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宏正给南安诊病,太小儿也在听,也在看。他听师父给施主说病,女施主却在一旁一个劲儿地说,他看是否想说话,也被女施主的话给压住了。终于,宏正说话了。
“服药就要少说话。你们俩这样不停地说,不用谁说的对,能把谁在说,谁在听弄明白了就很好了。”
太小儿忽然想起知成不让自己说话就给自己野果吃,便喊到:“你们谁磨叽谁就吃东西,就不能说话了。”宏正拦住了太小儿道:“你就知道吃,那吃饱了怎么办?”
女施主也笑道:“这里还有小师傅,这小师傅说笑了,我们饭都吃不饱呢,哪有东西吃。”
太小儿一听,扭头看了看师父,见师父写了药方,递给静一,“按此方服药,就可平息肝火。”静一看过,道了一声,“好,看来施主确有肝火。可是你说的吃药行,这吃药忌生气,想让二位不生气该怎么办?”
太小儿不等师父应话,又插言道:“师父,我说的办法不能用么?”
女施主不肯吃药,一肚子的话也是带着气儿说出的。太小儿暗中看了,心里早有了一个主意,他细声低语问师父自己的方法能不能用。
“你的办法说的简单用着难。”
宏正一说,太小儿低头不语,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趴在宏正耳边低语,“师父,就说还有一味药,不能吃只能含,比如吃一个荔枝,核不能吐了,也不能咽了。”
口含荔枝核,这是小孩子的把戏,宏正又一想,太小儿说的也可以纳入用药方案中,便把用药的方法说了。南安夫妇欣然道:“含一个荔枝核,这个容易。”
宏正让南安吃药,让他妻子含荔枝核。静一不明白,宏正道:“妻子唠叨,丈夫火大,这二人能好吗?”
“含荔枝核也有药效吗?”
宏正道:“你们就按此法用药,可以回去了。”
二人谢过了,拿着药方去了。
太小儿看静一还没明白,心里也急了,他冲着静一直摆手,静一看太小儿有话要说,俯下身来,伸手揽住太小儿的肩膀说:“小药童,你想说什么?”太小儿拢住小手低声地说:“荔枝不是药,是不让她多说话。”
“哎呀。”静一恍然大悟,用一只手把太小儿拥了拥,笑道,“没想到你这小药童,还有这般心计,让老衲见识了。哈哈哈哈!”静一大笑了起来。
德容急忙叫住静一道:“师父,你又忘了你的病。”
静一缓了一口气,依然笑道:“小药童用孩子的把戏,让我的病也好了一半了。哈哈哈哈!”
宏正看静一笑而不喘,说道:“老主持,任何一个小技巧都有可能是一剂治病的灵丹妙药。”
“对对对。”静一向太小儿伸出了大拇指,又忍不住笑了一回。
客堂里清静了,静一感佩宏正和太小儿的谋略,叹道:“能用谎诈术来保证医术的行效,真是用者灵活,患者受益,老衲又领教了。正赶上后天是寺里的讲坛日,我正要与道长商量呢,就请道长届时登坛,也讲一讲大明的儒释道三教,讲一讲大明的医道。
“不敢不敢,老主持,你这么一说,贫道可是无地自容了。”宏正推辞,静一却一再邀请,宏正只好应承了。
太小儿几日的困倦,有了安睡处,便一睡不起,到了第三天的讲坛,还是大盹大睡。宏正要上讲坛,太小儿不能独处,只好把太小儿放
进了背囊,带进了讲经堂。
讲经堂里,宏正跟着静一上了讲台,背囊也放在座旁。
静一先介绍了阿兰陀的大会,展望了佛教的未来,念了一段经文,便请了宏正。
静一道:“大家已经知道了,道长是来自大明的道教,他带来的是佛教以外的世界,还有东土的医道。”宏正急忙合掌,与众信徒过了佛礼,道:“老主持抬举贫道,贫道也不能推辞,讲道理,讲佛法,没有大的差别。道教的理,无所谓深奥,但讲的是辩证,恰能与你们禅隐寺擅长的医道并论,贫道就讲一讲大明的医道。”台下和尚听说讲医道,有了响应。
“大明的医道,有道教和儒教的引领,使医道的践行者,成就了难得的修行,这就比佛的修行要实际的多。中医承袭久远,其中就出自一本书,叫《黄帝内经》。医术仅仅是《黄帝内经》的一部分,而 《黄帝内经》又仅仅出自歧黄之术的一部分。所以,论治病,贫道所学,微不足道,当着老主持的面前,贫道更是个门外汉了。”宏正渐渐地切入了主题,说的台下没了一点儿声音。宏正正说着,静一起身,低语了几句,又对众人道:“大家稍息片刻,我们去去就来。”
二人下了讲台。
台上的背囊里,太小儿还在朦胧中,他听到了静一说的话,爬出了背囊,挓挲着小手,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高台上。他揉了揉眼皮,才看明白台下都是和尚。
太小儿的出现,台下也有了异动。
宏正听和尚们喊“小娃娃”,知道是太小儿,他回头喊住了太小儿,嗔道:“你怎么出来了,为师有事,马上就回来,你先在这等一会儿。”太小儿神色还在恍惚,脚下也不稳,只好回到了师父的座位上。
台下有和尚喊道:“小娃娃,你是怎么回事啊,从哪蹦出来的?”
“我,我是贫道童,不是蹦出来的。”
“哎,你是东土来的小唐僧吧。”有和尚说,“你师父讲完了,你也讲讲吧。”
“你们说的不对。”太小儿喊道:“我不是小唐僧,我师父也不是大唐僧。”
“不是唐僧,那就是明道。小明道,你师父刚才讲了东土的真经,现在你也上了讲台,也给我们讲一讲。”
“我可不行,我不会讲经,我师父会讲,他还给静一爷爷治病了呢。”
“小贫道童,我们听说老主持的病,你师父在阿兰陀就开始施治,一直治到禅隐寺来了,如何丝毫不见好转?”
太小儿不识逗,扬起小手喊道:“你们怎么不知道啊,病有急的慢的,也有容易好的有不容易好的。有的病必须快快地治,有的病也不能急急的。你们知道不知道辩证啊,想一副药就把静一爷爷的病治好了,这不是辨证,也不是医病,这是啥也不懂。”太小儿一边说,一边晃起了脑袋,惹得和尚们都笑了起来。
“说的好。”又有和尚道,“小明道,你说的这么厉害,你也一定厉害,静一爷爷的病如何,你也说说呗。”
太小儿眨巴几下眼睛,不知道如何应对,憋出了一句,“我们是学佛求法来的。”
又有和尚问:“小明道童,你和你师父也学当年的唐僧,空手而来,取了真经,满载而归。你们到阿兰陀走了一遭,取了多少真经,也给我们说说。”
太小儿乜了一眼说话的和尚,小手空挠了两下说:“我师父没给你们讲么,你们怎么不明白?”
“我们明白,你们一本真经也没有取来,是空手来的。”
“我师父取了经,也不用经书,他都装在肚子里的。”
“小道童也会蒙人,没有经书,就是讲一年,这也叫空口无凭。”
“不是空口无凭。我师父什么都知道,经书就在肚子里,唐僧取经,就是不能带的经书,都装进了一肚子。你们怎么不知道啊。”太小儿说出话来,一脸理直气壮的表情。原来,从阿兰陀来禅隐寺这一路上,太小儿虽然多在背囊里,却也听来了师父和静一说佛教的许多对话。
台下的和尚又喊道:“小明道,你知道的还真不少。你怎么知道唐僧来取经,都把经装到肚子里了?”
太小儿半醒眼眨巴了两下,“他,他,他拿不动那么多,就得往肚子里装呗。”
台下和尚们又是一阵笑,“小明道,你既然知道这么多,那唐僧把阿兰陀的经书都取走了,二百年前阿兰陀一把火伊斯兰大军来了,又把阿兰陀一把火给烧了。我们这哪还有什么真经让你和你师父取啊。今天你们来了,可就剩下我们这些吃不饱的和尚了。这些话,下了课,你和你师父说说,让你师父发发慈悲,把我们都带到大明去吧。”
“我师父才不带你们呢。你们是僧人,你们怎么不知道,你们在这,佛寺就在这,佛祖就在这,佛教就在这。我和师父来,看见你们了,就是看见佛教了。”
和尚笑道:“我们是佛教,可是阿兰寺一片荒凉,佛教不也就荒凉了吗?”
“荒凉就是没有人管,但是我看见阿兰陀还有好多人呢。”太小儿摆着小手说,“你们说阿兰陀的一把火,烧的什么都没有了,但是唐僧取经,真经已经不在阿兰陀了,这就是个奥妙。”太小儿挺起了胸脯,胳膊肘往前抬了抬,缓和了语速,降低了声音,显然是在学静一的口气说话。
和尚道:“像,像是老主持的童子,你知道这么多,更像是佛祖的童子。你说的真经好像没有被毁,可是拿到东土,到了你们大明有什么用,阿兰陀不还是一片荒城么,至今都一蹶不振,这些你怎么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一蹶一蹶的,振不振你不知道,我知道,因为我看见了莫多爷爷,还有菩萨呢,还有好多爷爷,他们都在。”
“小明道,你还是没回答我们。阿兰陀没有了佛的根本,根不在了,大树还怎么生长啊?”
“你们怎么不知道,真经到了大明,还是真经。所以,佛教不是天竺的佛教,它还是西域的佛教,还是东土的佛教。唐僧取经,已经让佛教在东土了,所以阿兰陀化为灰烬了,可是真正的阿兰陀已经在东土,在大明了。佛教到了大明,还是佛教。你们厉害,就到大明去把真经取回来。你们也就是唐僧啦。”
“你这小明道说的话,和静一大师说的有些相似呢,倒像是个小长老。更像是佛祖派来的童子。你到底是不是佛祖派来的?”
太小儿把小手往前一荡,应道:“你怎么这一会儿就又不知道了,我是东土的贫道童,我就是知道佛祖是你们的佛祖,也是东土的佛祖。只要东土在,佛祖就在,就有佛教在。佛教能到了大明,因为大明好,就搬个新家呗。”
“说的好。”
台下有人喊,虽然声音弱一些,但太小儿听的清楚,是静一爷爷。
静一上了讲坛,向他伸来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