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木儿听宏正把这话说了出来,面带惊色地问道:“怎么,他阿噶多现在就要动手了吗?”
“迫在眉睫。”
“既然事急至此,道长歇息了,我去见我大哥,也好做安排,明日再来陪道长。”
“陪就不必了,贫道话到了,心意明了,也无滞留的必要了,贫道就此告辞。”
“道长不知,此处军中,太师无话,我都不能随便出入,你在军中可绝对安全。至于道长要走,现在天已经黑了,雨还没停。本将军还有话请教道长,待明日出征,本将军顺便送道长一程。道长歇息吧。”
帖木儿急匆匆走了。
宏正出了营帐,果然营门处有军兵把守,他只好回到营帐中静待事变。
宏正的话让帖木儿不能不信。夜色里,派出了自己的心腹。
阿噶多的毡包里,依然亮着灯火。
“可汗,人到齐了。”帐内的议论声停了下来。
阿噶多的声音:“太师明天还要攻打大同。太师的伤还没好,这会麻痹明军,可以给明军造成出其不意的效果。”
“可汗,太师不能上阵,这不全靠咱们了吗?”
“你们放心,我今天要给也先一个出其不意。”
“可汗今夜要动手吗?”
阿噶多道:“大漠是铁木真的大漠,草原是成吉思汗的草原,我是蒙古的黄金血统,今天就是归正一统的最后机会。”
“可汗说的最后机会,而且还这么急,难道有什么变故吗?”
“今天太师帐中,来了一个神秘的大明道人。好在太师对他并不信任,我看这道人有神辩之色,他一定看出了我的破绽,道人也有未卜先知的法术,我不能给他与太师说明机会。所以,今夜动手,势在必行。”
“既然如此,可汗尽管吩咐。”
“你等潜入也先手下的营中,半夜子时,四营同时举事,一齐动手,我带人看住也先。他现在伤病在身,侍卫也松懈,实为天赐良机。”
毡包外,一个黑影离开了。转眼间,阿噶多的部署,摆到了也先的面前。毡包内,一边是卧榻的也先,一边是帖木儿和他的心腹。
“阿噶多兵变?他敢。”也先半信半疑地说。
帖木儿道:“阿噶多今夜子时动手,现在已经把大营都控制了。没有大明来的道长,我也蒙在鼓里呢。道长说,咱们要让阿噶多感到意外,才能对他有震慑。”
也先看了看帖木儿,眉头皱了皱,“这道人如此说,我需验证。果然如此,那是我怠慢道长了。既然如此,我置空帐,他阿噶多若亲自来拿我,我就突然出现在他背后,只要几个侍卫,就能把他制住,你去调集你的人马来,一旦事发,你就给我造个声势。”
“大哥,你这以小博大,实在危险。”
“现在只能如此了,擒贼擒王,这样才能有震慑。”
宏正在营帐中静待事变,捱到半夜,还是没有动静。他担心帖木儿没有听进自己擒贼先擒王的计谋,如果不能得手,自己该如何摆脱。他把毡包的帘门敞开着,静静地听着军营里的动静。
终于,也先的大帐内有了异常,宏正急忙出了毡包。
军营里传来了捉拿反贼的喊杀声,这让宏正松了一口气。
深夜的军营里,传来了喊杀声。
“成了。”宏正松了一口气,放心地躺在了毡铺上。
东天已经有了亮色,帖木儿终于来了。
“伯颜将军,太师如何?”宏正把帖木儿迎在了毡房外。
“我大哥已经把阿噶多抓住了,又带人平息了阿噶多的几个将领的行动。这一场惊心动魄,他伤势复发,正在昏迷中,所以我才来迟了。”
“太师他危险吗,我能帮上忙么?”
“放心吧,只是
困乏过度,劳神至极。我们蒙营也有医官在。”帖木儿话题一转,“道长这神机妙算的道术果然厉害。前些时,我们的萨满大巫师说我大哥有灾,远看五年后,近看在眼前,道长把眼前这一步看了出来,果然让我大哥得了先机,道长怎么会知道阿噶多要下黑手的?”
宏正笑道:“贫道在西域,也略通佛道,这都是佛家的技巧,修行到了,自然心神相通,当然就能看明白了。”
“怪不得道长说到佛教就如此有兴致,既然如此,还请道长多住些时日,我想请教道长,如果草原该有佛教,是不是也能把萨满教带起来?”
“这话说的对,佛教来了,萨满教也会兴盛。这如同中原地一样,道教和儒教都在于佛教的来势里得到了促悟和完善。你们萨满教流于无形,散于无处。相比之下,佛教最便于广播,易于被民众接受。”
帖木儿道:“我哥也有感慨,他说道长如此灵验,就按照道长的话,请道长为我蒙古在漠南择地建一佛院,也让大漠有佛教。道长既来之则安之,就请道长帮我们把此事给办了。”
宏正道:“太师果然有此善心,看来释放朱祁镇只是早晚的事了,贫道更希望你们瓦剌大军能放下屠刀,放过无辜的百姓,做一件善事也胜过修十座庙宇。依我看,伯颜将军倒是个有心人。佛教引入蒙古草原,只有你能做的来。”
帖木儿道:“我大哥安下心来,也会尽力的。如果他还无心向佛,我便用我这一世来办好此事,即使我来不及完成,也要让我的子孙把这事办了。也让我们蒙古各个部落凝聚起来,强大起来。”
“佛教的传入不是个简单的事,如果没有充足的准备,恐怕你和你的子孙,也不会见到结果。贫道相信伯颜将军一定能尽力。”
帖木儿要去巡营,宏正道:“你们大事完毕,贫道此来,也算有了功德,现在天也亮了,我就走了。”
“这不可以,我大哥有话,不仅要当面道谢,还要向道长请教,请道长帮助太师主持王廷政务,特别是道长懂得佛教。”
宏正听了,知道也先不能放过自己,如果见了也先就更难以脱身了。他觉得也先现在不清醒,这是老天给自己脱离也先的一个机会。
“贫道话给你们说到了,事也帮你们化解了。贫道此行即使没有功德,我想太师也不会强留贫道,此话说与将军,贫道就此告辞了。
宏正执意要走,伯颜帖木儿不能说服宏正,只好送出毡包,来到营门,被兵士拦住。
“现在连营巡戒,没有太师的话,谁也不能走动。”
帖木儿笑道:“看看,我就说道长不能走。道长还是耐心等待吧,等一切都安稳了,本将军也要答谢道长。”帖木儿说完,转身奔也先的大帐去了。宏正看帖木儿走了,单独和哨兵商量,哨兵不知宏正身份,训斥一番,把宏正推进了毡房里。
“你一个小小的兵丁……”宏正怒气发在唇边,又一想:我身在草原,心在西域,不能因小失大,身陷非地。他转身又掀开了门帘,脸上挂上了笑容,提到嗓子眼儿的那口气也变成了一声赞叹:“也先的兵士果然是职微言重心诚,如此职守还真能把大营守好。”
哨兵看了宏正一眼,“哼”了一声,说道:“都是废话, 你一个出家人,也配和我说话。在我手中遇上的愚人蠢货也有,奸诈之徒也有,我从没放过一个。”
宏正反讥道:“我正好相反。”
“你这话什么意思?”军兵眨巴着眼睛问。
宏正说道:“这还不明白?我遇上蠢货,就是只有一个我也不和他计较。”说完转身躺在了毡铺上。
“你敢骂我?”
宏正转回身来说:“我和你恭维我一样地恭维你。这怎么能叫骂人呢?”
哨兵带着满嘴的瓦剌话,出营帐去了。
宏正刚才在毡房外,已经察看了军营内外,也暗中记住了军兵的哨位。宏正暗想:你哨兵眼高,目中无人,贫道要想潜逃,只能不顾斯文了。
宏正背了行囊,来到了毡包外,捡了几块小石子,手指弹出,弄出动静。哨兵果然寻声察去。宏正见哨兵北新背向自己,便迈开轻步,只走暗处,转毡包,绕营帐,潜草丛,遇见哨兵迎来,用石头打出去,石头落地的响动,又把哨兵的眼睛引去,宏正这边闪身腾步,越过了明道,利用草木,借着沟坎,低姿静步,出了营区,看前面就是大草地了,忽听远处有军兵喊来:“有人,站住!”
宏正知道被发现了,急忙窜入了草木中,看哨兵追来。便沿着刚才行进的方向如前掷出了石子,前方有声响,哨兵转向声响处搜索去了。再掷一子,声响又吸引了哨兵,再向前追去。几个巡哨的军兵,也被吸引了过去,沿着宏正逃跑的方向搜索去了。宏正把哨兵引向了歧途,自己折向而行,低姿爬向了哨位空虚的草丛中,看看离大营远了,便挺直了腰身,回头看了看也先大营,深深地叹道:“伯颜将军,贫道失礼了。那军兵有辱斯文,我也不得不舍了斯文,叫你们见笑了。”
宏正舍了西行大路,向南往大明的长城返来。
宏正走西口,原路返回,沿着黄河东岸,往南走来。正沿着湫水河畔走了一程,感觉乏累,便坐下来歇息。一路上,他看见了难民依旧,想到了伯颜将军的话。不知也先何时能下令不再屠村,不再屠城。
宏正正想着,忽听远处有马蹄声,他向荒野中看去,一匹蒙古马驮着两个女人向这边跑来,后面还追来两个瓦剌马兵。两个女人显然是慌不择路,狂奔的马,到了河边,收止不住,冲入河水中,看看就要到了河对岸,忽然,马翻人仰,落入湫水河中。两个军兵见了,只好放弃了追杀,拨马东去了。宏正急忙跑到河边,向河里看去,落水马走出了河水,上了河对岸,隐在了草坡后面,河里的两个女人却没有了踪影。
宏正看着荡荡的河水,心生悲哀,想着欲也先说的话,不知道能不能让瓦剌大军停止野蛮的行为。宏正边走边想,闻到了微风中有一丝血腥的气味。
宏正走向了腥风飘浮的荒草滩,发现了孙家的宝儿。
“是宝儿。”
宏正看着孩子半睁的双眼,心中有了确定。他想起了刚才湫水河里落水的那两个女人,有一个身形穿戴,好像就是那个被管家婆卖了的女仆人。
他又想到了十几天前的一个梦,宏正被瓦剌军带往也先大营的路上,他梦见师弟稻田把宝儿送到了孙家村,孙家却是一片哀丧景象。现在一切都得到了验证。
宏正看着宝儿,心情沉重。他没想到孙家的这个结局,竟然让一个孩子也落得了这般绝境。
“怎么办?”宏正救人一命的兴奋,此时一扫而光了。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荒野还是静悄悄的。宏正知道,如果孩子父母还在,应该早就回来了。那个仆人金枝能爬上河岸,现在也早就该回到这里了此时没有人来,恐怕他们已经是阴间的灵魂了。他四下看去,荒野上只有风声,草滩上没有一个人影,他盼望着孙家人的出现。他也盼着有好心人路过,把孩子领走,也能让这一门忠烈人家,留下一个后人。焦急的等待,让他的思绪回到了五台山的山路上。那个寻找佛家童子的油香佛,如果他出现在此刻,这孙家小儿就有了去处了。虽然是身归清净,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
宏正思索着沿途寺庙的所在;想着沿途村庄有人收留宝儿的可能;若无人收留宝儿,贫道乃是一介苦行者,如何有奶让他活命;一个远走西域的出家人,带着个婴儿,遇人说起该如何解释。
西山的云,提前遮住了落山的太阳,天色暗了下来,宏正放下心里的纠结,他不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