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着京城已经不远了。
这一日,师徒三人匆匆赶路,小路穿出了一片小树林,一个村庄忽然展现在了眼前。三旺指着村头一座残垣断壁的房子说:“我看那像是一座庙宇,实在没有投处,那也能过一夜。”他转向太小儿问道:“太小儿,你能对付吗?”
“你能我就能。你别让蚊子咬了我就行。”
三旺笑道:“蚊子咬谁,不是我说了算,你得问蚊子。”两个人说着话,脚下已经走进了破庙。宏正也走了进来。看这破庙,露天顶棚难遮雨,坍塌墙壁不当风。该是香火袅袅处,却是祭台坍塌神像空。神像空,残墙在,左右楹联仍有痕,一边是上半句:元上三清乃……一边留痕下半句:……为造化之根源。宏正看了,心中悲哀,摇头叹息道:“这一定是一座道观了,只可惜呀,破败到了如此,人去观空,竟然也无人捐善修复。”
三旺说:“现在虽非乱世,可民心都是想富贵,争名利。谁能吃这份辛苦,舍这份善财,崇拜看不见摸不着的冷面泥塑神呢。”
三旺隔着后墙缺口,看村头一户人家门口,有两个老汉闲聊,他转出破庙,走了过去。
“二位老伯,我们是远道来进京的过路人,谁家有闲置的房屋,能容我们投住一宿。”
“你不用问了,谁家也不能容留你们。”
“为什么?”
一个老汉说:“听你口音还不是本地人。你没听说吗?倭寇已经打到南京了。这里防奸细,家家自危。”
三旺笑道:“我们就是过长江走运河过来的,哪有倭寇。”
老汉刚要辩解,另一个老汉说:“京城里可不是防倭寇,是防朝廷的叛党。”
三旺道:“我师傅是西域归来的道家高人,广结善缘,如此机会,谁能不愿意?”说完,向邻近的两三家走去。
三旺和老人的话,宏正也听见了,他来到了两个老汉面前,向两位老人拱手道:“朝廷出了什么事?谁是叛党?”
两位老人,见宏正直问叛党,都摆手道:“莫论朝政,莫论朝政。”说完,各进自家门,不再露面了。
三旺也回来了,冲着宏正摇摇头说:“这村叫老营子,我问了几户人家,都说没有空闲处。”三旺又指着破庙道:“老乡说那破庙是安原寺,当年毁于战乱,便没有人打理了,后来来了一位道人,想改寺为观。安身不久,也去了。咱们是不是还回那破道观,只是睡一觉,现在天也不冷了。”
太小儿道:“师傅说了,今天只能在这过夜了。”
夜色降临了,破庙里,三旺看着太小儿闭上了眼睛,耳朵里听太小儿的喘息声并没有平静。他觉得太小儿一定会有状况。
没一会儿,三旺自己挺不住了。
三旺睡的朦胧,听有人喊:“护城河到了。”他忽然抬起头,恍恍惚惚,脚下已经走过了护城河。进了城门,一身的劳累,也觉得走不动了。他坐在了城墙下,忽然觉得身边有动静,扭头一看,“呀!”三旺一声喊,腾身也跳了起来。
原来,地上一团草铺,躺着一披头散发,污垢满身的人。三旺心生恐惧,撒腿就跑。
路边一户店铺,三旺见了,一头闯了进去,抬头一看这里面阴暗,但很宽敞
。高案后面坐着一人,生的大嘴、宽鼻、恶目,一副凶相,正伏案看向三旺,喊道:“大胆!你们竟敢擅闯京城,自投地狱,与我拿下。”旁边两个大头鬼,摇晃着脑袋,各裸着半个肩头。一个张开枯树枝一样的大手,一个举着死人的腿骨,“嗷嗷”地叫着,来抓三旺。三旺“呀”地一声,冲出了店铺。
三旺跑的筋疲力尽,觉得后面没有动静了才停下来。抬头一看,闯进了一条大街,见街头出现了一队军兵,正在抓人。
三旺身边就是一户人家,他进了屋。门边就是水缸,三旺见了,顿感口渴的厉害,拿起水瓢,舀水就喝,没喝两口,“嗝喽”一声,嘴不动了,两眼也直勾勾地定在了内眼角,似乎要看看自己的嘴发生了什么。
“噎,噎……”三旺还没把话说出来,抬头正看见一个老道,背墙而坐。三旺不能说话,用手比划着。老道有了声音:“你们真会赶。”
三旺不明白,刚要再问,忽听身后有人喊道:“我看见了。这里面还有俩呢。”
三旺被喊声惊醒,懵懵懂懂坐了起来,使劲儿地睁开眼睛看,夜色朦胧中,原来是两个军兵站在了破庙门口。他看师傅和太小儿已经站起来了,也急忙起身。他明白,这是军兵来查夜,自己已经束手就擒,成了军兵的俘虏了。
师徒三人被带到了村口。三旺看了看太小儿,又对宏正说道:“我刚刚梦见一个老道,说咱们真会赶,便来了军兵。这是把咱们当成了叛党。这麻烦大了,就是把咱们当成倭寇奸细,也好不了。咱们有嘴也说不清了。”
太小儿嗔怪三旺道:“你喊什么,要是不喊,他们也不会找到咱们,这一下全糟糕了。”
“你是说他们是我给叫来的吗?我喊什么了?”
“你喊‘快跑’了。还‘噎噎’的呢。”
师徒三人和被抓的几个人一起,被军兵推上了马车,带离了村子。夜色已经散去的时候,他们被带进了京城。一个胸前挂着熊罴方补的军官,开始突击审问。
经过一番问话,三个人被关进了一个小屋。
三旺自责道:“都怪我。外面来人了,我也是不知道啊,我那是做梦了。”
太小儿又喊道:“那你也不能喊呀。”
“喊不喊,不是我能控制的。”
“你的嘴,你怎么不能控制?”
“啊呀我的小师兄,我在梦里,怎么控制呀?”
宏正止住太小儿说:“你们别说了,三旺做梦也不是一回了。”
“是,师傅。”宏正说到梦,三旺来了精神,他看了看太小儿,接着说:“和上回一样,我梦见了鬼,好像还有地府。这里遍地都是鬼,还有一个老道。我都不知道怎么摆脱了。还好,就老道没吓唬我。可是他一说话,军兵就来了。”
宏正看了看太小儿,笑道:“太小儿,这是你的不是了,虽然那“噎”字是从他嘴里喊出来的,可是这梦是你给他的。还真的怪你,你上次托梦把他送到了京城外,没有那一梦,他现在到了京城也不会身临其境,感梦而发。”
三旺说:“就是,和上次的梦一样。”
太小儿问道:“那他的梦是什么意思呀。”
宏正道:“说的是京城也如地
狱,是死人太多的地方。我们来的也不是时候。那老道可能是那道观里原有的神灵,来好心提醒咱们的。”
三旺也压低声音道:“那是不是提醒咱们凶多吉少啊?就像现在,咱们不就被抓了吗?”
宏正道:“咱们没有任何他们想要的把柄,怕什么。”
三旺道:“抓人可不是白抓的,没有事也得弄点儿事出来,咱们又是进皇宫,没有人事,这些军兵就不能善罢甘休。这我可比你们知道,这事哪有白干的,都得弄出点儿事儿来,这叫政绩。他们后面还跟着邀功请赏呢。”
“他们也知道咱们是出家人,身上分文没有。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放咱们,无休无止就不好办了。”
三旺听宏正这么说,也不做声了,他扭头看了一眼太小儿,见太小儿掐着指头,心里一亮,压低声音道:“小师兄,怎么样,能不能算出来?”
太小儿表情严肃,刚要开口,门一响,军吏进来传话,太小儿正想与三旺说的话,顺口说给了军吏。
“就说咱们是给皇上炼丹的道人。”
“什么就说,你说你们是给皇上炼丹的道人吗?你再说一遍。”
太小儿重复了一遍,军吏听了,起身看了看宏正,嘴里叨咕着:“这孩子说的话……”
军吏转身去了,没一会儿,去而复来,喊道: “西域来的道人出来。大人有话问你们。”三人被请出了牢房。
宏正和三旺把心提了起来,再看军吏,脸色更是慌张。他冲着宏正和三旺一拱手,说道“你们当真是进皇宫见皇上的道人么?”
不等宏正和三旺回话,太小儿扬起了小手喊道:“我都说了,你怎么还问啊。”
军吏道:“你们怎么不早说,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还望道长多多包涵。”
三旺见军吏退让了,知道从来不说大话的太小儿,刚才的话,不仅说大了,而且还说中了,笑道:“这是我小师兄,尽说实话。”军吏诺诺地应承着,引宏正走出了监房。宏正问军吏道:“你们军兵这般的抓人又放人,是为什么?”
狱吏陪着笑脸道:“道长的皇上的人,早晚也会知道,这是抓石彪的同党。”
三旺问道:“石彪是谁?”
“这你们都不知道吗?他是朝廷的重臣,想对皇上不利,事情败露。他现在被李贤抓了,他手下的人,不抓住也是祸患。李贤下令严密追拿。”
三旺道:“怪不得京城里的百姓都不敢议论朝政,这是都怕招惹是非。”
宏正听了狱吏的话,心里暗暗地高兴。他这次进京,路遇徐有贞,知道要见皇上,必经重臣推荐,李贤正是最佳人选,他知道朝廷里的重臣如走马灯的一般,现在掌握朝政的正是李贤,还算这条路没有堵死,宏正笑道“石彪是谁我们都不知道,我们远道而来,只听说朝廷里有个李贤,是个好官,我们还要找他呢。”
“下令到处抓人的就是李贤。现在就他说了算。”
三旺听了狱吏的话,诡秘地一笑,说道:“咱们这一被抓来,也是歪打正着,省了我们许多的麻烦。如此说来,咱们这次自投罗网是投对了。”
太小儿把眼皮一翻,把嘴一撇说:“你就是不承认自己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