢?”

  “你出去买酒菜后,”传达员说着,猴儿屁股松了口气说:“继续说。”

  “你出去买酒菜后,我隐约听到有什呢声音响,就起来看了看,见没什呢动静,就没管它。”

  “后来呢?”

  “也就在你回来喊我之前不久,我听到有激烈的扭打声,就去看了一下,我吓了一大跳,两人都躺在那里,就回来装睡的。我真的没有杀人!”

  “看你也是老实巴交的,就听你一回。口说无凭,你都写出来,我帮你说话。”

  传达员把刚刚说的内容详细写了下来,猴儿屁股看了材料,开心的笑了。

  女儿就这样白白断送了性命,儿子捧着姐姐的骨灰,泪流满面,对自己告发姐姐给爸妈送棉被的事后悔莫及,但已铸成大错,无法挽回。“轰派”对女儿的死没有任何说法,简直是草菅人命,儿子悔恨当初不应该加入这个该死的“轰派”。他越想越气愤,越想越悲伤,越想越自责,想着想着他捧着姐姐的骨灰走进了濠河……

  应梅非常后悔,怪自己嘴快,勾起了老师、师母不堪回首的伤心往事。而应声心里更难受,他想起了秀珍的父母,想起了一芳的父亲和她的大哥,刚刚又知道了老师家的灾难,他觉得这些不幸虽然各不相同,但本质是一样的,它深深的镌刻着时代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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