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智的手包虽然找到了,但是包里笔记本中记录的一些依稀可辨的内容像汹涌澎湃的潮水,在应声的脑海中翻江倒海……
x月x日地点:二二〇厂长会议室
孙厂长说:海潮县陈书记在北京出差时,与军用局领导进行了会谈,双方形成共识,关于昆仑山公司的事宜,避开村、乡直接与县里洽谈。
x日x日地点:海潮县机械局会议室
广志说:我们县里的意见很明确,就是二二〇厂移交拥有昆仑山公司四百万股权给县政府后,另外给县里补偿四百万元人员安置补偿费。
x月x日地点:海通港码头候船室
洪副书记说:与县里已经谈不下去了,除非另外给四百万,这是不可能的。听听乡、村的意见,是否愿意把二二〇厂的四百万原始股权买下来,这样对双方都有好处,如果愿意就领他们到厂里来深谈。我与孙厂长已经通了电话,他也赞成这样做。我先回去,配合孙厂长做好争取部里支持的工作,其实部里会尊重厂里的意见的,估计这个方案能成。我现在心中最没有底的是乡、村会不会按照我们的思路走。
应声恍然大悟,为什么不开董事会,为什么不分红,为什么找不着刘智董事长,为什么调整机械局的班子,为什么自途、纪术兼机械局的职务,为什么昆仑山公司划归县机械局……一切为什么都清楚了。
在昆仑山公司的问题上,应声原来的观点很明确,就是要执行党在农村的政策,按照横向联合的规定办事,全面履行合作双方签订的协议和董事会章程,切实维护白龙港村三百万投资的合法权益。
二二〇厂和县里不顾村里的利益,各打各的算盘,现在双方谈崩了,厂里又打起白龙港村的主意来。村里怎么办?乡里怎么办?作为乡书记的应声是无法回避和必须面对的问题。
面对这样一堆难题,应声陷入了无尽的烦恼之中……
如果不同意白龙港村购买,那就逼着二二〇厂低三下四的再去找县里收下四百万股权,乞求县里安排好一百名人科技人员,当然也不排除会协调省里给县里施压。
这样,今后昆仑山公司大抵就是现在的状况,村里没有任何话语权,也谈不上维护自身权益。县里就像爷爷对孙子般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甚至可能一边打儿子一边骂孙子。
这样一来,村里领导班子有意见不说,群众为了自己的集资款会不会起哄弄出点事来?
如果同意村里购买,那昆仑山公司就是白龙港村的全资企业,陈书记会暴跳如雷,还影响广志对应声的兄弟情义。接下来陈书记会怎么做就不得而知了。
乡党委、乡政府夹在县里和老百姓中间里外不是人,怎么做都不正确。顺从了上面就得罪群众,为老百姓说话就违反“下级服从上级”的组织原则。
应声正在发愁,尚未理出头绪,而柏青和老赵到乡里来汇报。
“刘智董事长明确,他们在昆仑山公司的股份以原始价优先转让给白龙港村。村支委会一致同意购买,同时我还悄悄的走访了重点农户,他们都踊跃集资。如果乡党委、乡政府同意,将立即派人去二二〇厂进行深度洽谈。”
老赵接着柏青的话说:“我在村支委会上说了,这件事乡、村都是有风险的,二二〇厂拿了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作为乡党委、乡政府直接承受着来自县委、县政府的巨大压力,甚至会撤职、处分……作为村里又出了四百万,而县里仍然不撒手或以行政手段制约公司运行,这可是雪上加霜。当然,我相信党在农村的政策从上到下都是一致的,昆仑山公司存在的这种不正常现象是暂时的。”
范乡长坦诚的说:“步书记,我老范是个大炮,没有啥计谋,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也不懂搞阴谋诡计。在县里我提出白龙港村的股权问题,虽然被陈书记骂了一顿,但我不怕丢掉乡长的位置,柏青汇报的这件事,你怎么拍板我都服从,有什么责任我们一起扛。”
这么大的事,一下子怎么能决策?应声把未解的难题装进脑袋,带回了家。
夜深了,应声看着熟睡的一芳和可爱的儿子,心头突然一揪,他这才意识到,他不是一个人。不管是公事私事,做什么决定都得考虑这一点。他想想都很后怕,若不是言骏到检察院道出两万元的实情,他还被关着呢,到时候被判三年四年也不好说。自己蹲大牢没有连累别人倒是有情有义,可妻儿怎么办?一芳会多么的担心!这种对朋友的情义是不是也是一种自私?他忽然觉得决策昆仑山公司的重大事项也得考虑到家庭因素。
如果乡里批准白龙港村购买二二〇厂的四百万元股份,县里进行强烈行政干预,使昆仑山公司无法正常运转,会不会给当事人扣上破坏企业兼并重组改革的大帽子?会不会撤职?会不会找出莫须有的罪名入狱?会不会……应声看看身边睡得正鼾的一芳和儿子,心里更加痛苦难熬,哪里还能入睡?
眼前是猫捉老鼠的情景,只见猫凶猛的扑向老鼠,而老鼠无力回天,只能成为猫的美餐。他在自嘲,自己会不会成为这只老鼠?
别再胡思乱想了,应声命令自己。于是,他悄悄的起床来到韩桥中央。
五月的夜风是多么清凉,轻轻的吹在他的面颊。皎洁的满月映在江海河中,一对月亮就像两只明亮的大眼睛正瞅着这位愁思满腹的年轻书记……
应声一手拿着白酒瓶,一手挟着烟,猫着腰趴在桥栏上。映月与绣品城的倒影交相辉映,他在欣赏?不,是在问计。虽然是水中之景,虚无缥缈,但他相信只要坚强的抬起头,前方就是美丽的通天大道。
在他的身后,一芳正为他披上了外衣,而他的左右是正光和兰芝。也不知何时,他们已悄悄的来到应声的身旁。
“应声,这么艰难我们都熬过来了,有什么化解不了的矛盾呢?我不知道你遇上了什么烦恼,但是我希望你不要瞻前顾后,而是果断的选择问心无愧,勇敢的去快刀斩乱麻。”一芳两手依着应声的双肩说。
“我和你娘坐牢的那十几年,你一个人都坚强的走过来了,现在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我懂你遇到了难题。怎么办?乡政府是最基层的农村政权,你作为乡里的书记的责任是什么?是贯彻执行党在农村的方针政策,你只要心里有党胸中有老百姓,你做怎样的决定,父母都站在你这边!”
为了百姓的利益,还有什么好患得患失?他终于扔掉烟蒂甩掉酒瓶站起来了,站在韩桥的中央,他的目光穿过皓月下的绣品城,一直射向江海河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