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慢牛快跑,当日黄昏到了一潭山界。
宏正过了山下的小河,见山前一块大石头上新刻上的“莲花寺”三个大字。几点木鱼响,一声佛号诵。众人应声看去,原来是道明长老带着和尚们,已经在山门外迎候了。两位高人礼过一番寒暄,与众人一一见过几声问候。
宏正问:“长老怎么会迎接在山下呢?”
“山寺有这样大的幸运。我岂能不知?”
宏正一听这话,又看看道明手捻佛珠,也笑了起来,说到:“是了是了,看来高僧已经知道我们要来了。这都是善人有心敬佛,施舍这么多建寺的木料。”宏正把智人叫到了近前,介绍了老员外父子俩的慈善之心,助佛之意,道明致了谢意,赞许智人公子的捐赠之举,智人也是一番谦敬之词。
宏正把痴癫婆引给道明说:“不等你们庙宇开工,便有求上门了,高僧不能不应。”痴癫婆和道明见礼,说明了来意。道明携宏正进了山门,众人引车来到了寺院。启真和尚引车到了大殿前,智人指挥随从卸车,按材码垛,分类堆放。
众人忙活了半个时辰,天也黑了,道明吩咐准备的斋饭也好了。一顿素餐,依显清贫,还是些野菜,白薯,稀粥。
席间,宏正笑道:“我复来饮茶,可是老主持还是清淡待我,真不失佛家本色。道明苦笑道:“惭愧,惭愧。此时青接黄不接,只有以菜为食了,一点儿米也是启真刚刚化来的,真可谓贫僧贫寺,空坐空山。”话音未落,智人公子拿出那袋儿银子,递到道明手中说:“这是家父的心意,也是家母的遗愿,银钱三百不多,老住持切莫嫌弃,请收下。”
道明急忙摆手说:“这怎么可以?所用木料备齐已经是及时雨了,这钱就免了。”宏正对道明说:“长老不必推辞了,这是施主一家人的心意,他们对此施舍很执着。再说寺院复圆也需要这笔钱,钱到用时自有用处。”道明感慨说:“我们建寺院的工匠,也都是大家的施舍。能有如此众多的心善之人,实为一潭山之幸,莲花寺之幸,佛天之幸。”
智人公子说:“以往捐助修建寺庙的人很多。我们也有一片诚心。只是有了道师才醒悟。虽然是迟悟,对莲花寺却是恰如其时。我们岂能错过这个机会,建起寺院还有很多事要做,用钱处也多,不用说工匠们吃饭,就是你们吃饭,也不能如此寒酸了。这钱且做你们化缘,我们父子俩对寺院的施舍。”智人话还没说完,捧着肚子站起身,宏正笑道:“又有告急了么?”
“是,肚子又来了猛。”智人应急告退。
宏正看着智人的背影,对道明说:“老住持,此公子唤做智人,就是因为他是个精明人,他这几个家人干活也是好手,不如把他们留下,这钱不就有去处了么。”
道明点头道:“我这当然可以,只是不知道他们行不行。虽然是修修补补,上梁布瓦,也不说一天就能完工的。”
“行不行,我给你说。”宏正说完,又提起了痴癫婆的事。说道:“山寺尚未修复,还要先做道场,给你带来些烦恼和麻烦。”
道明笑道:“山门未开,香客先来,佛门即将兴盛,老衲求之不来。只是事情还急了些,超度之事,至少还要念些经文。至于经文,还有个惊喜告诉你,前番你来山上,不曾发现,贫僧前世坐化的老身,背后就是一匣经书。”
“什么?”宏正惊异道,“不想你前世原来还有如此筹谋,还能留下隔世的珍藏?”
太小儿听了师傅和道明的对话,心想:当初我怎么没看见,师傅说我眼力好,不如我再去看看,说不定还有发现。太小儿本就闲不住,有了好奇心。趁着天上尚有余晖,走出了前院。
太小儿想要再发现点儿什么,可是转了一圈儿,什么也没有。转回身来,刚要往回走,忽然觉得身旁有阴气徐徐,他扭头一看,见一佛座,别的什么也没有。
“有鬼。”太小儿几声喊,蹈开碎步,转过大殿,慌慌地回到了师父身边。
“怎么回事?”宏正看太小儿脸色有变。
“刚才有乌弄弄的黑气,上了我的身。”
宏正笑道:“什么乌弄弄?天黑了,连风都是黑气。”
“不对。”道明说,“这天没有一丝的风,我看你这小徒不一般,现在我倒很相信他的话,何处有阴风,带爷爷看看去。”
太小儿前面引路,宏正和道明跟着,来到佛座旁。
“看看,还有。”太小儿依然坚持说。宏正没有感觉,道明也说感觉
不到,却说道:“小孩子感觉细微,我们不能察觉的,他却很有可能察觉。”
太小儿循着气息来向,走到佛座下,忽然喊了起来,“这儿冒气儿。”太小儿只当有鬼,急忙抽回小手,躲到宏正的身后,半醒眼一眨,喊道:“有,有,有东西。”
道明看太小儿的行为肯定了不是假的,可是一个破败的庙堂,佛像座的下面,怎么会有鬼?想着想着,道明心中也有了一种莫名的冲动,他走到佛座下,这儿扣扣,那儿捅捅。
宏正看道明认真,说道:“我们太小儿的眼力不差,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长老应该问一问寺里的和尚,他们在寺里,怎么也能知道一二。”
太小儿也喊道:“爷爷就是寺里的人,你怎么不知道啊?”
“对对对。”宏正笑道,“老住持在,就不必问他人了。这下面有什么,长老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吗?”
“我也觉得,建这样一座寺庙,应该有个地宫。”他一边说一边围着基座转,突然,他停下了脚步,伸出手往基座下面探去。道明手到之处,果然触碰了机关,眼前的地板有了动静,道明搬开了几块砖石。原来,下面是一个活门儿,打开便是一个石洞,一股土石的味道,带着潮湿的气息飘出了洞口。
“原来这就是鬼气,把小神童也吓着了。”道明向着太小儿伸出了大拇指,“还是小童子有功德。”
道明叫和尚点烛灯来,宏正退后几步道:“老住持,佛门密室,贫道就回避了。”道明却说:“山寺重现,也是道师启蒙促醒之功,岂有回避之理?”
道明有请,宏正只好和道明一起下了石洞,太小儿趴在师傅肩膀上,也跟着进了洞。
石洞里果然另有一番天地,石桌,石凳,墙壁上挂着几样法器。
道明说:“这里真是佛家宝藏,本想山房里发现的那大木鱼就很稀奇了。”
太小儿忽然喊道:“那有东西。”他往里面黑暗处一指,隐约可见几个陶坛瓦罐,摆在角落处。道明近前打开一看,里面是各色的染料,还有些金粉。
“这下可好了,”道明说,“现在什么都有了,不仅山寺能复原,还可焕然一新,真是没想到。”
宏正道:“长老应该想到,如果这些也跨越了百年,或许这都是你当初的安排。”
道明神色有些迷蒙,问道:“你是说我前世的安排?”
宏正“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这叫物归原主嘛。”
道明一听,也跟着笑了。
太小儿对满洞的宝物没见过,他推了推须弥坛,搬两搬金刚杵,抖一抖经幢,敲几敲法螺。太小儿没头没脑地问起来,道明也十分地高兴,不停地给太小儿讲解:“这是金刚铃,那是云板,那是……”太小儿依然好奇,这儿扣扣,那儿看看,宏正拦住太小儿道:“别再找了,这些就都是宝贝了。既然有这么多法器,刚才说的烦恼和麻烦,也都烟消云散了。能有这个场面,还给山寺造出了声势,而且不仅仅是痴癫婆的事能解决了,还有鬼村的一些鬼民求善也能给他们超度了。”
道明道:“原来如此,你们来山之前,果然有几个鬼影来探山。”
宏正笑道:“超度亡灵普度众生,只能借长老之力。也能让众生知道莲花寺的复兴。”
道明喜道:“山寺欲成,便有一单法事可做。山无名而势盛,门未开而功行。这都是归功于道师的缘分。”
两位大师,因为有了话题,便没有了困意。回到了僧房,深夜的油灯下,别人已经睡去了,两个人在众人的鼾声中,一直说到了天亮。
天亮了,太阳刚刚升起,智人公子的一行人把车马收拾了,一声令下,便要启程下山。宏正忽然想起了答应道明的事,急忙叫住了智人公子,把寺庙修缮完了再走的话与他说了。
“贫道知道打乱了你原来的日程。长老接受了你们的施舍,也想让你们有工可作,把钱用在你们身上。你带来的人都是干活的好手,贫道也认为你们留下修复寺庙最适合。既然各位已经有功于寺院,就请再尽力,这钱就作为工钱了,也是对大家食宿消耗的补偿。”
宏正把钱递给智人,看智人还犹豫,说道:“公子既然行善举,当然会帮人帮到底。用谁都是用。你能张罗,再召集人马,大家的吃住,这都需要钱。”
智人公子看宏正说的诚恳,也无法推辞,只好答应了。他拿了钱,派人到近处村落招人,再买粮食和用品。当日,清理残基,规划备料下料,那几个工
匠都是常年干活的人,修复一个寺庙也有经历。智人着人把旧梁新木,照形取样,旧石瓦,新木料,一应备齐,地基上搭起了支架。
道明和宏正也不闲着,鬼魂超度,也到了时辰,没多时,着和尚设案插香。众人忙活了一阵,稍有歇息,智人公子和几个人干了一阵活儿,也想歇息一会儿,便来见识道明长老为亡者开示诵经。
宏正和道明长老做法事,太小儿听的没耐心,他神不守舍,东张西望,忽然看见了鬼村的那个撞树酒鬼,正摇摇晃晃地向寺院走来,却东一头,西一头地不走正路。太小儿想到了给他引路,便起身迎了上去。
太小儿不敢接的太近,便跳上了残墙,趴在墙角处招呼道:“嘿,酒癫儿大仙,慢点儿走,往这边来。”
酒癫儿恍恍惚惚听有一个细小的声音绕在耳边,便停了下来,扶住身边的一棵小树,对着残断的墙角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酒癫儿鬼把墙角当成了人,太小儿看了,心里暗笑。
“你和谁说话呢,我在墙头上呢。”太小儿喊向了酒癫儿鬼,“我是昨天引你走正路的小贫道童。你怎么还迷糊糊啊?”
“什么小贫道童。”酒癫儿道,“我怎么听着好像是那个鸟人。鸟人还有个影儿,你怎么连个影儿也没有。你可别看我的笑话,我来真的还会飞呢,你见过吗?”
“你怎么会飞的?”
“那日醉酒,心里赌气,一头撞在路边的歪脖树上。昏朦中不知怎地,我就腾身上了大树,回头看看,自己还躺在地上呢。”
“那是你灵魂出窍了。”
“什么出窍,说死了不就完啦嘛。”酒癫儿有些站立不稳,往地上一坐,身体斜靠在树上,也不看谁在和他说话,两眼望着天说:“我,我可没喝多,你和我说话,我也看不见,叫你见笑了。”
太小儿想起了他对酒友窜灵上身,问道:“你都死了,为什么还藏在酒友家,还能窜通你酒友的灵窍啊?”
“这还用问吗?”酒癫儿笑道,“他酒醉失神,灵窍大开。这是我走过的路径,我才知道了灵窍,他灵窍向我敞开着,我当然能窜通啦。”
“窜灵就是魔人,那你为什么总来魔他啊?”
“将他的肉身,变成我在人世的躯壳。我才能和他一样狂饮。他喝的狂,我就喝的尽兴,过瘾。”
“你把他也喝死了怎么办?”
“他把我喝死了,他在人世狂饮,我在另世也不能孤单。所以我只能与他对饮,他不狂饮,我也不尽兴。就是把他喝死了,那是他罪有应得,更是我醉有应得。”
太小儿道:“你只有酒情,没有人情,还生仇恨。你把他喝死了,他没有了,你是不是还要魔别人啊?”
“是又怎么样?我就是想,想让我的酒鬼朋友,早点儿过这边来?”
“你怎么一变鬼就不认人了啊?”
“变鬼不认人?哈哈哈哈哈,他把我喝死了,让我原本可以登上天堂的修行都白搭了,他毁了我几世的修行,你让我还认他这个酒友可以,让我认他是我的朋友,没,没门儿。”
“他喝酒喝死了,能上你那边去,可是你喝酒喝多少,也不能到他这边来啊。”
酒癫儿鬼一口恶气出口,“我生他的气就是因为这个。我到了这边才知道,我前世的修行本该是灵列天民,没想到就是伴着这一世的酒友喝死了,现在便成了游魂。”
“你怎么不怨自己怨酒友啊,你是天上人,更应该怨你自己不悟。现在佛家可以超度你了,你就别怨了,你想想怎么重新投胎转世吧。”
“你说的这等好事,我没有亲眼所见,怎敢相信。但是今天我还是来了。”
“你找道明爷爷就对了。”太小儿说,“你看看寺院里有那么多的鬼民了,他们也是来找道明爷爷要超度的,你进来看看就知道了。”
酒癫儿鬼抬起了头,看见了等着超度的鬼民们,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他们都来了,原来真有此事。”
“你赶紧进来吧。”太小儿催促到。
“进去了,就有酒喝吗?超度了还有酒喝吗?”酒癫儿一边说,一边绕墙进了院。
“你都喝死了,还想喝,你下辈子还喝酒,现在给你超度也是白搭。”太小儿冲着酒癫儿背后嘟囔了一句,这话却让酒癫儿听见了,好不高兴,转回身来,眨巴两下醉醺醺的眼睛,一下看见了墙头上的太小儿,表情骤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