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经常在车篷拉车汲水的黄牛老死了,而它晚上栖身的牛棚还空着。说是牛棚,其实是一间房子,是原来看更的人睡觉休息的地方。后来不看更,房子就空出来了。队里又买回来一头水牛没地方住,大家说,老黄牛辛辛苦苦和社员们感情好,让它住看更的房子吧,也该让它享享福。这样老黄牛原来住的地方就腾给了新买回来的水牛。现在老黄牛走了,队里对它住的房子进行了清理整修,又恢复了原来的功能,但是人们还习惯称它为牛棚,也许是大家还记着任劳任怨的老黄牛吧。
应声父母向公安局自首后,家里只有他一人居住。大队需征用他家房屋,供群众组织使用,应声因坟场搭椁问题,被临时安排在这间房子里居住,接受调查。
它的左侧是磨房,右侧是水牛棚;后边是猪圈。每天凌晨就有人来牵牛去拉磨,磨已经浸泡透的蚕豆。用非常密的布筛筛滤刚磨出的蚕豆浆,渣子用来喂猪,而沉淀在水里的精华滤水后韩桥人叫它坨粉,可以用它来做凉粉,特别是夏天,应声最喜欢吃这种透明而发青的亮晶晶的捣蒜瓣儿拌凉粉了,这对于他来说现在只能是一种奢望了!早晨养牛的依旧去给牛喂精饲料,养猪的正常给猪喂食。隔壁的水牛满足的吃着豆饼屑,嘴里发出咂咂的声音;后面猪舍不时地发出猪抢食的叫声和吃得开心而两只肥耳朵扇动的啪啪响。
前面是条小河。应声想起了在火麦场里打麦的那天,他在小河对面蚕豆稭子堆的阴背面,坐在他娘兰芝给他的小矮凳上捡蚕豆时,看到水牛打汪的情景。牛泡在水里洗澡,既能避免牛虻虻和蚊虫叮咬,又可以散热避暑。偶尔浮出水面,牛虻虻就赶来叮咬,而水牛以迅雷还及掩耳之势潜入水中,来不及逃跑的牛虻虻被淹水后又挣扎着浮出水面,两只翅膀沾水后根本飞不了而只能在水面漂动。水牛尾巴轻轻的一甩,漂在水面的牛虻虻一个个沉入水底。想到这里,应声突然噗嗤一笑。也就在这个季节,他五岁那年和一芳在车篷玩,看着老黄牛拉水车时,尾巴拍不着嚣张的叮咬并吸着它的血的牛虻虻,而两只耳朵直直竖起抵抗被叮咬的情景,他很想为它拍打那该死的牛虻虻,但是老黄牛被蒙着眼睛,又担心它踩踏自己。
小河对面是仓库和晒场,生产队里的所有粮食都存储在这里。刚刚开始,这里也是厉大守为首的群众组织办公活动的场所。
小河中有个高出水面一点点的土坝,它连接着仓库和磨坊,来去很方便。常常有人从这儿下水捞鱼摸虾。大夏天在火麦场打麦休息时,也有不少人从土坝下水去凉快凉快,相互之间像小孩儿一样打水嬉闹,好不开心。
应声虽然不能回家,但和生产队里的所有家当在一起也算值了。以前听人说,这个地方经常有贼出入,他倒要看看这贼是什么人,后来还真让他发现了问题。
应声住的地方为了防火而不能烧煮,他常常枵肠辘辘,饥不可堪。好心的饲养员爷爷悄悄的给他送一些粯子饭和豆饼,应声一点也舍不得浪费,能吃上饱饭他已经很满足了。
看管应声的叔叔原来对他呼来喝去,后来看他老实可怜,也就改变了对他的态度。他想,出去溜达和在房间里呆着无啥区别,何苦让看管的叔叔为难或者不快,而自己遭到没有任何价值的斥责呢?
一芳家非常挂念应声,她家凑了六角九分钱买了一斤猪肉,烧熟后自家谁都没有舍得吃一块而全部带给了应声。
唉,应声像小绵羊一样呆在房间里,屁股坐在地上,光着脚。头发蓬乱还沾着草,满脸污垢,两手像乌龟爪。
一芳一见应声此状就呜呜呜哭着说:“你为什呢像小绵羊一样,为什呢这么没用,为什呢不出去洗一洗?”一芳哭着说着,拽着应声欲向河边走,准备让他去清洗清洗。
应声抓住一芳的手说:“看我的叔叔说了,只能在房间内活动,如若有事,必须请示报告。他大多时间放心的回家做家务,而让我自己管理自己。我答应他不出去的,说话要算数。我这样服个软不走,又不是出卖朋友!耿会民叔叔临走前被社员围攻就是这样服软说了软话才解危的。”
一芳点点头,觉得应声说得有些道理,没有必要硬碰硬的顶牛。但是在她的心底又不忍心看到应声这个脏兮兮的样子,于是她向饲养员借了一只给牛喂精料用的木制牛料盆,从小河里舀了些水,给应声洗脸洗手洗脚,两人边洗边哭。
“不哭了,不哭了,我和我父说我要坚强,耿叔叔临走前也说男子汉要坚强,我没事。你帮我办件事好吗?”应声擦擦眼泪说。
“好的,什呢事?”一芳带着哭声说。
“帮我到草菑里拿几本书来。”在这种环境中应声还想着读书,真是难能可贵。
“好的。”她眼泪汪汪的离开了应声。
一芳哭着和她父母讲述了应声的遭遇,她父母拉着一芳就走,“找厉大守说理去!”
他们和应声的邻居伯伯何水波一起去找厉大守,而厉大守板着脸不愿意见他们,顺狗子把他们拦在门外不让进。何水波吼道:
“我们都是贫农,你连贫农都不愿意见吗?”
“顺狗子,谁让你拦的,让他们进来。”厉大守自己下台阶的说。
何水波说:“厉主任,你们征用了应声家房子不说,为什么他在住的地方不让他出来活动?”
“我唻贫下中农看不下去!”他们几乎同时嚷起来。
“这……不要急,我和贫下中农一条心,我不懂情况。他还在接受调查,不过也没有不让他出来活动啊。这件事我来处理!请放心。”厉大守像个做官的样子解释说。但是他想不明白,应声一个小屁孩儿,非亲非故的,怎么有这么多人为他说情庇护呢?
一芳偷偷从草菑中取了两本书给应声送去,此时应声正在小河坝上洗脸。厉大守已经指示给应声撤掉看守。一芳看应声刚洗完的干干净的的脸开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