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顿了顿,将耳边坠满泥垢的碎发撩了撩,露出一双与容貌截然相反的犀利眸子,正襟危坐,认真问道:“你,是萧婉玉何人?”
“噗嗤!”一声,萧弥繁兀地笑开了,摇了摇头,心情愉悦了不少,“老前辈,若是我知晓她是何人我会问你么?”
“那你是如何得知她的名字的?”老人神情颇有些古怪,端详着弥繁,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弥繁敛了笑容,颇有些出神,声音中有些迷离恍惚之感,“好些人似乎都将我误认为那人,但是我打听了许久,这景都之中无人名唤萧婉玉……”
“是挺像的,不过除了你那皮囊与她神似之外,其余倒是完全不像。”那人脱口而出,语中带了几分莫名的情愫,随即沉下了脸,“你适才说好些人都将你误认成萧婉玉,难不成你已见过皇帝老头了?”
“嗯?”弥繁满腹狐疑,瞧着身旁的人忽白忽青的褶皱面孔。虽然听着这人有些语无伦次、疯疯癫癫,但她总是隐隐感觉他似乎是知晓些什么。
“不对!”那人要住转的飞快,面色愈加凝重了,声音小的如同蚊蝇,似是在自言自语,“不对,倘若你见过了皇帝,他怎会认不出来……”
“前辈?”弥繁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凑近了一些。
“哈哈哈……自古帝王皆薄情,皆薄情!他如今过的好的很!好的很呐!又怎会记起那人,他早已……哈哈哈……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他的!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身旁的人兀地警觉地环视了一眼四周,紧紧抱住了自己,身体剧烈颤抖着,吐字含糊不清,只是一味地摇着头,嘴里唾沫延长掉在了地上。
“前辈!你怎么了?”弥繁抓住他的胳膊摇了摇,急切地唤了几声。
只见那人什么也听不清,只是一味地摇着头,战栗着,嘴里喃喃说道,“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弥繁手足无措,握住那人得手呼唤着,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还以为这人是病了,便火速奔到木栏处朝守卫喊道:“救命啊!救命!”
片刻间,那人翻着白眼,口吐白沫,一阵一阵抽搐着,似是不再念叨什么了,却只剩一声高过一省的痛苦嚎叫声。
“吵什么吵!”守卫打了个哈欠,一声酒气走了进来,朝着弥繁所在的牢狱中拿着棍子敲了敲。
“大人!救命啊!”弥繁未能将那人拖起来,急忙扑到牢边,恳求道。
守卫醉眸微醺,瞪了一眼地上缩成一团的人,怒道:“吵……吵什么吵!要死就死快点!”
弥繁一愣,“守卫大哥,你这执勤期间饮酒倘若被其他大人们知晓了,不知该当何罪?”
“老子……老子不怕!你如今还能见到什么大官?”那人瞪了一眼萧弥繁,转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眼看一旁的人意识渐无,弥繁鼓足了气再次喊了一声便朝着角落走去,坐在了一旁,娥眉倒蹙,瞧着那人。
“你会不会死?”她低声说道,瞥了一眼那人。她如今怎么心软到了这种境界,就连刚说了几句话的人也身不由己地关心他。
若这人是个疯子,他所说的话未必当真,只是他定然是认识萧婉玉的,他还不能死。
“救命啊!”她再次呼喊了一声,引来其他囚犯的不满。
“别再喊了!这狱中都是将死之人,谁会管你呢!”
“别吵了!”
“是啊,是啊!”
弥繁识趣地不再言语,叹了口气,心中焦急犹如千万只蚁虫在啃噬一般。
半晌,脚步声陆陆续续传来,牢中倏然间便鸦雀无声。
脚步声愈来愈近,弥繁抬眼时,瞧见身着蓝色内侍服的几个人行色匆匆地打开了牢门,瞧也不瞧她一眼,直奔那人走去。
弥繁识得,那些人定是皇宫里的内侍,天牢里皇宫有一个多时辰的陆离她是知晓的,只是除了有头有脸的内侍官,内侍向来很少出皇宫的,今日却……难道这人是皇宫里的人?
几人将颤抖的人围住,只见其中一位内侍自一个棕色小瓷瓶中倒出了个什么物什,给那人塞到了嘴里,随即又将一个白色瓶子拿出,往那人耳中倒了些液体。
整个过程中,弥繁不敢多说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还是知晓的,既然这人在狱中变得疯癫,亦想不清年岁,来了定然有一些时日了。若是让她死,早已死了,到今日却依旧在紧急时刻来救她,说明这人定然非同小可。
听得那人猛烈咳嗽几声,几人如释负重,面面相觑,随即便收了东西走了。
弥繁瞧着远去的身影有些出神,果然皇家最混乱,这人没准是皇帝的什么人呢。
她神思有些恍惚,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微的叹息声传入耳中,她转眼瞧去,那人眼角泛着泪花,目不斜视地瞧着天花板,无心无神,犹如死了一般。
“为何不让我死?为何还不让我死呢?”沧桑的声音中满是疲惫。
弥繁接不上话,生死由天不由人,若是谁想死便死,想活便活,这天下还了得?
“十六年了,十六年了啊!为何还不让我死去?”那人哽咽道。
“生死由不得你我。”弥繁柔声道,担忧地瞧着一旁躺的直挺的人。
满是寂静,无人言语。
牢中总是暗无天日的,不知晓今夕何夕,只是冰冷和昏暗腐臭并进。
她本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得到处决,但是等了许久,等到睡了又醒了依旧没听到任何风吹草动。许是这几日已是年里,再大的事都未有过年重要罢。不知那周翰与宁王都可还活着?
那几日,那人就那样躺着,不动不言语,有牢饭送来他狼吞虎咽地吃上几口又躺下了,弥繁好几次张口他都没有接话。后来索性她也不再询问了,却在一众鼾声当中听到他微弱的感叹声。
“我有一个秘密,我不知晓如今还是不是秘密……”
弥繁困惑地瞧着他,那人却又缄默了。
“来,过来!”那人起身,忧郁地眸子瞧着弥繁,伸了伸手友善地唤着。
几乎是未经思考,弥繁坐到了他身边,不知为何,这邋遢疯癫的人竟给了她一些踏实。
“我将这秘密告知于你,你切记莫要再给旁人说。”那人神情有些空洞。
“嗯。”弥繁点了点头。
那人挤出一抹微笑,苦涩之意夹杂其中,“有个女子,乃是天底下最温柔多情的女子,她有一日遇见了那个毁了她一生的男子……”
月上枝头,夜色阑珊,天牢前十几个火盆将雄壮肃穆的石墙烘托出几分暖意,石墙下则是络绎不绝的身着石铠甲的守卫。
天牢重地,不管里头怎样松懈,外部看守却必须得严肃以待。
陆离与苕青早已换上了黑衣,伺机而动。这几日,景都城中波涛汹涌,临近过年也人心惶惶,皇上对宁王与睿王一事颇为关注也甚是愤怒,睿王身强力壮,多亏救助及时,无性命之忧,但宁王则不然,朝中无人知晓宁王的消息。
但在今日,官兵在距离景都成有三日路程的一个小镇上抓到了畏罪潜逃的梅奈郡主,正在回景都的路上,也正因为此事,将审讯小道姑的日子延期了,听说建宁帝此次要亲自审问,他倒是希望早些审讯。
“主人,有人来了!”苕青警示地瞧了一眼身后,压着声音提醒道。
随即,二人便躲在了一道石柱后,陆离朝着对面漆黑一片的巷道瞧去,冷笑一声,“何处都能遇见他!”
“主人,他是不是也知晓了萧弥繁的事?不然怎会如此关注?”苕青担忧地问道。
陆离看了一眼苕青,笑了笑,“不怕他知晓,就怕他名正言顺地知晓,定然会有阻我们。走吧今夜之事,我们就不掺和了。”
苕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二人一并消失在天牢外。
风声过处,带了几分冬日的冷冽却也一并夹杂了几分年味,烟花自空中爆起,守卫们多少有些走心,大过年还在巡逻,心中自然有些不好受。
似是一阵飞鸟,还未感觉到异样,天牢门前一百多人悉数倒地,瞬间无了生气。
风中弥漫着死亡的味道,生死不过一瞬间的事。未几,天牢中便已烟雾缭绕,众人未觉得不妥,昏昏沉沉,皆昏睡了过去。
一行如同鬼魅的人自牢中出来,为首的二人手中还分别扛了两个人。身后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给除夕夜带来了意料之外的躁动。
“主人,跟不跟?”苕青一本正经地站在一里外的枯榕树下,抬头瞧着树上的人,多年来专门训练出来的的眼神在夜里也能瞧清一里外的动静。
陆离跃下了树,嘴角微微上扬,凤目中逐渐变得浑浊不已,厚重的声音与夜色融为一体,好戏才刚刚开始,日后怕是有趣了,“追,怎能不追,保证好小道姑的安全,找几个人将消息散播出去,我倒是瞧瞧他在这景都之中能藏多久!”
苕青得令一步便跃上了一旁的石墙,消失在夜色中。
陆离含着笑哼着曲子,背对着火光冲天,走出了巷子。
倒是要瞧瞧你有多大的本事去与自己争,感情亦或者阴谋,你到底差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