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吗?”老僧用手一指。太小儿一看,偌大个“卍”字,果然圆润有形。
宏正说道:“这就是佛的标识。它标示着吉祥、清净、圆满功德之意。”
宏正忽然从太小儿手中拿过了核桃,他看着“卍”字的刀痕皱了皱眉头,这“卍”字刻的一意藏神,明行纹路,暗走脉隐,只是印迹锐意如新,问道:“此物来历久远,如何是刻印新痕?”
启真道:“半月前,我北去化缘,是一个小施主赠送给我的。
“北去什么地方?”宏正追问。
老僧用手往北一指,笑道:“此去山道五十余里,山尽平川,有一个独丘傍一古镇,叫圪垯镇。我路过那里,遇见一个小孩子,他见我化缘,给了我些吃的,见我把玩此核桃,便在这上面做了手脚,只几刀,雕出了这个佛字来。”
“那个小施主是什么样?”太小儿似有所悟地问。
“只有十三五岁的样子,由他母亲带着,却写得好字,雕得绝活儿。他们刚刚开得一个小店铺。”
太小儿咯咯地笑了起来,对师傅说:“一定是哑哥哥。”
道明问道:“看来这核桃另有缘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宏正把赠刀帮哑儿的事说了,道明叹道:“这又是个缘上加缘的故事。”
太小儿道:“师父,我们先去看看哑哥哥,行么?”
启真说:“这有何难,你们北去顺路,只拐一个弯儿就行了。”
宏正道:“我决定回山,就是因为太小儿有这个心思。”
启真笑道:“你们回程,也路过圪垯镇,择路而行,什么也不耽误。”
宏正道:“这当然要满足太小儿了。就走圪垯镇。”
道明依依不舍,也只好目送宏正师徒,离开了一潭山。
宏正背着太小儿,走向圪垯镇。走了半日,山丘小路,终于走到了尽头。远方的平原已经展现在眼前了。宏正觉得乏累,看下山的路边,有一块大石头,掩在几棵小树后。可以歇息也避风,他停了下来。
宏正坐在大石头凹处,太小儿不老实,腾身一跳,窜上了石边小树。他靠在树杈上坐定了,小腿儿悠悠荡荡,享受着舒服。下山的小路拐了个弯儿,被树林遮断了。太小儿耳朵里却听到了有人跑来。宏正也站起身来,正看见来人持刀拿棍,急忙喊他小额躲起来,他知道这些人是山贼。他接住了下树的太小儿,隐在茂草之下,听着山贼的脚步没有停。
山贼过去了,山路上也静了下来。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不见再有土匪,宏正便叫起了太小儿,刚要上路,却听上山的小路上有人说话。
两个年轻人,走上山来。前面的穿着华丽,是个公子模样,略胖的身材,走起路来,小腿一拐一拐的,边走边说,“咱们回来,天就黑了,你不害怕吗?”
跟在后面的瘦小伙儿,显然是个仆人,应道:“三少爷,你放心,我经历过,别人怕,我可不怕。”
“今天一出来就不顺,能不能出事啊?”
仆人看公子走的费劲,说道:“少爷,你是不是累了,不行就歇一会儿再走,好歹已经这样了。”
“我这脚崴的真不是时候,我也累了,咱们坐一会儿,你也接着说。”少爷路边有一棵枯树,二人在树根上坐了下来,仆人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我不怕走夜路,小时候还喜欢在坟冢里捉迷藏。有一次,我把邻居的小伙伴带进了坟冢里,结果,天黑下来,我回家了,他却没有回来,他家里人找到他时,他还在坟地里说胡话呢。后来听大人说他见鬼了,从那以后,我也经常见鬼。”
少爷问。“鬼神什么样儿?”
“那时我还小,有一次我和父亲一起去我爷爷的坟墓,看见山头上那么多的坟墓好像每个坟头上面都有一个人影,他们也能动作,也有表情,就是脸色阴沉的吓人,有哭的,有笑的。那时候,是夏天,我却感觉像进了山洞里一样的冷。
“你能看见鬼魂,那你看见你爷爷了吗?”
“看见了。到了我爷爷的坟头儿上,我看到我爷爷坐在那。他还跟我招手。我却不知怎么办才好,和我爹一说,他却不信,说我瞎说。所以这件事一直埋在我心里。现在我上山,我知道满山都是鬼魂,但我已经长大了,咱们是真人,他们是虚影,咱们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他们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有什么可怕的?别说山上了,就是咱街里,晚上也都是鬼,只是谁也看不见他们,我小的时候还能看见,也只把他们当成是走街串巷的过路人。”主仆二人坐了一会儿,便起身上路,向宏正和太小儿这边走来。
两个路人刚刚过去,太小儿上了树,想再看看路上的情况。背阳的山路上,泛起一般冷意。太小儿打了个冷战,脚下正踏出了一个寸力。太小儿也没想到,他脚下忽然一沉。“咔嚓”一声,太小儿站在的树枝断了。
太小儿弄出动静来,宏正也吓了一跳。他一看太小儿脚下,折断的原来是一根枯枝。虽然粗大,但经不住太小儿的真力。
树枝踩断了的响声虽然不大,却很清脆。太小儿也吓的上了宏正的肩头。
两个路人没有走出几步,静静的山路上,忽然身后出现脆利的一声响,也惊的停住了脚步。他们回过身来,呆呆地看着已经现了身的宏正。
宏正看那两个人惊恐的样子,上前解释道:“二位施主,我这小徒,闹了动静,把你们吓着了,真是罪过。”
一个背着孩子的出家人,站在了两个年轻人面前。主仆二人对宏正彬彬有礼地说:“见过师傅,你们真把我们吓了一跳。”
“我们是人,是路过此地的道人,你们也不该怕。”宏正说,“这里阴气重,鬼魅多,还有山贼,进山可是很危险。”
公子道:“就是人才怕呢。与人斗,那也是明争。我们要费一把力气,需要用命来应付一阵儿。鬼来了却是暗斗,他们除了吓唬人,什么也干不了,我们却不怕。”
“看来你们还挺明白。你们从何而来,干什么去?”
仆人上前一步道:“我们是圪塔镇来的,这是我们苏利家族的大少爷梅勒,来给他祖父上坟。走到山下,车出了毛病,所以耽误了,只好赶着天黑前上山来了。”
宏正一听,压低声音道:“山上真有土匪,刚才我们就差点儿遭遇,你们还是别去的好。”
梅勒道:“我们不上山,就在前面山下的那片树林里。”
宏正扭头看去,离开路边不远,果然有一片墓地。
宏正又问圪垯镇还有多远,梅勒指着远处平原上的一个凸丘说:“那小山包就是圪塔丘,过了就是圪垯镇,你们去那,也要快些走才行。到那天也是半夜了。”
太小儿抢着说:“你们从圪垯镇来的,认识我的哑哥哥吗?他叫哑儿。他会雕刻核桃,还有莲花。”宏正看太小儿急着打听哑儿的下落,用阻拦的口气道:“你怎么不说哑哥哥还开了店……”
“对对对”太小儿不等师父说完,只当是师父的提醒,顺着话意又说:“他可厉害可厉害啦,你们怎么不知道啊?”
太小儿憨憨傻傻的笑脸儿,感动了梅勒,说道:“这孩子如此伶俐,甚是可爱。不过你这么一说,就想找到一个不知名的小孩子,恐怕难些。”
“我知道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仆人说,“咱街区那一头是有一家小破房子,一个小孩子,他妈妈带着,开没开业不知道,好像有活儿也干着呢,你们去了就知道了。你们走不动,不如就到山下村子过夜,明天随我们一起回去。”
宏正道 :“我们今天就能赶到圪垯镇,就不在此逗留了。”
“你们看着近,走起来就远了,我们来这儿赶着车也走了小半天儿,你们现在走,半夜到了那还要捱一宿。”
梅勒和仆人往山里走去。宏正看太小儿愣愣地还在看,喊道:“太小儿,咱们也该走了。”却见太小儿一拍小手儿,转过头来对师傅说:“不好了,有鬼。”
宏正往远处看去,果然,二人走在草掩树遮的山路上,摇摆的树间,阴影重重,风过的草地,黑气飒飒。林中突然窜出的是几个人影,直奔两个年轻人。主仆二人一边退,一边高声地喊叫着,那声音是在发出求救。喊声过后,他们被围住了。
公子和仆人被山匪带走了。
“看你”宏正嗔道,“你是有鬼,那不说鬼,是人。”
宏正脑子里正寻思如何救那两个年轻人。突然身后一声喝喊,一个山贼已经把太小儿抓住了。太小儿失控,宏正不敢动作,两个土匪上前把他身上的背囊也抢了下来。
宏正知道,山匪劫财,便解释道:“各位好汉,我们是出家人,两手空空,你们劫了两手空空的人,不杀,就要管饭,这是倒搭的买卖。”
“少废话,你们的少爷是个大户。”
宏正一听这话,明白了山贼的意思,又解释道:“你们误会了,我们不是一起的。我们是出家人。”
“别啰嗦,你出家人哪里来的孩子,孩子是真的,出家人就是假的。有了这孩子,价码就高了,走吧。”
宏正不怕山贼,可是太小儿不能出事,他觉得山贼要讲价码,就不能杀人,便没有轻举妄动。
先前的两个年轻人被山匪带进一个山洞,土匪对他们搜身,除了祭奠死人用的东西,别的什么也没有。山匪将它们推进了一个黑洞洞的岔洞里。少爷愁眉不展地对仆人说:“咱们的遭遇,叫你的话给说中了。我不怕鬼神,却来了真正的山匪,这个比鬼厉害,我们要保命,他们要钱财,这买卖倒成了合情合理的了。”
梅勒公子情绪异常,话也没完没了,正唠叨着,洞口外又传来土匪的喊叫声。
“真是晦气,一个有钱的公子一毛儿不拔,一个出家的一毛儿没有。都关
进死洞,等到要死了,看他们的嘴还硬不硬。”
洞口处又有了亮光,一个喽啰举着火把出现在洞口。一个人被推进了死洞。衬着光色,二人都认出了来人正是山上见到的那个出家人。
梅勒迎了上去,“师傅,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宏正借着洞口外的小油灯,见两个人影在眼前晃动,听声音,知道就是梅勒公子和他的仆人。宏正应了一声,托着太小儿,另一只手扶着洞壁,摸索着走进了洞里。宏正在一块凸石上坐下,两个年轻人凑到宏正面前,梅勒问:“师傅,都怪我们没把你的话当回事,被土匪抓进来了,你们怎么也被抓来了,是来救我们的吗,现在我们怎么办?”
宏正听了梅勒的话,又好气又好笑。他没有回答梅勒,却说道:“这就是他们说的死洞,这山洞里阴气浓重,真像地狱。咱既然来了,还真不能这么等。”两个年轻人没有理解宏正的意思,也不敢多嘴。
梅勒说:“这真是奇怪,山下就是我的老家,怎么会没有人提醒这里山上有土匪呢。”
宏正道:“我们远而来不知道,有情可原,你们主仆二人久居此地,也不知道,在山下还没听说,这帮土匪果然做的神秘,他们只有十几个人,而且不造声势,这帮人可不一般。越是这样,就越说明这些匪徒是不留活口的。所以外人根本不知道这山上还有强盗。”
梅勒道:“那我们不是也要面临杀人灭口吗,如此就是拿钱给他们,咱们还是个死啊。”
宏正道:“咱们刚刚进来,你们往里走,看看里面就知道了。他们说这个洞是死洞,死洞就是没有出路的洞,就是进来的人都不可能活着出去的洞。”
洞口又传来了响声,一个声音喊了进来:“那个花花公子出来。”
梅勒紧张道:“我先走了。”
宏正道:“公子,莫慌,你不吐口,反而无忧。”仆人道:“少爷,和他们好好说说,还许能保住命。”
“别。”宏正道,“你说的明白,他们也答应的好听,留下你一个活口,他们就别想再干这买卖了。”
“是啊,临死给咱们一句好听的,死后一想,会觉得更惨。”梅勒不再多言,借着洞口外的一丝光亮,向洞口摸去。
太小儿到师傅面前说:“这里这么黑,咱们什么时候出去啊?”
宏正听太小儿说黑,心里一亮。他知道太小儿的眼睛没闲着,没有亮光也能看见,问道:“这洞里都有什么,你都看明白了么?”
“嗯。”
宏正听太小儿的口气充满了肯定,说道:“刚才进洞,都哪儿有人,你看见了么?”
“嗯。”太小儿进洞时就知道洞口不大,是几根圆木结成的一个栅栏门儿。圆木之间有宽大的间隙。
“哪儿有油灯照亮,你都记着么?”
“嗯。”
“他们看不见你,你能看见他们,这是死洞,我们不能出去,你可以出去。”
“这里面那么那么大呢,怎么是死洞啊?”太小儿指着洞的走向说。
宏正道:“里面再大也出不去,咱们只能和土匪周旋,你是不是怕了?”
“不讲理我都不怕呢。”
宏正嗔道:“你又说不讲理,在这里面,可不比在外面,但你的优势还有,就是小,别让他们看见。你把道衣束紧,刚才进来,你都知道了路径,知道为师的意思吗?”
“知道,师父让我偷偷出去么?”
太小儿紧了紧道衣,上下一个灰色,黑暗里,便是烛光下,与黑地儿一色,也难辨人形。宏正看过,高兴地说:“这回行了,你出是出不去的,但是你可以去看看,逃脱的路径看看也行,但主要是看看山贼对刚才的梅勒叔叔如何,如果有可能,最好找回咱们的背囊。”
太小儿应了一声,便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栅栏门。门外的把守,挺着胸脯,扬着下巴颏,膝下黑蒙蒙的,看也不看一眼,太小儿穿过了栅栏门缝隙,专走犄角旮旯,绕过把守的喽啰。他循着前面梅勒公子的动静,也来到了山洞前厅。
宽阔的大厅,纵深有六七丈,横宽也有三四丈。厅的里端是两个虎皮蒙面儿的高座,高座前是一坨溶乳石,恰好做了案桌。案桌后的虎皮座位上,坐着两个头领。一个大长脸尖下巴的老匪首,半睁的眼睛看着梅勒,慢声慢语地问:“梅勒公子,你也是圪垯镇大户人家的少爷,也应该知道免死的规矩吧?”
在他旁边坐着的头领,是一个年轻人,却长着满脸的卷毛胡须,魁实的身材,往前探了探,说道:“阔少爷,刚才本头领说的明白,你们圪垯镇有圪垯镇的规矩,我们山上有山上的规矩。拿了银子赎人,可解你们眼前的危难。”
“要杀便杀,银子没有。”公子横着冷眼,似乎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嘿,这小子嘴硬,真是要钱不要命。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