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小儿看师父没有嗔怪的意思,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的拘谨也松弛了下来。
“你看见的那是三教堂。”宏正说,“你怎么知道那是三位圣人的?”
“我知道。”太小儿嘻嘻一笑,说道:“佛祖一看就认识,还有就是那两个爷爷,是大雄宝殿里的一个僧人告诉我的,这边的是老子,这边的是孔子。”太小儿用小手比划着。
“你看他们怎么样了?”宏正问。
“他们三位,围坐一堂,还指指点点的呢。”
三旺说:“太小儿,原来刚才这一会儿就有故事了么?我看你一直在树上,你怎么会去了三教堂的?你讲讲,我们也听听。”
“我可不会讲故事。”
宏正说:“师父进了三教堂,你都能看见么?”
太小儿嘴角一翘,轻松地说:“我都看见了,还听他们说师父了呢。”
原来,太小儿前番听了师父与圣贤的对话,不解话意,心不在焉,回到树上,坐下歇息,平静心跳,便又入了禅境。他再回头看,见师傅已经出了三教堂,却见三位圣人看着宏正的背影赞叹不已,这才用心听了起来。
太小儿说:“我就听见佛祖说,中国的文化,离不开道家和儒家,更需要像师父这样的能人。还说中国还是个讲礼的大国,儒家能让万民都讲礼。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客气的礼,还是讲道理的理。”
三旺听了,被过脸儿去偷偷地笑。
“就这些吗?”宏正问。
“还说,中国人修成正果,是儒家的功劳,能将更多的厉害的人,厉害的仙,引入佛门,是道家的功劳。还说世上的仙家,门也多,派也多,也有可入佛门的能者走投无路的,也有愿入佛门的来者入佛无门的,佛家有幸纳入者,寥寥无几。但是靠道家引来的,反而不少。还说师父,陈述三教,是,是引领天下各教的什么奇思,什么宏辩。什么引领天下,什么多教同天,反正都是好话。”
太小儿说的无心,宏正却听的认真,他与三位圣贤的对话过后,就退了出来,离开三教堂之后三位圣贤说的话,他就不知道了,没想到太小儿把这段对话给听来了。
太小儿接着说:“右面的,咱道祖爷爷说了一句话,他说师父刚才在的时候不容功夫,也没法告诉你。”
“什么事?”
“他说你这一来拜崂山,谁也见不到。”
“为什么?”
“他说你的师傅和师兄也都云游去了。师父,你怎么怎么,你也有师父和师兄吗?”
宏正眉头一皱,略有沉思,没有回应太小儿。三旺把太小儿的话拦过来说:“谁都有师傅。咱师傅也一样,咱师傅的师傅,就是师爷。”
“那,师爷是不是最厉害?”
“你这般地问,可就没有边际了,师傅的师傅还有师傅呢,师爷的师爷也还有师爷,你说谁厉害?”
“那就是师祖爷爷最厉害呗。”
“呦,你还说的真不错。”三旺脸上露出了笑。他偷偷地看了一眼宏正,不知道师傅接下来要说什么。小声问太小儿:“你说师傅去崂山,谁也见不到了,还说祖师爷爷说的,那咱们是不是不用去崂山了?”
“我怎么知道,这要问师父。”
宏正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他环视了一周,又看看定林寺内的银杏树,把话题一转,对太小儿说:“上山来时,为师让你看看大树,你刚才怎么跑到树上面去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怎么,就上去了。”太小儿眨巴着眼睛,他似乎早就做好了被师父一顿训斥的准备。
宏正果然板着脸说:“你下树的时候尚未收住归灵,你的灵气有流失,你知道吗?”
太小儿“啊”了一声,说道:“那,那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呀?”
宏正说:“
你从树上下来,为师就看见你打坐的身影,没有完全带下来,你久不练功了,收功不利,余下了一丝灵气。”
“那怎么办啊?你叫我,我就下来了,也没想那么多。”
“你的真气渗入了银杏树,这树应该也有灵性,你给它添了麻烦,就算给它一点儿报答吧。”
“也算我与大树结缘了么?”
三旺听太小儿说到结缘,对太小儿说:“若非你在,哪里会聚来那么多的拜树人,那树受了膜拜,便有了仙气,它要是成了仙,还要报答你呢。你这就叫点树成仙。”
宏正对太小儿说:“你有结缘的想法就对了。这是留下了善缘,那大树能不能启动灵性,那是将来的事。”
“师傅走的如此急,现在就下山么?”贾方古匆匆走来,把话也问了过来。
宏正应道:“刚才我带着太小儿离开了大树,那树下的人们如何了?”
“可热闹了,都说观音送子来去匆匆,女人赶上的,都说到了将来如何还愿呢。”
贾方贤道:“师傅感兴趣,时候还早,应该到寺里再看看。”
宏正果然转向了定林寺,边走边说:“情况有些变化,今天时候也不早了,到了莒县也天黑了,不如就在这定林寺投宿。”
宏正让贾家三兄弟早点儿回家,贾方舟说:“师父住宿一定了,我们再走也不迟,就便陪师傅再看看那棵银杏树也是正事。”
贾方贤说:“刚才银杏树下的话,我也有些启悟。”
三旺问:“是写书有眉目了吗?”
“当然有,太小儿与银杏树同在,一个是风雨千年的老凡树,一个是婴态未脱的小神童。此日过后,谁还能记得?我不记下来,恐怕是千古的遗憾了。”
三旺说:“你写太小儿,还是写树?”
“树也写,太小儿也写。这刚刚是故事的开始。”
几个人说着话,走向了寺院,一个和尚从门里走了出来。
“各位施主,贫僧有礼了。”
三旺抢先一步,上前问候。一问,才知道这和尚就是来找太小儿的。三旺转身将和尚引见给宏正。
“贫僧见过道长。”和尚双手合十道,“贫僧维和,是寺内的客堂僧,因树神聚众,特来查验。”
宏正笑道:“原来如此。刚才不是什么树神,是贫道这小徒,只因好奇神树,不明事理,故弄玄虚。让维和师傅误作树神,见笑了,见笑了。”
维和听了也笑道:“原来是道长高徒所为,既然如此,贫僧也算有了结果了。道长是从哪里来,到何处去?”
“贫道要去崂山,路过浮来山,慕名而来。”
“如果你们是来看大树的,贫僧愿为道长引见。就便今晚也可以在寺内过夜。”
宏正说:“多谢多谢。我们原本要急于走,刚刚从三教堂那里得到了三祖的明示,没想到此行的使命可以就此完结了,也无需那么急迫赶路了。既然方便,我们可以在浮来山借宿了。”
宏正谢过维和,随其走过了寺院门,来到树下。
维和介绍说:“这棵大银杏树,夏天枝叶繁茂,秋天结果累硕。它不但枝条上结果,就连老朽的粗枝干体上也能直接结出银杏来,如同树脂冒出来的结晶,实在令人惊奇。”
三旺说:“老干结果,这可是一大奇观。”
维和道:“要不然,那些女人为什么都在这神树前祈福求子呢。到了秋天时,在这数抱粗的主枝老干上,就能长出几点白果,绿叶相衬,在夕阳的金辉下,一叶一果,长在乌黑的树皮上,便衬托的如金灿灿,若灯点点,我们僧人在树下诵经讲道,也是另一番景象。”
贾方贤道:“这真是天堂里的美景。你们和尚如此受用,不是菩提树下顿悟,却是银杏树下静修,有些意蕴。”
维和说:“还有无法理解的呢。银杏树的结果,要雌雄兼株才行,但这株大银杏树是雌树,近处也无雄树,却能受孕结果。”
贾方贤听着维和的介绍,看着幽灵般的老树,韵味略浓地说道:“朝看银杏,夕赏金灯。僧留残影,余辉众生。”
贾方舟道:“我大哥诗意来了。”
太小儿抢过话来道:“你光说了和尚,还有道人呢。”
贾方舟也笑道:“太小儿说的是了,大哥这诗词,只说僧人,怎么把咱们的道家童子给撇开了?”
“惭愧惭愧。”贾方贤笑道,“景致美而蕴意更美,岂是妙词能言尽的。”
贾方舟道:“你那两句诗词无效,重新来,重新来。”
“也好。”贾方贤又吟诵道:“树罩闲僧诵天国,西来远客述合和。冬临老树说夏果,夜宿梵阁话金锣。”
“好!”三旺道,“一诵二述三说四话,这是一本书了。”
贾方古也道:“果然是有些意境。冬天说夏景,夜晚说太阳,夏果应金锣,预示天国未来势合和,而且句句皆入辙。”
“好个入辙。”贾方舟道,“二哥,你也有诗意了,用入辙话说入辙诗,更是锦上添花。”
众人正说话,三旺忽然喊道:“那树上有些鲜色,是不是银杏?”大家往高枝欲尽处看去,果然一点淡色,如镶嵌在神树上的一颗宝石,夕阳里烁着果形。
贾方舟道:“那处虽高,也能将它够下来,咱太小儿去最好。”
“我可不去,拿下来,这一点金灯也没有了。”
维和听了太小儿的话,一声“善哉“,感慨道:“没想到,诸位都是高人,连这小童子也有如此悟性,更有菩萨心肠,你们果然令贫僧感动。”
宏正道:“还是让它永远奇特吧。”
维和说:“更有奇者,就在眼前。你们看这树的枝桠根部,有形似钟乳石状的树瘤,有三十个,轻轻叩击,里面能发出咚咚的空响声。据说人们摸了这些树瘤,便会有好运降临,而且能长寿。那距地面最近的一个树瘤已经被人们抚摸得油光光的了。”众人往树下看去,果然有几个老乡抬着手,尽情地够向树瘤。三旺好奇,也走了过去。
维和又说:“这树瘤也称树宝,因为它太神秘,就曾有人在三教堂前的那棵银杏树上,偷伐了一个树瘤,后来有人传说,剖开的树瘤,花纹渺渺茫茫,像晨雾纷纭罩山水,如飘发美女避云烟,横看似猪牛羊马,纵看像海树山花,据说能看见树瘤的人,都能飞黄腾达。”
太小儿突然喊道:“这么好的东西,那不谁都来偷么?”
“偷?那要看对谁而言。那偷伐树瘤的人没多久,就神魂颠倒,迷迷荡荡的,那一年没过去就死了。”
“哎呀,吓我一跳。”太小儿舒了一口气说,“要是偷树瘤的人也那么好,谁都去偷树瘤了。这大树不就遭殃了么?”太小儿话音未落,维和已经伸出来大拇指,叹道:“你这童子,果然有悟性。”
太小儿说:“偷树瘤不能吃不能玩儿,谁就都不来偷了。”
维和说:“小童子,这回你没说对。你只有善心没有贪心,自然就想不到树瘤是奢侈人的奢侈物,它可以雕塑成品,雕出来的花鸟鱼虫,花瓶笔筒,那颜色、纹路和质地都有讲究。在贪心人看来,必据为己有。说来也怪,虽然这树宝是求之不得的珍品,但自从那偷贼应了歹报以后,偷树瘤的人就没有再出现过。所以我们现在都把这树看成是神树。”
宏正说:“这棵古树果然珍贵,能得以保全下来,也全赖你们僧人护寺。他把绿色给了大山,还结了果实,给了病人解疾苦。”
三旺跑过来喊道:“真神真神,那树瘤,我轻轻一敲,果然“咚咚”响,像是瓮闷之声。”
宏正听了,也向古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