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若不进入灵风山的结界,永远不会知道这世间竟还有如此令人嗟叹的仙踪神迹!
楼台隐映处可见气势磅礴,林岫回环间自有翠瓦玲珑。美得如梦似幻,仿佛置身画境一般。
灵风山有七十二峰,主峰耸翠,直抵云霄,名曰‘太和峰’。太和峰上建有紫霄宫,清山如黛,高敞清幽。屋覆盖孔雀蓝琉璃瓦,地面皆铺紫色落纹石。其余七十二峰也都建有风格迥异的楼宇庙堂,但皆不抵紫霄宫的金碧辉煌,俯瞰诸峰。
灵风山有弟子百余众,云涯仙人门下不过寥寥几人,大弟子徐铉,二弟子桑邛,三弟子月倾尘,还有一名最的女弟子乃是渊国镇国公主姜凝霜。平日里,就只有徐铉与桑邛留在山中,此次容宸回灵风山休养,凝霜得到了消息,次日便也回山,应是几人难得的团圆。不过容宸与凝霜虽为师兄妹,之前却从未见过。
容宸十二岁之前每年都会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住在灵风山中,所以净明殿就一直作为他的起居之所。自然白萱也被安排住进净明殿,与容宸房间紧挨着。
起云涯仙人,本该在闭关中,但白萱刚刚入山时便见到了本尊。彼时他负手立在紫霄宫正门前,一袭玄青道袍,白发白髯,真真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一张令众生敬畏的面庞,眉宇清朗,恍如神祗,不曾见半分人间烟火。炯炯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白萱和容宸走到他的身边。
听到容宸唤了声‘师尊’白萱才从沉思中回过神儿,方才第一眼见到云涯仙人她就有一种不出的熟悉与亲近之感。
白萱看了眼云涯仙人,又偷偷看了眼容宸,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这么称呼他的师父,只是微微笑着了头。
容宸一直同云涯仙人着话,未曾看向白萱,却似乎明白她的疑惑,轻轻地拉过她,“萱,见过师父。”
“嗯?”云涯仙人是他的师父,她可以吗?犹豫地看着容宸,抿了抿唇,却朝向云涯仙人微微福身,礼貌地轻声道了句,“见过云涯仙人。”
云涯仙人淡淡扫了眼白萱,颔首笑了笑,慈祥和蔼,而后对着容宸道:“倾尘,我们师徒也有些年未见了,舟车劳顿,你先带着这位姑娘回净明殿休息,隔日咱们师徒再好好叙叙旧。”想是云涯仙人对这三弟子应是赞赏有加,不然也不会中断闭关。
云涯仙人身后两侧分立着大弟子徐铉,白萱自是见过的,至于二弟子桑邛,刚过而立之年,眉眼生的普通得很,气质却是斐然。白衣洁净,好似生长在青山绿水之间的一树琼枝,尽得天地精华;又似遗落灵风一隅的绝世美玉,尽显熠熠光辉。
桑邛在初见到白萱时,有些许怔愣,而后竟是抿着唇角,微微一笑,不是讽意却是难得的钦佩。他听大师兄回山时起过三师弟爱上了一个花妖,还要将她带回灵风山,求师父收入门下时,彼时若不惊讶当真是假。桑邛早就清楚渊国镇国公主姜凝霜其实入灵风山不为修仙不为学法术,只单单是为了接近月师弟,只是他不清楚怀着那样目的的她师父为何还会收她为徒!不过今日桑邛看到白萱,一个的花妖在玄丘界唯一的仙人面前却能不卑不亢,毫无胆怯,也着实是不凡,看来他想的没错,能入得了三师弟眼的女子自然不会是些庸脂俗粉。
…………
灵风山地势险峻,常年处于云海间,是见不到晨曦朝阳的。清晨,那重重雾霭笼罩,让人彷佛置身柔柔的绒丝世界中。由于无法辨别日始到朝食这段时间,每日便由弟子卯时撞钟,悠远的钟声提醒着众人已过破晓,又是山中一日初始。
净明殿距离紫霄宫最近,一桥飞架于两岸岩石,沟通两处宫殿。桥下,流水做伴,游鱼为友;桥旁,碧树山花,幽草兰芷,俨然一派古朴文雅之美。
白萱在别院生活日久,渐渐熟悉了人们的生活习惯,入夜也能睡上三两个时辰。本来以为初到灵风山她会不适应,却不想一夜无梦,睡得很是安稳,直到那一声声悠远雄浑的钟声响起,她才醒过来。收拾一番后,便去隔壁找容宸,却不想房门大开着,不见了那一袭白衣身影。
“倾尘——咦?不在吗?”四处看了看,“去了哪里?”
白萱在容宸房中转了一圈,许久后,依旧未见一人。偶尔深谷里传来几声鸟鸣,此时听起来难免有些空寂,让她觉得心里越来越慌,越来越害怕。正在白萱匆忙出门时,却正好撞上了一个弟子一只手里提着一壶热茶,另一只手饱着一个木盒子,正要进门。那弟子见到白萱吓得连忙退了几步,才站定,茶水溅出不少,还好没有被烫到。
“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白萱也是吓了一跳,回过神后,急忙上前查看。
“我,我没事。”
弟子大概也就十三四岁,是徐铉的徒弟,名唤江沅,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倒是有灵气的很。
江沅怔怔地看着白萱,师父,妖都善于蛊惑人心,害人性命,可是眼前这个漂亮姐姐怎么看也不像坏人啊!一定是妖惯用的骗人伎俩,他不能上当!红着脸,低着头提步便向屋里走去,不再去看白萱,只是边走边绷着脸,语气不善地道:“师叔去紫霄宫拜见师祖了。”
她好像没有得罪这个孩子吧?白萱有些摸不着头,不过还是微笑着了头,“谢谢你哦!”转身,就要去紫霄宫。
“那,那个……”
白萱连忙停步,回身,一脸疑惑地看着江沅,“怎么了?还有事?”
支支吾吾的,江沅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白萱,索性也就不称呼。“今日姜师叔回山,师父,你不太方便去!”
“姜师叔?”白萱想了想,也是,人家门派自己的事,她好像确实不方便去。看着江沅,不禁好奇起来,问道:“师父?你师父是谁?还有你叫什么名字啊?”
白萱只见过徐铉和桑邛,倒是不清楚云涯仙人到底收了几个徒弟,而且灵风山的辈分是怎么排的,她也不清楚。
“你叫我江沅好了。江,是江沅的江,沅,是江沅的沅。我师父是……”江沅想了想,好像直呼自家师父的名讳不是太好,“我师父是师祖的大弟子。”
白萱看着江沅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俊不禁,还没见过谁这么介绍自己的名字,不过怎么介绍也跟她没关系,这两个字她只熟悉一个!
“你师父,徐铉吗?”
江沅立马像捣蒜似地头,而后又摇了摇头,气呼呼地盯着白萱,“不许你直呼我师父的名讳!”
“名字不就是用来区别身份的吗?要是不用,还要名字干嘛?”白萱想不明白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讲究,也没理会江沅的别扭。反正现在容宸不在,她闲来无事,好不容易逮到个可以话的人,当然是要好好熟悉一番灵风山的情况。
江沅撇了撇嘴不以为然,果然妖就是妖一规矩也不懂!
白萱很悠闲地走到桌旁坐下,看着江沅打开那个木盒子,然后将木盒里牡蛎壳燔烧后的灰烬用削尖的半个竹筒盛起心翼翼地装进一个个蚕丝袋中。
白萱从来没见过,只是觉得好奇,顺手拿起其中一个装好的袋子,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是做什么用的?你不需要我帮忙?”
“喂!你干嘛,不准随便动!”
江沅鄙夷地看了白萱一眼,抢过蚕丝袋放到另一边的盘中,一副大人的模样,“山里湿气重,用石灰来除湿,你都不知道?!你帮忙?还是别给我添乱了!”
白萱顿时被他噎得哑口无言。
江沅这孩子平时被压抑惯了,不大爱话,但一旦与人熟络起来,便能滔滔不绝。
白萱翻了个白眼,无趣地拍了拍手上的石灰末子,她不和屁孩一般见识。“你的姜师叔不常在灵风山吗?”
“嗯,姜师叔本是渊国的公主,前年才被师祖收入门下。”
“渊国公主?”白萱眨了眨眼睛,原来灵风山还收女弟子的。
“对啊!”江沅停下手上的动作,皱着眉头打量了白萱许久,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摇着头。“姜师叔可比你漂亮多了!”
“……”
“我听师兄们,姜师叔一直都爱慕着月师叔,还曾放话此生非月师叔不嫁。”江沅顿了顿,神秘地一笑,“告诉你个秘密,听师父渊国与御国联姻之事也早就定下来了。”
“联……姻?!”
江沅以为白萱不明白,倒是很好心地解释道:“联姻就是,姜师叔早晚要嫁给月师叔的。”
白萱咬着唇,心下一沉,心里的感觉不清道不明,只是复杂极了。一边在不断提醒着自己要相信容宸,相信他不会骗她;另一边又很害怕,害怕江沅的是真的,因为玉夫人曾经同她过,以容宸如今的身份能配得上他的不是官家姐就是一国公主,而她,却什么都不是……
江沅话匣子打开就停不下来了,他算是弟子中年纪最的,平日里师兄们都嫌他话唠,不愿意同他一处。今日好不容易可以在白萱面前炫耀一番,江沅自然不会想着要去察言观色,可能他也不会。
“你是没见过姜师叔,人好,还漂亮。”江沅那张红扑扑的脸上写满对凝霜的崇拜之意,拿起竹筒依旧不慌不忙地向袋子里装着石灰。“我听师父,当年渊国内乱,是姜师叔领军突入王城,在城破之际救了渊宁王,才扭转了局势。后来渊国内乱平定,姜师叔被封为镇国公主,那时候姜师叔也就,也就我这么大。”
白萱蹙着眉,默默地提起茶壶倒了杯热茶。双手捧着茶杯,却丝毫没觉得烫,反倒越发冷了起来。
“月师叔与姜师叔男才女貌真的很般配!好像当年师祖是将月师叔收做关门弟子的,但不知后来为什么又收了姜师叔,估计是月师叔求得师祖同意的吧!不然,两人岂不是差了辈分?”江沅头头是道地分析着,这些话也是他听师兄们私底下讨论的,不过还加了他自己的分析,而且越越觉得自己分析的很有道理。
白萱听着江沅的话,只觉得脑中好似有上万只蜜蜂在嗡嗡叫着,失魂落魄地低头喝了一大口茶,却被烫了喉咙,猛地咳嗽起来,疼得眼泪大颗大颗往滚落。
“你,你没事吧?”江沅也是吓了一跳,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白萱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没事。喉咙痛得很,可是脑子里反反复复回荡着依旧是江沅那低沉嘶哑中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着,“姜师叔早晚要嫁给月师叔的……”
大力地捶了几下胸口,才止住了咳意,白萱揉了揉有些泛红的眼圈,弱弱地问道:“你是,倾尘他,他也对你姜师叔有意?”
江沅了头,看着白萱紧张的样子,他疑惑地眨着眼睛。“对啊!今日姜师叔回山,不然月师叔也不会一大早就去了紫霄宫。”
一颗心无节制的往下沉,明明是暑日,可白萱却分明感受到了严冬的寒意。不过她仍旧不愿意相信,不愿相信容宸会骗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看起来却有几分诡异恐怖。
“江沅,你知道我是妖?”
“知,知道啊!”看着白萱那张已是煞白的脸,江沅有些害怕,不过想了想这里是灵风山,她不敢对自己怎么样,于是吞了吞口水,壮着胆子直直地看向白萱。“师父,月师叔这次回山是要将你留在山里跟着师祖修仙,若是,若是师祖不肯收你,就将你交给我师父或者二师叔。”江沅直直地看着白萱,仍旧有些稚气的脸庞扬着几分骄傲,“不过,我师父最憎恨妖物,是不会收你为徒的!”
“咣——”白萱手里的杯子掉到了桌子上,满满的一杯茶洒了整个桌子,江沅刚刚装好还没来得及放回盘中的几个蚕丝袋无辜地躺在桌子上,发出‘嘶嘶’的声响。
“你,你干嘛啊!”见到自己努力半天的成果就这么被白萱给糟蹋了,而且这些石灰本就不易得到,药石长老肯定要骂他了!江沅皱着脸,眼见着就要哭了。
回灵风山养病只是为了将她留在这里吗?可他问过她愿不愿意了吗?又凭什么替她做决定!还是觉得她一直纠缠着他,是个累赘,碍着他娶渊国公主,所以才急于摆脱?那他之前对她过的话,做过的事,到底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白萱失魂落魄地站起身,僵硬地挪动脚步就往屋外走。
“喂!你去哪儿?”
“……”
只想着要从这里离开,逃离那些她不愿意面对,也永远不想面对的事情,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白萱觉得她快透不过气了!
“哼,妖就是妖,一礼数也不懂,真不明白师叔为什么要带你回山!”
江沅嘟着嘴声嘀咕了一句,偏偏身为花妖的白萱听力却是极好的。听到他声嘟囔的话,白萱身子猛然一僵,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勉力地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笑,是啊,妖就是妖,是她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