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走出二里地,来到了一处山梁下,隐隐地有溪水流淌的声音,走近了一看,一片洼地结成了一汪潭水。大象走入水中,鼻子里有了吸水的声音。
宏正走到溪潭边,捧起水喝了一口。
“好水,果然是好水。”
稻田也冲着太小儿喊道:“太小儿,这水能喝。在别处有水,大象不喝你也别喝,知道吗?”
“我知道,大象不喝的水有毒。”
太小儿坐在已经深入水里的大象背上,伸出小手,折了一根水草,用手捏了捏枝茎,便放进了嘴里,另一头插入了水里。稻田看太小儿用枝茎吸水喝,笑道:“太小儿,你看大象,它鼻子吸水,你用芦管吸水,他在水里,你也在水里,不同的是它洗澡了,你全身一点儿也没湿。”太小儿应道:“师叔,你是不是说的谜语啊?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谜底就是荷花。”
“好!”稻田高兴地说,“师叔还没说完,你把谜底都说出来了。你也干净干净,该像荷花一样。”
太小儿听了师叔的夸奖,高兴地脚下蹬了两蹬,正惊扰了洗澡的大象。大象一仰鼻子,高高地喷起了一注水,水做瀑状落下,把太小儿浇了个半干不湿。稻田“哈哈哈”地笑了,“太小儿,它洗澡,也叫你洗澡呢。”
太小儿把衣服脱了,往岸边使劲一甩。稻田接了衣服,再看太小儿,一尊玉童,挂着红肚兜,在大象背上站了起来,一头扎进了水里。太小儿入水,与大象耍逗了起来,太小儿划水击波,潜水隐身,大象甩开大鼻子也与太小儿嬉戏。
太小儿和大象在水里玩儿了一回,游到了水边,他上了岸,对稻田说:“师叔,刚才我看了,这大象有二十六颗牙。
稻田问:“二十六颗牙是何意?”
“就是一头老象呗,老象可厉害啦。”
稻田向太小儿伸出了大拇指,“你真是西域的童子,象国的神婴。看来你一定能驾驭大象。”稻田又转向宏正道:“你说老马识途,老象知路。它若真是西域的大象,那你们可真是老天相助了,有了它,你们这一路就不愁了。从现在看来,太小儿和大象建立了感情,这是让大象听话的关键。”
宏正道:“来时菩萨说咱们有不测,如果大象真能帮咱们,恐怕菩萨也会感到意外了。依我看,这大象不像是有病,不管它是什么来历,有了它,我们走的也快了。”
“什么来历?那小伙儿不是说了么,商队的大象,不能走了,只能丢弃了。果真如此,这大象就常走商路。”
宏正道:“你的判断不错。当然,大象走森林还有它自己的象道。现在我和太小儿有了大象,这比跟着商队走强多了。只是现在还不能肯定这大象能不能被太小儿驯服呢。”
“是啊,看太小儿有了大象多高兴,如果这是缘分,那大象就会听话了。”
“既然有了听话的大象,我们入林就好办了。”宏正把话题一转,“师弟,再往前走就是原始森林了,我和太小儿随大象走过去,可是你自己就不能回来了,所以现在你就放心地回去吧,别再送了。”
“不行。”稻田道,“你们有了大象我当然放心,只是今天天时已晚,不可能再往前走了。你们只能明天早起入森林。再说明天的故事我不能错过,我们还能共度一个夜晚。”
宏正笑道:“我说的也是此意,你的千里相送到此为止。至于进森林,那当然是明天。”
宏正和稻田说话,太小儿突然喊了起来。
“你们看,大象要走。它洗完澡了,不管咱们了。”
“那不是要走。”稻田说,“它洗了澡,是想从好走的地方上来,你应该去帮它。”
太小儿跑到水边,迎住了大象,伸出小手来接大象的鼻子。大象鼻子伸向了太小儿,勾住了太小儿的屁股,抬起了头。太小儿知道大象的意思,顺着大象的脖子爬到了大象的背上。
“嘿!太小儿,你是去帮忙的,怎么又玩儿上了?”
太小儿骑着大象喊道:“大象和我好,换了别人大象还不能让上来呢。”
宏正高兴地说:“大象精神了,下面该要找吃的。这个时辰咱们什么也不能干了,保证让大象吃饱了,明天才能过森林。”
大象走到了潭边的林子里,专找树上的翠枝嫩叶,边走边吃。太小儿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在象背上催促大象快走,大象边吃边走,行进缓慢,走到一处山谷口,停了下来。太小儿往前一看,路边有一户人家。
“师父,大象给咱们找了个投宿的人家。”
稻田叹道:“这大象果然有象道。”
房东老汉看有人来了,还是道人,一番客气,把大象拴了,把三人让进了家门。
“此地叫一麦山。”房东说,“这方圆百里,只有我们一户人家。”
稻田问:“这深山老林,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这样的艰苦,你们怎么坚守啊?”
“说来话长。当年元朝,我爷爷的爷爷逃荒要饭走到了这里,哪知道越走越荒凉,甭说要饭,就是能喝的水也没有。正走到了这里,看见了这里的房子,我们就此落脚,后来有朝廷的军兵路过,来此打火暂住,我们才知道这是他们军兵落脚过夜的一个驿站。”
“这里前无人迹,无路通达,此设驿站有何意义?”
“师傅不知,那时的大元疆界,南去还有八百里呢,这里是军兵必经的通道。只是大明以后,朝廷管辖不及,那南疆荒远,又有瘴恶林封,不便管辖,那边就不了了之了。”
宏正道:“若是元朝,走出现在的大明,及至南洋之邦,还是中国地界呢。”
房东道:“那时是当然,可现在就不行了。你们往南去,就不是大明了。我们所在,便是大明疆界了。所以我们一家人在此,那就是大明在此。别看我们是草民,有我们在就是朝廷的疆界在。”
“稻田道:“没想到,林封远疆,大明的疆界也在此止步了。如此看来,此路不通不是虚言。想走过去,堪比登天。”
宏正道:“你们的守护,虽然无人知晓,却也是不一般的修行。大明有你们这样的子民才是大明之幸。
“我们贫贱,皇上难知。能帮道人,也算我们有一得。你们有大象,过林子也很艰难,听说还有个魔山就很不好办。”
房东关照三人吃了饭,天也黑了下来,便各自歇息了。
第二天早晨,宏正起早上路,离开了守疆人的驿站。
大象不用吆喝,便向森林走去。太小儿趴在象背上,一路上观山赏风景,林中看珍禽,草间寻异兽,少不得东喊西叫。忽然见一山鹰,如箭一般,从头顶掠过。忽然又急转而上,回到了空中。宏正喊道:“太小儿,收了玩儿心,刚才那山鹰若是来抓你,这会儿你就上天了。”
“啊。”太小儿下了大象,来到宏正身边,“那还在地下走吧”
稻田把太小儿抱住说:“太小儿,你在这山里,可不比山外,和山上的野兽比,你弱如娇兔,可不能出事啊。”
宏正道:“稻田,咱们已经进了原始森林了,你不能再送了。这样的路你走过去,再一个人自己往回走,就不仅仅是你不放心我们了,我也一样添了一份对你的担忧。你已经是千里相送了,现在该终须一别了。”
“我只怕……”稻田看了看太小儿。
“师弟放心,我把太小儿看住了,现在有了大象,这也比上次我带太小儿走要好多了,师弟可以放心了,也不必再送了。”
稻田看了看大象,又看了看森林,叹道:“荒野晴翠路难觅,如入汪洋象可泅。既然如此,稻田在此止步了。”
稻田看了一眼太小儿说:“太小儿,师叔为了你的故事,才来到了这么远。一别容易再见难,师叔等着你再回大明,那时见面,你该比现在更不一样了。”太小儿道:“师叔,你都是为了我,下次我回来,一定一定先到你的白云观上去。”稻田把太小儿紧紧地抱了抱,又贴了贴脸,这才把太小儿转给了宏正,说道:“太小儿是咱道家的宝,把他保管好了便是师兄的功德,师弟只能向遥远的异国给你们祝福了。”宏正接过了太小儿,又把他托起,放在了大象的背上,回头对稻田说:“此次回来,实在仓促,许多事都没能做,有些遗憾。”
稻田道:“师兄不虚此行,成就了功德,这是最重要的,将来天上任职,恐怕变故比现在还要大。”
“将来的事,只能听天由命了。什么都在变,只有我们相思的情结没变。弟有送别情,兄也有不舍意,神如万壑争流上,岂能言语可塑。”
“人有离合,心有悲欢。千里相伴,一朝终别,唯有再见是心中的遗念。弟只盼与兄同修同去,他年灵聚正果圆。”稻田低下了头,又摇了摇头,用低沉的声音吟道:“兄离愁,弟别忧,入道难,情却留。千修百炼情犹在,何须正果今世求。”
宏正也唱道:“道玄天,道玄天,入道归门皆有缘。生死别离都无怨,仙道自来出尘缘。在地在天百年后,但愿你我仍为伴。”
宏正唱罢,回头喊太小儿。
“呦!”二人这才发现大象不见了。抬头看去,太小儿坐着大象往林深处去了。
两个道人,只顾彼此吟唱,依依不舍,到了此时仍别言难断。大象驮着太小儿已经走远了,稻田只好与师兄相拜而别。
宏正追上了大象,跳上了象背,搂住了太小儿,回头看稻田,满眼的繁枝茂叶,遮去了方向,却听得稻田的吟唱还在。
太小儿看只有师父追来了,问道:“我师叔呢?“
“他回去了。为师想让你和你师叔道别,你怎么走了?”
“大象自己走的。啊?”太小儿忽然反应了过来,半醒眼一忽闪,“是,是千里相送终有一别的别么?我,我还没和他说话呢。”
太小儿和师叔说了
一路要分手,今天是真的了,却是这般地分别,太小儿心里涌出了说不出的感觉,两粒泪珠落了下来。
“你只顾往前走,只能怪你自己。如果你要是还有话说,你就灵音与师叔说话,一样可以与他话别。”
太小儿听了这话,止住了喘息,坐的安稳了,一闭眼,元灵出了灵窍,飘起在树梢上,攒成了灵形,便寻师叔去了。
稻田还在注视着无边的森林,忽听太小儿的声音。
“师叔,我在这,我在这。”
太小儿落下了灵影,稻田睁开道眼,见太小儿果然来了,意念聚起,一把抱起太小儿,眼中也落下了泪水。
“太小儿,你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再见,可把师叔要想死的。”
太小儿也抹了一把眼泪道,“师叔,我知道你不能去西域,可我还要回来的,我回来一定一定先去找你。然后我还要找妈妈呢,你也帮我找妈妈,我一定一定回来。”
“难得你还有这份真心。你师父去西域开创了异域的道教,你回大明,创造了本土的祖宗教。如果炎帝老祖有感,一定会帮你找妈妈,更欢迎你回来。这是祖国欢迎你回来,也是你妈妈欢迎你回来。”
“那我回到天竺山,就马上再回来”
“傻孩子,这么遥远,不是你想回来就回来的。你去了西域千万要听师父的话。如果睡功炼成了,梦中来与师叔相见。”
“我做梦回来,师叔也在梦里吗?”
“在,师叔在梦里等你。”
“那你一定要等我。”
“好,我等着,不过现在你赶紧回到你师父身边,这原始森林里,你师父走远了,你就不好找了。”
“那,那。”太小儿意犹未尽,稻田将他托了起来,“去吧。”
太小儿被稻田一托,回到了空中。
太小儿在空中冲着师叔拜过了,转身向师父的方向飘去了。
太小儿找到了大象,灵复原身,灵耳里,师叔的别情曲还在远处吟唱。
大象的脚步,一直没有停,走进了密林。太小儿终于稳住了情绪,抬头再看,不觉心里一紧。但见:林中无路幽草横,满树色老垂蔓藤。栖鸟扑飞无影迹,窜兽隐踪有惊声。大象脚下,劲淌乱草,强踏枯木,行进的十分缓慢。
太小儿扭头再看师父,暗色里看不清表情,只有两只眼睛放着神光。草木遮蔽,目光不前,他只好耳听方向,灵音来处,山下时有狼嚎,岭上偶有虎啸。他想告诉师父,忽然听到远方传来了隆隆的雷声,他想看看天,可是透过密树枝桠的缝隙,只能看见白灿灿的亮,辨不出是天色还是云色。前方一颗大枯树,终于让他眼界放开,透空的枝杈间,他看见了前面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包,原来是茂密林木中冲天而起的一棵双干连理大榕树,枝繁叶茂的树冠里,传出了几声尖利的叫声。
“猴儿?”太小儿喊出了声。
宏正道:“有猴儿不奇怪,没有人迹的地方,就是野兽聚居的天堂。狼虫虎豹有,珍禽异兽也有,猿猴结群,你在猴山不是也见过吗。”
太小儿说:“要下雨了,能不能打雷啊,他们怎么能躲避呀?”
宏正听太小儿的口气,看看太小儿的表情,知道太小儿想到了猴山的悲惨,说道:“是呀。这些猴儿,上不知有天灾,下不能拒猛兽,中不能防同类的争斗,能活下来,已经是很幸运了。”
太小儿不等宏正说完,继续问道:“师父,要是打雷,他们不是也会遭殃么?”
宏正看了看高大的树,应道:“对,但是老天有雷,谁也没有办法。”
“怎么能让老天爷不打雷?人间不是也听老天爷的管吗?老天爷是天下最善的老天爷,他知道了能不管么?”
宏正一听,心中暗自高兴。他知道太小儿的心里对老天爷有了好印象,这是正面积极的情怀。能把太小儿从对妈妈的情怀里拉出来,上升到爱祖国的情怀里,这更是比什么修行都重要。
宏正高兴,但还要认真地给太小儿解释:“这可不是老天爷的事儿。天下万事皆循天道而行,打雷下雨,非你我能管,就是老天爷,也无能为力。”
“那为什么?老天爷不是最说了算的么?”
“从我们的角度看,老天爷不是明世的主宰,而是阳天的至尊。他虽然主宰天地,可是他也要遵循天道,天地万物都要遵循天道。那雷电就是打到了凌霄宝殿,老天爷也只能听之任之。就像这难走的森林,能说一句话就一下都没有了么?”
“呃。”太小儿似乎明白了,“那这些猴儿怎么办,咱们能不能帮助他们呀?”
“怎么帮?”
“我去告诉他们,不要上最高最大的树。”
“那是猴儿的本性,你越是去告诉它们,它们就越是害怕,越是害怕就越往高处去,况且,你的话,它们也不会明白。”
“那怎么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