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说话,车把式也只顾看热闹,把马撒开去吃草,吃草的马也挑肥拣嫩,走过了沟沿儿处,再前面就是深沟,马车已经歪斜在沟沿儿处,眼看着就要翻车了。车把式被太小儿一喊才看见,他急忙跑到马车前,吆喝着把马车拉住了。
路边绿地的青草,被马啃吃的乱七八糟,牛五爷气得一跺脚骂道:“你这畜生,连菩萨殿前的神草也敢吃。”
车把式听了牛五爷的话,知道这话既是骂牲口,也是骂自己,还把老爷也带上了,一边拽回马车,一边回应道:“你这是什么好地方,你以为我愿意来呀。啃几口破草,挨着你什么事儿了。”
县令听了车把式的话,怒道:“别瞎说,你也不修点儿好,尽给我找麻烦。”
“我才不信这个呢。”车把式不敢顶撞县太爷,冲着牛五爷嘟囔了一句。
文殊殿的事办完了,宏正急于下山,王县令也走,喊宏正上了马车同行。
崎岖的山路,马车只能缓缓而行。宏正想到了文殊殿里的事,嗔太小儿不打招呼离开了文殊殿,问太小儿道:你想知道妈妈在何处,怎么不问问菩萨,这样的机会也不要了吗?”
太小儿突然抬起头,他看宏正的表情平淡,知道没用结果。
“我也想好了,问也没有用。”
“是没用,但是该忘了的时候你总想着,该想着的时候你却不想了。”
“啊?”太小儿傻傻地应了一声。“我只能好好练功夫,将来自己找。”
县令听明白了太小儿是从西域回来寻找妈妈的,说道:“你们从西域回来,可太不容易了。但是找妈妈也不是难事呀,如果你妈妈是本县的人氏,我包你找到。”
太小儿听了县令的话,心里高兴,眨巴几下半醒眼,忽然问道:“你的五台县是皇城吗?”
宏正一听,明白了太小儿的意思,他看县令眼神有些迷惑,急忙解释道:“大人能帮你,不是说在五台县。说不定什么时候到了哪个皇城,给你一打听,也许就找到了。”
县令明白了宏正的话,一拍胸脯,笑道:“是的,我打听比你打听更容易找到你妈妈。再说,当初你知道你妈妈在皇城,说不定她现在离开皇城了呢,也许和你一样到处走,就来到了五台县。”
太小儿听了县令的话,表情没有表露出来,心里却被县令说动了。
县令又提起自己的事,试探地说:“道师,你说我这事,有人给我出主意,说求菩萨给化解了最好,实在不行就烧替身。我这样一无所获,还请道师指点一二。”
宏正道:“替身是什么,我看你也不明白,那是能代你受过的一个虚灵,代不了你心里的真病。你说的有人,他也算明白点儿,他是谁,他应该给你一个不用求人,又能除病的好方案。”
“他是我们县城里有名的僧人,叫全能大师。”
太小儿想起了未来神主,喊道:“这一定一定是个假和尚。”话音未落,马车一个栽歪,陷进了泥坑里。
“怎么搞的?”县令冲着赶车人怒声吼到。宏正看路上泥泞,又是一段下坡,说道:“这不怪他,是你说到了一个秘密,这便是个警示。让你止步,这也是天意。”说完,抱起太小儿,下了马车。县令冲着赶车人喊着:“就是怕出事才叫你来的,现在倒好,你明路上给我崴了辙。”
“老爷别急,这点儿小毛病好处理。”赶车人一边应付大人,一边围着马车忙前忙后。
车轱辘滑进了覆满了泥浆的石窝里,前后卡住,一侧车前辕拄到了地上,驾辕的马,半卧在泥坑旁,动弹不得。赶车人摇着鞭子,县令也只是有气无力地发火儿。
马车不能走了,只好等牛五爷的牛车来帮忙。
宏正问县令 :“你是五台县的县令,到这儿来,没有鸣锣,也不开道,回程还要赶夜路么?”
县令道:“这事哪能声张,这也都怪我。当初那和尚就极力怂恿我,又给我掐算,又给我保佑。我为官前就看不上贪官污吏,做了县令,更看不过有些人的巧取豪夺。可是没有几年我也便腰缠万贯了。”
宏正问道:“他的报酬也不能少了吧?”
县令苦苦地一笑,没有否认。
宏正道:“我说过,他应该给你一个不用求人的好方案。现在看来,他也是个通过你捞取好处的奸诈小人。怪不得让你找替身呢,他也好继续利用你敛黑心财。”
大人说话,太小儿无心听,看牛车还没有影儿,又闲不住了。水洗过的山石树木色泽鲜艳,看的太小儿又来了兴致。
太小儿顺着山路往前走,路边看怪石,沟中採奇花,树间逗一逗山鸟,草中寻一寻鸣蛙。不知不觉,太小儿走的远了。绕过一片满是水珠的草丛,他到了一棵树下,忽然看见一人,躺在扭曲的树根上,顿时吓了个毛骨悚然。“死人!”太小儿在心里喊了一声,回身就跑,一脚陷进了草丛里,却听见身后有了动静。
“死人追来了。”太小儿
话到了嗓子眼儿,觉得后脊梁窜起了一股凉气,太小儿迈不开步,“死人”的脚步声也到身后,太小儿眼前正迎着一棵大树,太小不假思索,飞身上了树,回头一看,惊恐的心又平复了,原来,站在树下的不是死人,正是文殊殿门外看见了背影的那个道人。
老道看太小儿上了树,“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我可把你们找到了。”
原来。道人正是宏正的师弟稻田,这几天,他算出了师兄要来,便提前下山迎接,不想宏正住进了牛五爷家,他却迎过了龙泉关,自然扑了个空。他掐指一算,知道与宏正擦肩而过,等他回到了山上,寻到了文殊殿,却又失去了宏正的踪迹。只好出了山门,等在路旁。
雨后的山上,处处湿滑泥泞,一棵斜干大树,有一段不湿的树干和裸根,他坐在了树根上,靠在了树干上,两眼一闭,迷迷蒙蒙,恍惚间,忽然耳中有了动静,便睁开了眼睛,见一个道童向自己走来。他心里想:这一定是师兄的小童徒。想到这,他起身来迎,不想太小儿把他当成了死人诈尸。
太小儿攀枝勾杈上了树,稻田看太小儿如灵鼠一般,暗暗地赞叹。他想试试太小儿的伸手,突然腾身而起,攀树而上,到了太小儿脚下。太小儿看道人冲自己来了,还断了自己的退路,急忙攀树桠窜枝头,上到高处,看道人不追了,这才带着颤音喊道:“你劫我干什么?”
老道看太小儿有些胆怯,便笑着问道:“你是哪儿来的童子,怎么一个人独行山路?”
太小儿根本没听清道人说的什么,只为自己壮胆地说道:“我们牛车就要下来了。”
“你到山上干什么来了?”
“我有师父,还有牛五爷。”
稻田看太小儿问非所答,知道太小儿还在恐惧中,只好缓和了口气说:
“你师父是不是叫宏正?”
太小儿一听这人能说出师父的名号来,又一看,“咦?”这人怎么和师父相貌无二。太小儿忽然有了感悟,他终于想到了稻田师叔。
“你是不是叫稻田?”
不等道人回话,山上传来了牛五爷的吆喝声和马车的鞭子声。
“太小儿!走啦!”
道人说:“是不是你师父来了,咱们下山吧。”说完,伸手来接太小儿。太小儿想到了师叔,可是心里还有几分惊警,又以为道人来抓自己的脚,两腿一蹬,向另一枝树杈窜去,不想脚下树枝柔软,再加上雨后湿滑,不能持力。太小儿后脚一滑,便蹬空了,他身子失去了平衡,飘身落下,老道知道太小儿失足了,向前一探身。一手攀枝头,一脚勾枝杈,伸出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太小儿的手,一个悠荡,顺势把太小儿带回到脚下的一条粗树枝上,太小儿稳稳地站在了树桠上,脚下有了着落,又像个灰鼠,一弯身子,下了大树,向牛车跑去。
老道也来到了牛车前。两个道人相见,对视了许久,却都没有表情。牛五爷一看,原来是文殊殿门前的道人,笑道:“这又是假冒相认的来了。看来我拦住就对了。”牛五爷把牛车停下,看太小儿还在气喘吁吁,便喊他上车,太小儿依然看着来人,牛五爷再回头看,宏正和那道人已经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时近黄昏的山坡上,满山的翠绿,衬托在了金色的夕霞里,两个二十多岁就天各一方了的道人,终于在五台山的佛门山界里重逢了。
太小儿也被叫到了两位老道人面前。不等宏正介绍,稻田笑道:“你的小徒儿,初次见面就和我玩儿了一把惊险。”
太小儿拜见了稻田,说道:“师叔,我们到了你观里找你,你怎么不在呀?”
道田笑道:“你来到我观上,我却迎你出了山。叫你们扑了个空,我回头追来,你们又上山了。咱们走两岔去了。”
宏正道:“我们在牛五爷家住了一夜,今早从牛五爷家来的,到了你的观上,看你不在,就上山来了。”
“你们上山拜文殊,这一拜,把我的感觉拜没了,害得我又瞎跑了一个时辰。你这牛车老把式不是一般地执着,他看我掐指头,也给了我一句话,说是菩萨殿前算菩萨,太阳底下点油灯,如此笑话我,把我赶走了。”稻田说完,两个人都捧腹大笑了起来。
两个道人,手拉手,言来语去,牛五爷和王知县说还要往家赶路。招呼一声,各自上了车,下山去了。
宏正和稻田边走边聊,稻田看跟在后面欢蹦乱跳的太小儿说:“师兄,上次你回来,我就说过,你要收个童子。现在有了,果然还不一般。”
“是啊,当初你算出我去天竺该有一奇遇,还说是个童子,你看看吧,就是那个孙家的宝儿,我把他带到了西域。”
“我就算计到了,果然是这娃。只可惜他孙家一门忠烈,最终杳无音信了。也许都是高人,我真是看不来,寻不见,感亦无应。当初我还觉得师兄不能把他远带西域,要是有个妇人照看还好,你是怎么做的,竟然就把他带去带回,如何这般轻松
。”
“当初我也没想到带他走西域,可是你猜不到,这童子自己有慧根。”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宏正道:“我救了孩子的时候,荒野里一片血腥,只有他还有一口气。我对他做了一回法力,续脉接经,封住了灵窍,又传动了元气。这孩子经脉通畅了,却有了些灵气,甚至还可以见得一点儿似有似无的慧光。
宏正把太小儿的奇异讲了一遍。
稻田听了慨叹:“好!如此奇异,真是难得。师兄还记得么,咱们遇上的的油香佛就说要寻童子,他寻踪觅迹,恐怕就是奔着咱的太小儿来的。”
“别提啦,”宏正道,“太小儿走遍了西域,游遍了南洋,如今又回到了大明,所到之处,所作所为都与佛家有关。奔太小儿来的何止油香佛啊,不奇怪。”
“一切都是缘分,该是咱们的,谁也得不去。你刚才说什么,他叫什么太小儿?”
“是我给他起的名字,叫太小儿。”
“好听。有点儿意思。”
“一个是他只有四五个月大小,实在还是个太小的婴儿,另一方面就是咱道家的意义,都在里面了。”
“等等,我知道了。”稻田说,“太小儿?好,太乃是极致也,又取道家的太极之意,更合小儿之意。太极小儿,就是道家的童子,好。”
“看来我这童徒,你很认可。”
“当然,你的童子,就是我的童子。这回见面了,不仅叫我喜欢,刚才还叫我领教了,太小儿还真有些本事。就是上山找你们,我都没感应到近在咫尺的太小儿。那个牛五爷说的话果然有些意思,我在菩萨的殿堂里算菩萨,就如同是太阳底下点油灯吗,要不我怎么出了山门,等在路边呢。这真是个笑话。”
一阵炊烟飘来,白云观到了。
山珍素宴美味,挡不住二人的对话。太小儿安下心来吃饭,耳朵也不闲着,听师父和师叔说话。
“我离开时,还与师傅有约,回来看他,他却没了踪迹,你说说咱师傅吧。”
稻田道:“你想找师傅,我还找呢。自从你我分手,我和你一样,任何师傅的消息都没有了,都说师傅常年在外云游,我也曾打听师傅的下落,可是,时隔三十年了,我也没有师傅的消息。不过前几年,我常有师傅的梦,说他得道成仙了。”
“师傅高龄,更是高人,既然没有消息,你说的很有可能了。”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油灯下的阔谈,还在继续,太小儿耐不住一天的疲乏,不知什么时候睡了,宏正与稻田,续油挑灯夜叙,过了子时才停下了对话,刚要睡觉,太小儿突然“师爷师爷”地喊了起来。
“太小儿,怎么回事?”宏正知道太小儿的梦都有来历,把太小儿叫醒了。
“我看见一个老爷爷向我走来,嘴里叨咕着月霜山,完了,完了他就要走,我问他是谁,说月霜山干什么?他说他是师父的师傅。我问他是不是我师爷,他一笑,转身就走,我一急,就喊了起来。”
“师傅。”宏正转向稻田,肯定地说,“一定是师傅,化灵而来,借太小儿之口说话,又说出了我要赴天关之意。”稻田问:“我也有过这样的梦,还问我能不能上去月霜山。我知道月霜山是仙境里的接天路隘,那么多高神上仙都不行,我想也不敢想,所以没敢应。”
“我在山东时与咱老祖也有过月霜山的话题。这话说来就长了,咱们还是歇息了吧,如果在梦里能见到师傅,也算了却我们的心愿了。”
稻田也明白师兄的意思,应一声,便翻过身去卧在了梦里。
月霜山,是宏正走过山东时,从太小儿的嘴里听说的,那里是东天门北延的空域。高天的尽头是高峡夹峙、飞鸟也过不去的冰川雪谷,大峡谷的尽头,便是广阔无边的天外天界。宏正想起了在山东道祖的话:当佛家开辟了广阔佛天的时候,玉帝也意识到了无限宇宙的未来对整个地球的意义,要寻求向宇宙的发展,就要另辟天界。离开山东时,他知道了开辟那里,玉帝无将可派,自己被三教圣贤推荐,成了可能的人选。
太小儿的梦话,宏正毫不怀疑,如果师傅说到此事,那只能说明此事已经在议程上了,而且似乎迫在眉睫了。带着探索月霜山的谨慎和与师傅能见上一面的渴望,宏正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朦胧的夜色里,似乎有了一丝晨光,从窗户透进了屋里,宏正的眼帘里,一个人影慢慢地显现了出来,周身还散发着淡淡的青光。面容虽然模糊,身形却能辨认出来。
“师傅!”宏正急忙伏地叩头。
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刚刚升起的太阳,红光格外地柔和。稻田已经早早起来了,在门外凝神站立。见宏正走出了房门,迎住说道:“师兄,师傅果然来了。”
听稻田这么说,宏正知道夜里与师傅的相见是真的了,更想知道师傅来和稻田是怎么说的。
“我也梦见了,你快说说,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