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正没有回避胡箫的眼光,说道:“我那徒儿,还是个吃奶的孩子,你们守信用,就该别为难他。”
“莫说一个孩子,就是十个大人,也走不出我这百绝林。我没有必要难为一个孩子。”
宏正听他口气,心想:这圣林厉害,无非是里面有机关迷道。他从胡箫的眼神里,感觉到了他的心里只有狂妄,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也没有把太小儿放在心上。这倒使他放心了胡箫不会暗下黑手。他把太小儿安排好,用灵音传意,对太小儿道:“你给为师观敌瞭阵。我进去看看。”
宏正从背囊中拿出掌上拂尘,坐定心神,与胡箫眼神一对,教主便将手一挥,将宏正的视线引向了墙上的一幅壁画。宏正知道画中有奥妙,也知道教主想试探自己的眼力,说道:“此画虚光迷雾散尽,堂幅深处是一幅山林奇景。”
“道长果然不凡。本堂有请了。”胡箫说完,起身先进了山林。
宏正跟入林景中,见阵中幽暗的密林,前后山高,左右谷深,天光不透,云色灰暗,山崖的峭壁上,赫然刻着三个大字:落魂谷。胡箫指着“落魂谷”道:“这虽然是一山谷,却如小地狱一般,且只有进,没有出。不知收纳了多少真魂,也截获了无数的上仙,道师来了,需小心才是。我在对面等你。”说完,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和轻蔑的笑,身形一晃,进了幽林。
胡箫进了大阵,宏正寻灵迹看行踪,胡箫入阵,果然如同水滴落溪潭,飘雾入云中。他抬头想山巅看去,原来胡箫已经站在了上面的石崖上,喊着冲这边招手呢。
“道师,过得我的圣林,便是高人。我将恭送道师一程。”
随着教主的喊声,一阵怪风刮过,林阵里也发出了怪异的声音。宏正再看,密密麻麻的荆棘,叶刺交错的藤枝,缠缠绕绕,密密麻麻,把个大阵编织的不是天罗,却如同地网。宏正走近密林再看,里面幽暗如夜,不见路径,莫说进林,就是此时,喊着也有失去去向的感觉。他知道,这阵法,不懂得斗转星移,就难以应对。他低下头,口中念念有词,发出咒语,向空中甩出拂尘,看看林阵的上空,迷雾似有浮动,渐渐地,天光有了本色,夜色里有了一片穹空,隐隐约约地显出了北斗七星。
宏正把北斗七星祭在了空中,心里便有了根底。
太小儿还在卦馆外的大树上,师父被请进了圣林馆,他也没了麻烦。没有师父发话,他仍不敢下树。灵耳听师父让自己观敌料阵,他用灵绳把自己稳在了高枝上,脚下也设了保险,便垂目安神,人在灵出,去了圣林阵。
昏昏暗色中,太小儿走近了大阵,见七星高挂,知道是师傅祭起的北斗,却没有看见师父。
“呀,师父一定一定是进阵了。不行,师父让我观敌料阵,我不能不见师父。”
太小儿心里起急,不停地往阵里探看,忽然一阵怪风发出了瘆人的声响,好像冲自己来了。他退后躲避,更感到了阴森森地恐怖。
太小儿寻着淡淡的星光,判断着师傅的走向。太小儿捡起几块小石头,试探地走近了林阵。一道星光透过一对儿老树的连理枝下,草木中留下了一条笔直的阴影。阴影一边是荆棘枝杈密,一边是藤蔓缠绕乱。太小儿看阴影的指向似可入阵,心想:这是七星引示了入阵的
通道口,师傅一定一定从这里进去了。
太小儿抛出一粒石子,看看没有埋伏,也没有机关,便钻进了草丛中。他走过阴影,不见前途,却听有风吹草木之声,再看身边的藤条摇摆,树枝晃动,处处蠕动着阴影。太小儿心生疑虑有了退意,回头一看,来时的路也没有了。他抬头看了看北斗七星还在,他稳住了心神,不敢轻举妄动了。
宏正进阵,勉强能走处,忽然迎面一捆枯草人儿,挡住了去路,草人后面,一具尸骨。宏正知道,那是前人走入死路的结果,他只好转回身来,忽然看见一柴门,门向对着一间草棚,草棚的门,也对向唯一的一条过道。宏正知道,这种方位设置,有生门死门之意,是八卦阵中的一条险路。只是险的隐蔽,伪装的巧妙,他庆幸自己没有触发机关,也想到了必须离开。宏正脚下刚一挪动,突然感觉脚下柔软,他听到了藤索拉动的声音,随后就是锁簧发力,翻板落下的声音。宏正脚下忽然踏空,随手一甩拂尘,缠挂了树枝,便引体悬空,又抓住了树枝,像一个大猩猩悬挂在陷坑上,没有中招儿。
宏正摆动身体,悠一悠,荡出了陷坑。他抬头看看北斗星,知道这是死路,寻原路回到了草人处,却不见了来时的路,再看地上,有几丛植物,舒展着柔枝穗叶,裸露着的毛根,正在往土里扎。宏正奇怪,这是卷柏是一种会走路的树,是西域荒旱之地才有的植物。在缺水时,它会拔根而起,随风滚动。到了水分充足之处,便扎下根须。可是它怎么会到了大明?宏正看了看卷柏那边,正是来时的路,笑道:“妙,妙。这阵中真有绝妙之处。若不懂行根走树的秘密,便是退出大阵也难了。宏正知道卷柏截住了退路,生门也就在身边,他又向枯草人拦住的去路看去,那具尸骨顺着枯草人儿平伸胳膊的指向保持着匍匐的姿势。宏正忽然觉得那指向有树间的缝隙一定是通道。他抬头看了看茂林上空的北斗,锁定了方向,便钻了进去。
北斗与宏正,灵犀相通。宏正一边走,心里也有了前途的景象。他辨别着途径的恶险,但见:翻板暗箱依老树,悬杆藤索傍溪水,怪石嶙峋附根屏,热泉瘴气漫藤栅。
宏正摸索着,走过了一个个险情,正感觉顺畅时,突然觉得没有了星光,抬头看,天空一片漆黑,北斗也没了踪影。
胡箫在大阵对面观阵察情,正想看看道人入阵是怎么死的。他看宏正走生路,弃死门,顺利闯过了几个险关,正疑惑,忽然发现了当头的北斗七星,这才恍然大悟。他搅动林中雾气,将北斗遮住。
太小儿在阵外,只看北斗明亮,七星有光,便知道师父还在顺利闯关。他感知师父就在里面,便大胆地往前走。
太小儿正往前走,忽然看天聚云色,七星无光,他知道有人给师父制造麻烦。
“唔?”太小儿突然高兴了起来,“云遮处一定一定是师父在那。”太小儿差点儿没喊出声来。他看准了方向,念念有词,将北斗悬空的星光图形隔雾送入了林中。
胡堂主聚雾成云遮了七星正得意,忽然发现太小儿在做法破阵,一声大喊,直奔太小儿,太小儿经不住这等吼吓,回身就跑。胡箫入阵,直奔太小儿,脚站稳了,低头一看,太小儿不见了。太小儿身形小巧,钻进草丛,循刚刚进阵的阴影小径,跳出了密林,
撒腿就跑。胡箫出了阵,见太小儿跑出了圣林馆堂,便也回到了馆堂。
胡箫神身合一,稳住了神色,看太小儿已经回到了门外的树上,便来抓太小儿,太小儿脚下设了灵绳。胡箫接近了太小儿,伸手来抓,不想叶丛中的灵绳将他的手弹开了。胡箫一手抓空,险些落树,他抖着手仰看太小儿,狠道:“你这小顽童,怎敢对本馆堂使诈。”太小儿道:“你说话不算话,用阴谋胜我师父,还来害我。”教主听了太小儿的话,急忙摆手道:“别说了,你厉害,一会儿你师父命留阵中,本馆堂再来与你说话。”胡箫表情沮丧,下了树,又回大阵去了。
太小儿看他进了阵,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又放出神光,看北斗七星还在,知道师父顺利,太小儿观阵,闲心难耐,觉得自己不能看热闹,还应该帮师傅,便起灵攒身,迈开小碎步,又来到了圣林阵。
太小儿知道了师父的方位,大胆地往阵中走去。进了阵,走了几步,却没有了路。他举目四望,除了高高的劲草,就是人头般大小的野花,挤挤插插地围拢着。太小儿此时才觉得寸步难行了。他想起师父讲阵法时说过的话,“走入迷宫,北斗只能指引方向,破阵还要靠自己。”他静心察看,透过草茎花叶,看见黑暗中,一团红色,像个特大的蒲团,他撞开拦路的劲草,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一朵红色大叶儿铺地花,太小儿在这草密难立之地,有了难得的一块大花叶,好奇心让他坐了上去,又轻轻地卧下来,慢慢地向如盏如钵的花心靠近。太小儿探头往花心里看去,却闻到一股臭乎乎的气味儿。太小儿遇上过这气味,他想起了在满剌加山上,见过这花,这是世界上最大最臭的大王花。他急忙吐出吸进肚子里的臭气,忽然又觉花心一抖,身下叶片,正在托起,太小儿知道不好,不及多想,一纵身,趁着花叶卷起之势,腾身而起,跳出大花,回头再看,花心已经被五叶合拢,紧紧地抱成了一个钵形。
“太小儿,你也进阵了吗?”
不远处传来了师父的声音,太小儿“哎”的一声,又喊道:“师父,好险啊,我差点儿叫这大王花给包住。”太小儿的声音带着惊恐。
“你离它远点儿,那是专门捕食活物的魔鬼花。”
“师父你在哪?”
太小儿扭头向师父声音来的方向喊去,正看见面前一弯刀形的流线勾茎,带着细毛般的绿色纤叶,根根纤细的叶毛尖处,都挑着一滴晶莹的液珠。颤颤悠悠,正冲着自己的脖子勾来。太小儿用手一档,同时往后一仰。就地一滚,拨开一丛枝叶,躲过了危险。再看那勾茎,卷住了那丛太小儿拨开回弹的枝叶,拖进了草丛中。太小儿看得目瞪口呆,又听师父一声喊来,太小儿这才回过神儿来。带着哭腔应了一声道:“我进来了,出不去啦!这有花,要把我给吃了。”
“别急,别乱动,我来了。”
宏正心里嗔太小儿进阵,嘴上却安慰太小儿。他知道太小儿遇上了麻烦,一定会没了主意,便奋不顾身地向这边赶来。
宏正破树根,斩花藤,跳过黑水坑,钻过枯树洞。似乎太小儿就在不远住处,只是感觉到了,却不能看见太小儿的身影。又不知过了几道关卡,几个机关。正往前走,忽然,他觉得自己的手碰到一丛树枝,又似乎被什么给缠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