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小儿躺在毛毡上困盹,心里没闲着。他眯着眼睛,悠悠中见一个光影在眼前晃动,急忙稳住心神,问道:“你是谁?在这儿干什么?”光影意传如声,“我等你多时了。”太小儿再一看,眼前的光影,盘聚成一个光环,渐渐升上了天空,原地留下一个泛着金光的人形,正是万佛殿里的那尊菩萨雕像。
太小儿问道:“呃哦,你是显灵的菩萨吗?”菩萨微微一笑,伸出手指点了两下太小儿的脸蛋儿,“难得一个道家的童子。”说话间,菩萨座下的莲花,也分来一枝,盘在了太小儿的脚下,将太小儿托起。太小儿觉得身子一轻,像是飘在了空中,摇摇晃晃。太小儿悠哉游哉,看着脚下的白云,心中莫名的高兴,忽然,莲花晃动起来,随着迎面的风,一个声音灌入耳中,“人间一事天难办,天上万事人可为。万里天外有道理,佛域却遇一灵童。”话音未落,“嗡隆隆”一声响,太小儿心里一紧,却挣扎不起,他忽然感觉刚才身下绒柔柔软懦懦的莲花没有了,再一摸,却是柔软的毛毡。
太小儿有了动静,宏正顺手将他抱起,与静一告辞,出了小屋。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大亮,宏正已经走出了僧院。僧院的大门外,站着两个人,咳嗽声传来,宏正知道是静一老住持和德容。
静一和德容衣着整齐,看上去像是要出远门的装束打扮。
“老住持这么早,此肺病调阴时,怎好这般失养,这是又犯忌讳了,病体便难以康愈了。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
“我和你们同行,你看如何?”
宏正听静一的回应似乎有了些底气,忽然一股药味儿迎面而来。“怎么回事?我怎么闻着一股药味儿?”德容道:“我师傅刚刚服了药。昨晚我按方子去抓药,这里的药僧都认识我师傅,所以道长出了门,我就把药抓回来了。”德容看了看静一又接着说道,“我师傅昨晚睡不着觉,让我熬了药,把药服了,没有半个时辰,他说感觉不一般,便来了精神,打坐一气儿到了天色见白。感叹了一番,非要和道长一起走,说这不仅是比听经还难得的机会,更是佛的旨意。
宏正不解,问道:“怎见得是佛的旨意?”
静一微微一笑。说出了原由。
原来,两个月前,静一病情沉重,自觉不久于人世,便要了却自己魔鬼缠身般的苦痛。静一心往极乐世界,那日便做了一梦,朦胧中见一条丈余长的金蛇进了屋,盘身立于面前,张开大口,发出声音来:“讲经期未满,魔难未圆全。苦痛自有数,不可废修炼。老住持还有寿命,劫数自有解脱日,魔难自有归一时。”说完,蛇也不见了。
“有了此梦以后,我不知不觉心境坦然了,只是对梦中景象,百思不解。我也时常想,无缘无故,怎么会有转机,现在遇上了道长,老衲终于明白了。”
宏正说:“如果这佛蛇说的是贫道,看来,这就是我们的缘分。佛无所不在,无所不知。贫道来此,早在佛家的掌握中了。也难怪老主持连夜就把药服了,有悟性。贫道看老主持比昨天有精神,说话也有劲儿了,身上感觉也好些了么?”
德容插言道:“我师傅这回可有劲儿了,要不怎么一宿没睡呢,就是为了和道长一起走。天还没亮,就让我和莫多招呼一声,也把道长离开也说了。”宏正笑道:“老主持做的周全,可是你自己治病,心急可不成,这药的效果还早着呢。贫道随老主持回禅隐寺,也可以给老主持再辩证,再调理。”
“这就对了。”静一笑道,“况且你有话要说,我也有话要讲,我们能分手吗,道长的故事,老衲很想知道一二。佛经也是从所见所闻的感悟中得来的,当然不一定能把世上所有的感悟都聚集来。所以,世上的感悟永远也少于众生的故事,这就是老衲要与道长同行的缘故。走吧,咱们边走边说。”
太小儿听到了“故事”二字,从背囊里探出头来说:“爷爷,讲什么故事,我听。”
静一笑道:“爷爷是想听你的故事”
静一说要听太小儿的故事,德容围着太小儿转了半圈儿,小声问道:“小药童,
你会按摩治病,药歌唱的也挺厉害。你能看见菩萨吗?”
太小儿“嘿嘿”一笑,“我看见啦,你没看见吗?”
“看见了,你说的不是雕像吧?”
太小儿乜了德容一眼,“我昨天晚上都看见了,不是雕像,是雕像的灵,是菩萨。”
德容道:“你怎么看见了,都看见什么了,给我讲讲呗。”
太小儿看了一眼师父,见师父没有阻止的意思,这才把赌场上见到的灵光和万佛堂菩萨金光显现的景象说了一遍。
德容听了叹道:“你太厉害了。昨晚我跟着师傅也在万佛堂,好像谁都看见了菩萨,就是我,什么也没看见。”静一道:“菩萨显灵,虽然金光罩体,那也不是一般人能看见的,别看那么多人都喊,其实,就连莫多也不一定能看见菩萨。倒是他徒弟容海开了神眼。这也是菩萨与他有缘才能让他看见,别人不行。”
“那……”太小儿想说又停住了,小声对宏正说:“师父,菩萨还跟我见了一面呢,这是有缘么?”
“怎么回事?你说吧,也说给静一爷爷听。”
太小儿把昨晚毛毡上的梦讲了,静一道:“你这小童子真有故事,能看见菩萨,果然有缘,也有神眼,若能听见菩萨,那就是神耳也通了。”
“我能听见,菩萨来是轰隆隆的声音。”
“果然是了,那便是摩诃那钵来去的动静,所以大家都叫他大势至。你有此神通,静一爷爷不会怀疑你和你师父的修行了。你们远来西域,堪比当年的唐玄奘,只是唐僧是来取经的,让佛教的未来有了取向。你们也来取经,能把大明的仁善播撒在天竺,对跨教的和谐更有意义。”
宏正道:“老主持过奖了,唐僧让佛教落足东土,老住持说这是佛教未来的取向,老住持知道这是佛祖的意思么?”
“这是生存之道。就是佛祖,他也不能违背。老衲认为,佛教今日的归宿,在佛祖的心里已经有上千年了,所以,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老主持这么一说,贫道倒是真明白了。玄奘当年取经,果然有些来历。”
“玄奘当年取经,他可不是一般的求学取经。论研读经书,整个阿兰陀寺,能讲五十部经书的高僧只有十人,他就能位列其中。玄奘在阿兰陀的岁月,可谓精彩,风光。其实他把佛教带到东土去,这才是根本。道长远涉万里来天竺,却不知道当年的阿兰陀的精要已经被玄奘驮到东土去了。如此说来,道长不是舍近求远,而是想看看佛国今日吧?”
“老主持如此说,也有道理。但贫道有一事不明,玄奘取经,让佛教迁徙东土,佛祖为什么放弃天竺,丢下了西域?”
静一说:“这就是老衲的拙见不能及的,也是佛祖的先见之明,把东土做为佛教的未来,就是因为东土有你们道教,还有儒教,民风和国势的昌明,都是佛教发展的最好的根基,本土不仅没有这些,还有不利于佛教提振的更多因素。”
宏正道:“可是佛教到东土,玄奘来阿兰陀,肯定没有把所有的佛经都带走啊。”
“你可不能这么说。”静一笑道,“玄奘取的经,那叫真经。除此之外,他能讲的经书,这一部分是用肚子就装回去了。再说玄奘这样的高僧,能不远万里来取普通的经文吗?”
“老主持说的是,贫道也听说当时玄奘回到长安,果然写出了大量的经书。如此说来,佛教落足大明是大势所然也。”
“佛祖看好了东土,不仅仅是佛教落足的问题,他把佛教带到东土,更是为了把东土打造成更美好的乐土。如此美好的结果,将来回馈天竺,阿兰陀才能再有辉煌。老衲出言无忌,点到为止,不知道长有何高论。”
“老主持高论,贫道领教了。可惜阿兰陀一定有辉煌的未来,贫道赶不上,也不能助一臂之力了。”
“道长现在的作为,就是对佛教的功德,一样会留在佛教未来的辉煌里。如果将来你们的道教和儒教能传来天竺,阿兰陀也就有复兴的希望了。”
宏正道:“老主持,这是将来的功德,贫道说来就
远了,说佛教的未来,这题目也大了,咱们自己的路,只能从脚下走起。眼前的功德,就是老主持的病。如果没有结果,贫道离去也是心有不甘。”
静一笑道:“道长果然务实,还在意老衲的病。治病如同念佛,没有辩证,僧人念不出修行来,病人也治不到病根。老衲也从医年久,不得要领,还请道长指教了。”
宏正道:“论说医道,此非贫道本能,论说辩证,大明有古典哲论,你们天竺的佛法也同样高深。”
“道长谦虚,果然是大明人的修行,势强而话不强。仅此也让老衲领教了。”
两位高人,边走边论,从治病的辨证,到天地的阴阳,一路海阔天空地说,山高水长地辩,三天的路程,走了五天。不觉已经走进了那乌小国。
这日过午,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禅隐寺,刚刚进了寺院,一阵吵闹声从寺院里传了出了,德容道:“师父,是那个叫南安的夫妻俩又来了。”
原来,这夫妻俩经常吵架,曾经来过寺院,现在又来求静一排解矛盾。正赶上静一远道而归。看见了静一,堵在门口就是一顿说。
“你们闹矛盾,问题还在你们自己。老衲的劝说,你们不听,还是无用。”
南安妻道:“大师上次的劝,他回去就好了一天,这次比上回病得更厉害了。我勉强把他弄来,还请大师无论如何把他心给收了。”
妻子一阵叨叨,南安耐不住了,喊道:“你叨叨叨,叨叨叨,没个完。现在不是劝化我,劝化你才是正理。既然大师回来了,就请大师给她下点儿药,让她安稳一天也好。”
“你好。”南安妻回道:“你连晚上都闹,天天不睡觉,你看他现在比上回瘦了多少,这样下去不是瘦没了吗?还请大师给看看吧。”
静一道:“看你,和他吵架,还心疼他。上回给你们破了阴邪,现在你们吵架,还是心病,无药可医,是你们自己的欲望不能平息,这只能靠你们自己的修行来解决,”
夫妻二人又是一阵地吵,静一只好让他们先到客堂等候。夫妻二人进了客堂,静一转向宏正问道:“道长见笑了,这是西村的村民,刚才你也看见了,丈夫说妻子有病,妻子说丈夫有病,以前都是来的容易,去就难了,费了我好大的耐心。依道长看,是否有化解之方,让他们少些纠缠,早早回去。”
“老主持累了,那就歇会儿。贫道以为他们火气冲顶,正是肝火之症。”
“善哉善哉。”静一拉住宏正进了客堂,见了南安,劝道:“施主耐心些,老衲给你们引见,这是大明来的道人,很有医道,也让你们赶上了,你们先见过道长,然后说话。”二人上前施礼,宏正急忙解释道:“老主持的善念,即可解除你们的病患,贫道从医理上入手也不能让二位施主平息此病。”
“这是如何说?”二人又把眼睛转向了静一。
宏正道:“心病当用心法治,这是老主持的强项,如果需要,贫道可以配合老主持,但是你们一边求医一边生气,那真是无药可救了。二位施主不能收住心火,药到了病不能除,反倒火上浇油。”
妻子道:“你们看他这火气,觉不睡,饭也不吃,把我气死了没啥,孩子们跟着也不得好啊。”
“女施主能不能少说两句。”宏正拦住了南安妻,“若要贫道出手,不能听我一言,那你们就只能回去吧。”
“能办到,我们一定配合。如果给我吃药,他能好了我也愿意。”南安妻说完,用眼睛狠狠盯了丈夫一眼,“你听见了吗,你不配合,咱们就没个好。你倒是答应啊。”
“行了行了。”南安道,“你不给我烦恼就行了。我看你吃药正对路。你好了,我自然就好了。”
宏正道:“看你们谁都不服谁,什么药也不能有效,能让他们不再生气,这药就能有效果。否则吃了药也是适得其反了。”
南安道:“她一时不说也不行啊,你们看她刚才这一会儿的说,想让她停下来比登天还难。”
“不难。”太小儿忽然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