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小儿一路上山,玩儿的尽兴,乐的爽神。到了那棵大树下,他从来还没见过这般高大的大树,心中惊叹。他见师傅放下了背囊,要亲自上树,心想:师傅上树不如我,却不让我上。太小儿兴致不减,不看面前高高的大树,却想刚刚见过的小猴。他有了主意,守住背囊,把灵窍打开,有了意念,身形已经飘起。他要去看看那小猴,刚要动身,忽然眼前有一个树影晃动。他急睁眼看,一棵绞杀树,密密麻麻的绞杀藤中,缠着一棵枯死的老树,老树被绞藤缠绕牵拖着,向山坡那边移动着。
山上的树神,太小儿听说过,却没见过。现在看见了老树的灵神,更来了兴趣儿。也许老树神还知道猴儿灾呢,如果追上老树神能把猴儿灾的案子问个水落石出,猴儿灾的案子不见破了么。
太小儿想到这,灵身飘起,追上了老树神。
他把眼皮挑了一挑,冲着树神的背影处喊了一声,“大树神,我能看见你。”
老树神听见了太小儿的喊,有了回应。它旋转着树冠,盘动着根须,展开了树形,迎住了太小儿。太小儿看这大树,枝发叶茂,觉得新奇,刚要问候,忽然,树冠处,垂下了青藤,越来越多,将老树缠绕了。转眼间,刚才有了一个丰姿茂盛,又虚幻婆娑的大树,忽然又变成了刚才被拖拽的枯枝老树,只有老树的根须扎在地上,一时稳住了树身。
老树不倒,立在了太小儿面前,稳了稳树形,枯枝略一沉,枝头微微地摇晃着,带着风过时才有的尖啸声。声音渐渐地变得粗憨了,断断续续地,有了顿挫,间隔。树身上端的几道皱褶掬起了不成形的五官,随着声音蠕动着。
“小人哦,喊,喊我作甚?”老树神朦胧的声音,沉闷,粗憨,结巴巴、慢悠悠,让太小儿向后退缩了两步。
“别怕。”老树神说,“你真是太,太小哦,也怪老朽修行不够,学人话不是好声音,吓着你哦。”
太小儿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叫太小儿?”
“老朽见过上山的人,也有跟着大人上山的孩子,与他们一比,你真是太小儿了,怎么哦,老朽还把你的名字说对了么?”
太小儿一听老树神言不顺语的话,也明白了,一拱手,问候道:“太小儿见过树神老爷爷,我们是来看猴灾的,到了猴灾的大树下,我看见你了,你是怎么回事啊,和我说说呗?”
老树五官微微地动,枝杈也微微地抬了起来,声音也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原来,这老树神的原树本体,是猴灾大树的树友近邻,它们共同面对着山上到处都是的绞杀树,终于,它被绞杀树找上了,几年过去了,它最终被绞杀藤缠绕致死,成了脱离真树本体的老树魂灵。
老树神说完了,又问太小儿:“你这么小,老朽还是头一回见。你怎么能看见老朽的影形哦?”。
“我是小孩子,本来就能看见的。我刚才还问你猴灾了,你也回答我啊。”
老树神听了太小儿的说,翻了翻老树皮半遮半挡的老眼,露出已经干枯了的泪痕,笑道:“你这神眼小儿,有股问劲儿。你遇上我,就问对了。可是你说你们来看猴灾,没用,没用。那一群猴儿和我一样,灾难落下,躲也不能躲开。我是被可恶的绞杀树缠勒,慢慢而死的。我邻家这棵老树,真是树大招风,冠高纳雷。夏天的时候,有一天下雨,一个雷电下来,落在它身上,那雷电轻了些,它没事,可是它茂冠里的猴儿就惨了。”
“是雷电么,雷电怎么能让猴儿都死了的?”
老树说:“怎么回事,我也说不好,但这猴群的首领,它死后的魂灵依然不舍离去,你有兴趣,老朽可以带你去见它问问。”
太小儿一听,心也加快地跳了起来。能见到猴王,就能弄个水落石出了。他高兴地说:“行。有劳树仙爷爷。”
老树神将一枝干落下,伸到了太小儿面前。说道:“上来吧。”
太小儿没有上去,只是伸手抓住了一粗枝末端的丫杈,说道:“走吧。”太小儿话音未落,便觉得手中吃力,两耳生风,身子随着老树,摇摇摆摆,像是飘在了空中,转眼间转到了山后。在一块大石头下停住了。迎面正看到一只胡须满腮的老猴坐在大石头上。
太小儿站稳了,老树神不见了。太小儿的到来,老猴王看见了,呵斥道:“你这人崽儿,怎敢独自来闯山,还来骚扰我的领地。”
太小儿一听这话,急忙拱手道:“拜见老猴儿爷爷大王。猴儿爷爷好。我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就来找你。你怎么皱鼻子皱眼儿的,为什么不高兴?我能帮你做什么?”猴王懵懂的眼神把脸上的怒气撑到了腮后,问道:“你是哪儿来的,
太小儿看老猴儿显然是心情不好,便重打精神,上前施礼。
老猴虽然心戒异类,可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小娃娃来到了山上,还与自己说话,这比猴群里有了新生猴儿更有吸引力。只是太小儿又问的没根没底,便也用不很流利的话说道:“为什么高兴?你这娃娃,真是太小哦,这里遭的灾难,
你没听大人说过么?”
“我不是这儿的人,今天就是来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也知道我叫太小儿?”
老猴儿一听太小儿这么说,知道了太小儿的名字,心里一笑,脸上也好看了些,问道:“我知道你叫太小儿。你是谁?来我这山上干什么?”
太小儿放开了声音说道:“我是一个贫道童,跟师傅来到山上,是听说这里发生了一件奇怪怪的事儿,所以来看看,想知道你们怎么怎么了。”
“你知道也没有用。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这一群落全完了,都散了,谁来也没用,你一个小人儿,还能怎样,就别来烦我啦。”
太小儿一听,老猴儿没有心情,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便不问了。他想起刚才看见的小猴儿,说道:“你说完了完了的,那还有别的猴儿活着呢,他们没有完,我也该来问问啊。”
老猴儿一听摇头道:“它们也会是一样的命运,老天爷都管不了,你就别操这个心啦。”
“也许我能让它们好,你什么也没有和我说,怎么就这么肯定啊?也许大人不能办的事,我们小孩儿就能办。你没听说过吗,树倒猢狲散,山上的树还没倒,你怎么自己就散了?”
老猴儿一听,禁不住露出了笑。它勉强抖起了精神,说道:“想不到,你一个小小儿,人儿小心不小,还非要管点儿事不可。”
“那你就告诉我呗。”
“这比树倒还厉害。”老猴儿欠身而起,仰头看着天,说出来一个字:“雷。”
“雷?”
“对。是天上的雷,你知道了,就回去吧。”
太小儿听了这话,再看大石头上的猴王,转过身去,形影虚晃,眨眼间便不知隐到何处去了。
太小儿知道天上的雷电,也早听师傅说过,下雨天,天上有雷电能引起山林大火。
太小儿刚才听老树神说到了雷电,本想找到猴王问个明白,现在猴王也去了,他直愣愣地站着,还在琢磨老树神和猴王的话,忽然耳中又有了猴王的声音。
“我们猿猴类,在树上生存,就是为了避免更多的天敌。但是,我们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成了我们灭绝的地方。天上的雷电,我们不懂,那是夏天的时候,晚上下雨时,我们会集在最大、最茂密的那棵老树上,天上电闪雷鸣,我感觉眼前一亮,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现在我们明白了,那是雷击,就这么厉害,可怜我的族群灭绝了。你们人类明白防雷,知道避险,我们却不明白。可是谁明白都没有用。猴类不会想到这些,本性让我们有了情况还是要上树。”
猴王的声音刚刚落下,忽听有人喊“太小儿”,太小儿身不由己往后一仰,勉强抬起了沉重的眼皮,见师父站在了面前,沉暗的脸色,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太小儿没见过师父这样严肃,心里也怕了起来。
有根老住持从后面喊道:“这娃娃在就好,没事了,没事了。”
无本也走来,嗔道:“你这孩子,真把我吓一跳。这山上,就是野兔,山鼠都比你大,也能把你给吃了,你没见过吧。”
太小儿低声道:“我看见了。”
“你看见了,没追你吗?”无本问。
“不是,不是。”太小儿把脖子高高地挺直了,两只眼睛一下睁得圆圆的,两个嘴角向下一压,小嘴儿变成了个半圆形,用十分认真的表情,看着宏正,一字一顿地说:“师父,我看见猴王了。”
宏正一肚子的急火儿还在升腾中,没想到太小儿弄出一句没边儿的话来,问道:“你说什么?”
“我看见猴的魂灵了,他是大王,还和我说话了呢,说的就是这个树上的事儿。”
宏正一听,顿时脸上有了光泽,问道:“你怎么能找到它的?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太小儿看师傅急,自己更急,便把刚才的经过讲了一遍,师傅一把抱起了太小儿,“你说的没有错吧?都是原话吗?”
“没错儿,都是原话儿。我也不会编,你怎么不知道了。”
有根也一下高兴起来,“哎呀,这可是天机啊。没想到,小娃娃破解了天大的难题,把我的怀疑给落实了。此后我再出山,也能把头抬一抬了。既然如此,天也黑了,咱们往回走吧,边走边说。”
宏正应了一声,又马上追问道:“老住持,你说你的怀疑落实了,你们早就知道是雷电所为吗?”
“也猜测过,可是就是没有证据,谁敢轻下断言,把老天爷说进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道师的小童子能把此事说清楚,实在难得。若非如此,我有根一世的英名也不知后人如何评说了。”
“但是,但是。”太小儿又说,“但是老猴王说,我们来了也没有用,他的子孙还面临灭顶之灾。”
“这倒是个问题。”宏正对有根说,“老住持是坐过衙门的人,此事该当如何,别人帮不上忙,你就多费心了。”
有根道:“老衲也想过这个问题,风雨雷电应该是自然界所生,皆为天象,也是各行
其道。人不能强行为之。”
宏正道:“人们都把这些归结为上天的行为。说上天也对,但那不是老天爷发威,那是自然界的风云雨电,就是天神在,也要听之任之。如果有一天我们都把天道悟彻了,就像下雨打伞一样简单地也能防雷电,那就能避免这些灾难了。”
“真是哲辩之理,看来道师的修行,果然高深,老衲佩服。”
宏正道:“面对猴灾,我们彼此彼此,都还没有入道啊。”
山道上的说笑声一直延续到了猴山寺院。
第二天,宏正起来,太阳已经老高了,他叫了几遍,太小儿才醒来。吃完了饭,告别有根,出了猴山寺。宏正知道太小儿没睡醒,让他进了背囊。
太小儿在背囊里,眼睛一闭,猴山,猴树,小猴儿,老猴王,又都拥在了眼前。不知过了多久,他心烦气躁,正没心情,忽然觉得师父在吟诗,他钻出背囊,看已经到了山下,便跳出了背囊。
宏正看太小儿有了精神,问道:“太小儿,好山景都过去了,你才醒来。”
太小儿往前跑了几步,回过头来说:“你还说呢,上山我都看够了,叫你看你不看,现在你又来叫我看。”
宏正一听笑道:“上山时,师傅哪有心思看山景儿。可是现在,咱们的目的达到了,心情好了,也该高兴才是,你怎么反倒没有了心思。”
太小儿眼皮挑了一挑,好像在说,你的目的达到了,我的问题还多着呢。宏正知道太小儿还在想山上的那个小猴儿,说道:“为师知道你心里还有牵挂,只要你没有给谁许诺,你就不用在心里纠结了。”
“不纠结,我心里也闹慌慌的。”
宏正说:“老天爷都管不了的事儿,你管不了也是正常。”
宏正耐心地开导太小儿,说的不少,可是太小儿沉闷,回应的不多,也只是几声“嗯”的应着。
师徒二人正往前走,快腿老憨正赶着马车向他们迎来。老憨扬着鞭子,车上坐着大胡子,迎住了宏正和太小儿,师徒二人上了马车。快腿儿道:“师傅没来,大家都着急了。”大胡子问:“师傅才来,是不是猴儿山的事情搞清楚了?”
“顺利顺利,可顺利了。”太小儿把话抢先说 ,他忽然看了看师父,便不做声了。
宏正一笑,把太小儿见猴王的来龙去脉说了。大胡子一听是太小儿把谜题给解了,用手指勾了一下太小儿的小鼻子,笑道:“我在山下听说了,这个老住持挺厉害,没想到,你这小鬼鬼,还有这般的心眼儿啊,比寺里的有根老住持还厉害。”
太小儿道:“他们可不是不厉害,那个主持爷爷还当过大官呢。比当和尚厉害。”
大胡子道:“这个有根,你们听他的法号,六根不清净,他还有一根在,怎么当上的住持啊?”
宏正说:“太小儿说的对,这个有根如果还俗,他能做一个好官,做主持,还是少了些修为。现在咱们来了,恰好也就帮他一帮了。”
马车进了村子,大家见面了,少不得对猴山的事议论了一番。房东老汉,听说猴山的事被这个出家人给弄清楚了,也来见宏正。原来,老汉也有个心结。他告诉宏正, “这地方每年都闹一场怪事,就是闹鬼,所以外人都叫这里是游魂沟。一年能闹几回,四年还一大闹,不能满足魔鬼,瘟疫就来了,不管大人孩子,都要遭灾。要想平息灾难,就要有一户人家,出一个不到五岁的小孩子作为祭品,老朽说话不好听,你这出家人能给看看最好,如果不能,我看你们还是快点儿离开的好。”
大胡子对宏正道:“师傅,他孙子正当适龄,也在其列,可是当父母的,不愿意那么做。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大胡子说完,又劝慰老汉道:“老人家,这事到处都有,哪儿都一样。”
老汉说:“这话不对,他村就没有此事。”
宏正道:“这里的魔鬼很会吓唬人,若是真有瘟疫,那也不是他们所为,你们不懂,他们便拿瘟疫来吓唬人,要是真的瘟疫来了,他们便拿了来吓唬人。他们利用了此事,你们便以为魔鬼说的应验了。不敢与魔鬼作对。你们没找人看过吗?”
“找过,也都是出家人,但是没有用。昨天老朽看你们带着个孩子,今天你这出家人又带来一个。”
“怎么?”大胡子看了看古里女怀里抱着的孩子,又看了看太小儿,问道:“我们这过路的孩子也算数吗?”
“是孩子就都一样,一样。”
大胡子看老汉叹息,笑道:“老人家,你放心吧,我们师傅不是一般的高人,这点儿小事如果真被我们师傅遇上了,那一定手到必除,让你们往后都不会再有此事了。”
老汉一笑,显然,大胡子的话,他根本没往心里去。宏正也觉得老汉把魔鬼夸张的有些过分了。
众人过了一夜,果然毫无异常。
宏正早起要赶路,众人起来,快腿儿正拴马车,隐约听村中有了几声喊。宏正听去,果然喊的是妖魔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