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元皇朝南方的一处镇,十里长街张灯结彩,灯火辉煌。街上,火树银花,人头攒动,欢笑声鼎沸。此处,虽远离皇城,失了几分庄严繁华,却别有他的一番风俗趣味,随意洒脱。
夜幕降临之后,已全然见不得镇周遭连绵起伏的山脉和街道两旁错落有致的民居,如墨的夜色早已将它们的面目遮住。此刻,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达官贵人抑或平民百姓,徜徉在这欢乐祥和的灯火海洋中,他们得到的快乐皆是平等。
两旁的树上,高挂着灯笼,一团团、一簇簇、闪烁着温暖光芒。灯笼上绘着精致的图画,有飞天仙女,有彭祖戏鬼图,还有花团锦簇的牡丹……还在营业的茶馆酒楼,条条灯笼自屋檐头悬下,如倾泻的瀑布一般,落于九天。长长的街市,如墨染的丝绸,好似天女镶嵌着无数宝石水晶,闪烁着熠熠光辉的华贵仙衣。
初春依旧寒冷,但不会冷却人们此刻高涨的心情。孩子们手提着灯笼,邀上几个伙伴,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来回穿梭,时不时地还能听到父母三三两两喝斥的声音,告诫他们别走丢了,可是下一刻,他们却调皮地匿在人群中,不见了踪影,只能听见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融入这美丽醉人的夜色中,不禁想仰起头看着夜幕上的繁星,不然会生出一种不知身在银河还是处在凡尘的错觉。
…………
热闹深处的一隅,周围挂满灯笼的平台上,浅蓝衣衫外罩白色大氅的年轻公子立于中央,面容俊秀非凡,白皙的手提着一盏红色的灯笼,嘴角轻钩,美目似水。
平台旁,围满了人,尤以妙龄女子居多,而且皆看向平台上的蓝衣白氅公子,满眼写着崇拜仰慕之意。那公子揭下灯笼上的谜语,清朗的声音念道:“夜半新月挂枝头,猜一字。”
“乃为四季的‘季’字。”台下,孤瘦雪霜的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眸子灵动,姿态悠闲。在那白衣公子刚刚念出谜题的时候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而后还洋洋得意地随口了句,“二哥今年这灯谜出得未免太简单了些。”
蓝衣公子只是浅笑着了头,惹得台下一众女子惊呼。清朗柔和的嗓音,缓缓道:“谜底正是伯仲叔季的“季”。不过这奖赏之物自是不能给与三弟。”
少年撇了撇嘴,“别的我也看不上。我只要二哥你那枚白泽玉佩。”指了指蓝衣公子腰间的白玉,“若是今日所有谜题我皆答上,二哥便将玉佩赠我可好?”
蓝衣公子没有话,只是浅笑着。
少年没有再步步紧逼,抱着胳膊,依旧姿态悠闲。不过却是收到了一众女子的眼刀和愤愤不满。
没有心思理会周遭的变化,白萱仍旧低着头还在思考着刚刚的那道灯谜,声地嘀咕了一句,明明知道了答案可她还是想不明白啊!“简单吗?怎么可能!”因为见此处人多,她才拉着容宸一同围观,二人刚好就站在少年身侧。而容宸对这些亦是无所谓,所以他便顺着白萱心意,此时也是满眼宠溺地看着犹在皱着眉满是苦恼的她,刚要出言为其解惑,便被打断,微微蹙眉,似有不悦。
少年转头,满脸的鄙夷,给了白萱一记大大的白眼,“又笨又丑,脑子不灵光,能怪得了谁?”少年一句话,俨然把白萱变成了众人关注的焦。也许围观者中也有人同白萱一样疑惑,不过却是没有出,生怕别人觉得自己浅薄。此时,她无疑成了众矢之的,随即四周响起一片附和的嘲笑声。
白萱这时才抬头看向少年,也是撇了撇嘴,摇了摇头,“我不和孩子一般见识。”这样浮躁毒舌的孩子怎么能成为一代书法名家,想想司命的命格子安排得就很不靠谱。
蓝衣公子见此连忙走下台来,看了眼白萱挽起的发髻,又看了看立在白萱身侧的容宸,二人依旧是镐邺城里的那般模样,长相再平凡普通不过。而后对着容宸弯腰拱手,满是歉意地道:“舍弟不懂事,冒犯了尊夫人,还请公子恕在下管教无方。”倒是疼爱弟弟的好哥哥,语意中竟是将所有过错一并揽下。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淡漠如冰的声音回道:“无妨。”四周的一切也都与他无甚干系,只作冷眼旁观。容宸面目清冷如画,一袭白衣胜过月华清辉,不过这般冠绝六界的美却是只有白萱能见到。
看着蓝衣公子,白萱了头,对嘛!这样温润的气质,淡定从容,才是状元之才,大家典范。江南沈氏一族三子,将在以后的十年陆续成为坤元皇朝商界,文坛,和书法界的翘楚,名噪一时。
似水美目看向白萱,解下腰间的玉佩,“为公平起见,由在下再出一题,若是公子和夫人答上,在下便将这白泽玉佩奉上。”
“二哥……”
“闭嘴!”
白萱看了看那通体润泽的玉佩,不是俗物。又见那少年不复方才的悠闲,一脸的紧张,想是这玉佩他应是惦记了许久,一时起了玩心。连连头,一脸的志在必得,“公子请出题。”而后偷偷扯了扯容宸的袖子,仰起头,哭丧着脸,求救似地看着他,软软地唤了声,“夫君……”
容宸见她的样子,忍俊不禁,轻轻摇了摇两人交握的双手,示意她放心。
“相依相伴对残月,仍旧猜一字。”
这般简单的谜题,可能也是那蓝衣公子故意而为,若不是白萱一时兴起,容宸却也不屑于这些在他眼里过于幼稚的行径。
“羽。”蓝衣公子话音刚落,清冷的声音便起,不多言一字。
在掌心描画了一会儿,白萱方才恍然大悟,对自家夫君是越发崇拜,“残月,原来是这样啊!”不过这个字,似乎有些怅然,相依相伴本该圆满,残月却是遗憾。
蓝衣公子浅笑道:“既然如此”将那玉佩递到了白萱面前,“此物便是夫人的了,算是在下为方才舍弟的冒犯赔罪。”
白萱瞄了一眼正怒气冲冲盯着她看的少年,作状要去接蓝衣公子手中的玉佩,半途却是收回手,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夫人为何要笑?”蓝衣公子不解。
她的恶作剧他怎会不知,容宸无奈地看着白萱,眼中却是溢满柔情。
笑过之后,白萱长长舒了口气,看着蓝衣公子沈浩然,他的一生她清晰可见。“君子不夺人所爱,虽然我不是君子只是女子,但是仍旧想成人之美。圣人治理天下,白泽奉书而至。这玉佩配得公子,必然有其寓意。”言尽于此,白萱偷偷看了眼容宸,见他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好吧,又多嘴了。
沈浩然一时诧异,有些晃神儿,他降生之时,一道人上门送此玉,此事除了沈家父母和他自己并无旁人知晓,“夫人,怎知……”却见白萱和容宸已经走进了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不见了身影。
…………
待走远后,白萱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能知人未来。以前对于司命的命格她不尽知,只能看到过去,不能通晓未来,如今这是……
“夫君,我能看穿司命所定的命格。”神力恢复明明是好事情,可她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莫名地有种失落感。
“嗯。”容宸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看着她眉心处闪烁着幽幽银色光晕的萱草神印,心中五味杂陈,嘴角却依旧噙着一抹浅笑。
眸子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容宸平静无波的玉颜,白萱只觉得心口发闷,眉头渐渐蹙起,“夫君,你有事情瞒着我,是不是?”
“怎会!”
“可是……”刚刚出口的话,便被“嘭——”的一声烟花绽放的声音湮没。
容宸俯身,敲了敲她的额头,附在白萱的耳边轻轻道:“以后,所有的事情我不你自会明白,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展颜忘忧。”
身旁的嘈杂声一瞬间静止了,悄无声息,耳边反复回荡着容宸的话语,白萱眼里蓄着泪,只是僵硬地了头。
容宸扳过白萱的身子,一只手依旧攥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臂将她揽在怀里,清冷的声音夹杂着温柔,那是这世间独此一份的温柔。“这是天界见不到的景色。”
一道道星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冲向天际,在浓墨的夜空,顿时炸开。随即,一朵朵瑰丽的烟花在天际崩裂,逐渐绽放,浅黄、银白、洗绿、淡紫、清蓝、黛粉,桃红……将夜空燃,亮如白昼。
四散开来的金光,如花瓣,如细雨,纷纷坠落,璀璨而又迷离。
“快看!快看——”
“呀!好美!”
“那边那个好看”
“明明是这个好看”
“又升上去一个”
“哪里?在哪里?”
人们边观看边议论,被烟火照亮的面庞,满脸写着兴奋雀跃。白萱亦仰着头,看着那些美丽的倩影,惊叹不已,这一切美丽如同幻境。转过头,打量着容宸,他不染红尘的俊颜被烟火照亮,眉心处如水滴般的远古神印散发着银白色的光,看起来愈发如梦似幻。白萱抿了抿唇,握着容宸的手不禁又紧了紧,好像生怕他会如同那般绚烂的烟火一般,在她生命中留下短暂而美好的回忆。
见白萱看来,容宸原本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轻轻叹了口气。修长如玉的手指拢了拢她的白狐大氅,冷香氤氲,清冷的声音却是最好的安心法,“我在。”
想起了什么似的,白萱挑了挑眉,问道:“凡间的上元节也是有情之人的节日,难道夫君不知?”
容宸了然,微微颔首,“自然知晓。”
眨了眨眼睛,假装疑惑,“那你在清源阁前,怎么那么容易就答应了我?”眼中却满是狡黠,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
容宸但笑不语,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敲。
白萱嘟着嘴,揉着额头。
烟花如星雨,“嘭——”一朵镀着金边的富贵牡丹也随之出现在夜空,每一片花瓣之间都熠熠生辉,楚楚动人。荷衣欲动,彷佛盛装的牡丹仙子,在天空中莲步微移,自由起舞。
“夫君,好漂亮!”白萱仰着头看着漫天绽放的美丽,轻轻摇了摇两人十指交握的双手。下一刻,笑意凝在脸上,只觉得顿时周身冰寒,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起来。听不到,烟花爆发时的巨大响声,听不见,人群中大声嬉笑喧哗的声音,那一刻,她的世界一无所有,崩塌倾颓。泪,顺着眼角一颗颗滚落,身子僵硬已然没了知觉。方才,她轻摇着两人原本相握的双手,掌心没有那熟悉的微凉的体温,只有冰冷的空气夹杂着寒风从半握成拳的手心,空荡荡穿过……不敢回头,不敢动,她怕,怕的心都快停止跳动了。
不过片刻,却久到了天荒地老……
“怎么又哭了?”容宸蹙着眉,有些微凉的手指为她温柔拭着泪。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白萱猛然回头,看向容宸,他依旧面色平静淡定。“夫君……”这喃喃的话语,音调有些颤抖,抓过他为自己擦泪的手,紧紧地贴在脸上,破涕为笑。还好,他还在,刚刚一定是错觉!
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却只是笨拙地一遍又一遍地着,“别哭。”浅浅地笑着,像是对着爱哭的孩子一般,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
“嗯,不哭。”了头,一边傻傻地笑着,一边胡乱地抹着眼泪。
“可要吃糖葫芦?”
“嗯?”没来由的一句话,白萱有些诧异,顺着容宸的视线转头看去,果然透过熙攘的人群,见到了插在木棍上那些串得长长的糖葫芦。回头看向容宸却是摇了摇头,依旧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咬着唇,“不要。”
“可是我想吃,萱去买来可好?”
拼命地摇着头,刚刚止住的泪又开始忍不住倾泻。他明明不喜欢,却选了这么个蹩脚的理由要支开她,“不要,我不要。”环住他的腰身,腻在容宸的怀里,彷佛这一撒手就再也不复相见。
容宸轻拍着白萱的背,好看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哄着她道:“我就在这里等你。”深吸了口气,抿了抿唇,扶着白萱的肩,看着她,“这的要求,萱就忍心不答应为夫?”
白萱摇了摇头,咬着唇,清澈明亮的眸子犹豫地打量着容宸,“你不会离开?”
“不会。”
…………
白萱每走几步,都会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视线穿过人群在见到那一袭白衣,眉目清雅的他时,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才会平复几分。
其间,不过百步距离,她却走得异常艰难。
容宸也一直看着白萱,在与她回眸的视线相接时,低眉浅笑。玉颜如霜,敛尽月华。白衣不染纤尘,清冷慈悲,如碧海无波,虽身处凡世,却难与这三千繁华相融。
待二人之间距离远了些,行人渐渐遮挡了视线,再也压不住口中那浓郁的腥甜,容宸捂着胸口,一大口鲜血吐出,血迹染在白衣上格外刺眼。好看的眉头紧紧蹙着,催动神力强行抑制继续涌入口中的血,面色苍白,薄唇几乎没了血色,额上薄薄的一层汗珠。宽大的袖袍中手臂微微有些颤抖,白皙如玉的肌肤下,隐隐可见闪烁的火光,顺着经脉飞速游走。
那道匿在白萱眉心处的红莲天火,被容宸引入体内沉寂许久后,如今躁动不安,随时要迸发而出,却是要比验魂灯逆天改命时受的十二道天火强了不知多少倍。命运真得对他们格外残酷,无论最后容宸是否选择回归天之极,这世间只有,也只会有唯一的远古之神。
片刻后,不想让白萱看到自己的这副样子,隐忍着痛苦死死攥着的双手渐渐松开。容宸深深吸了口气,如今白萱虽神力有所恢复,但仍不及他,他的变化之法她看不穿。指尖淡淡的银色光晕,一个幻法之后,身上的血迹没了踪迹,面色也是红润了许多,嘴角依旧是那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
天之极的封印如今他已然支撑不住,能陪着她的时间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