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来了情报,孙成知道自己的行踪暴露了。他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说服众乡勇安心守边,现在还把大家也推到了被株连的境地。他看了看围来的子弟兵,不知道说什么好。
孙泽说:“二弟,你现在想一心报国,赴死疆场都不行了,只有反了。否则,孙家军的这么多人都要受到牵连丧命,王在贵是个什么人,你也知道。他逼着咱们反了与束手就擒反了,结果都是一样。”
孙捷也喊了起来:“不干了,走!既然我被发现了,现在就必须做出决定。与其束以待毙,不如留有一线生机。”
孙捷一呼,引来百应,人群中也发出了呐喊声。
“我们都反了。”
孙泽看孙成还有些犹豫,劝道:“二弟,你不反,我们也反了,王在贵容不下你一个人,能容下你带出来的这一队亲连亲又义连义的子弟兵吗?”
孙成也对孙家军的结局清清楚楚。此时当着众人,被孙泽说明了,毅然决然地说:“你说的对。我为大家,还心存侥幸,本想安稳大家,可我一言尚未发出,事已明了。没想到,王在贵不容我有一丝的善举,大家已经到了不得不反的境地,我又何必孤意而掷,这真是天意啊。”
孙泽道:“既然意决,就别想那么多了,现在大家是群龙无首,你能领着大家回归本源,正如你说,就是天意。”
孙成拦住孙泽说:“孙家庄也要有所安排。”
孙泽一摆手,说道:“你不来,我也早有预案,一旦有了公开的情况,自然有人送信孙家庄。不会连累乡亲们的,你就放心吧。”
孙捷道:“既然反了,就该寻个出路,快些摆脱官军。”
孙成道:“咱们右侧没有邻军,能迅速摆脱樊唤。”
“不行。”孙捷往山丘下一指,“怎么没有军兵,你们看那。”众人顺向看去,果然,来了一只军马,拦住了孙家军的去路。队伍中一杆大旗,旗上写着个“陈”字。
“是不是陈老将军?”
孙成听孙泽如此说,也打起了精神,却又反问道:“陈老将军远在西口,怎么会出现在这呢?咱们还是准备应对万一吧。”
“二哥说的对,能不能是王在贵派来的兵,专门来对付咱们的?”
“是有何妨,能保住大家,我一人承冤一人当。你们切莫蛮干。”
话音未落,一骑战马,从对面的队伍里冲了出来,一阵风似的来到了孙成面前,孙泽举刀相迎,孙捷抖枪拦马,马上一员战将,满身的血迹,脸上只能看见一把胡须。他拉住缰绳,将刀挂在马鞍桥上,飞身下了马,向孙成走来。
“陈柏叔?”孙成透过满脸的血迹,认出了来人。“陈叔,你们怎么到这来了?”
“这股瓦剌军就是从西口逃到此处的,我们一直追到这里。没想到遇上了你们。”
“陈柏叔好眼力,能满眼军兵中,一眼就看出我来。”
“我一看你们就是孙家军,你穿着便服,我到了近前才看出来。你们孙泽看着好像是你。”
孙成笑道:“我和孙泽,长得不太像,身形特征倒是挺像的,远看果然难以辨明。”
“你不是躲避王在贵早就离开了么,怎么会到军中了?”
“为了跟我出来打天下的弟兄们。大家都要想意气用事,我只有前来阻止。”
陈柏摆了摆手,“不必多说了,你们要把队伍带走,今天就是个机会。纸里包不住火,你们早晚都要出事。走了才能离开这是非之地。”
孙成没想到老将军如此直截了当,“现在正打仗,走了就是临阵脱逃。这个黑锅要是背上了,就让王在贵有了杀人的把柄了。”
孙捷道:“二哥,老将军说的对。这只是脱,不是逃,咱们也不是跑到瓦剌那边去了。”
孙成拦住了孙捷,“你少说两句,现在军中肯定有探子。”又转向陈柏道:“老将军还是回避了吧,免得把你也牵扯了进来。”
“我在此扎营歇息,你那樊唤能耐我何?”陈柏嘴上说,两脚已经迈开了脚步,离开了孙成。
原来,老将军看见了樊唤带着人在督战,已经向这边来了。
樊唤带领所部,分左中右三路军前进,战事缓和了,便收拢部队,他带了两个随从,来到了右路的孙家军中。
孙捷道:“二哥,你先躲了吧。大哥长的像你,让他迎上去。”
孙成道:“事到临头了,我也有话和他说。他有歹意,也不敢动手,若是好人,也该让他解脱了。”
樊将军到来,军中一声号令,却见兵士们围在一处,不听指挥,人群中,一个熟悉的面容,让他吃了一惊。他看见了孙成,脚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几个孙家军的人,各按兵器,暗中做好了应付意外的准备。
孙成看双方的气氛对峙了起来,喊道:“你们别为难樊将军。”说完,走到樊唤面前,先施一礼,然后笑道:“樊将军,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是宦官当
政,要了多少好人的性命。我来就是为了稳住大家,安心守边,可是现在看,能在战场上不死的,也难逃王在贵之手。你也能知道,王在贵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吧,他们不是把心思用在剿灭强敌上,而是用在了贪污名利上,既然如此,即使将来胜利了,我们这些兵将的结局,也与失败了没什么两样。”
樊唤说:“这些我比你知道的更多。我来这里领兵,也是他在利用我。用完了,也会一脚把我踹了,这也是咱大明宦官自己坏自己的通病。所以屡屡被瓦剌得去了渔翁之利。我身边的弟兄们也是我的亲信随从,他们也知道将军的为人,和我一样,他们也不会为难你们的。只是你和你的人不能留在军中了,就这么走,没有任何理由,恐怕随后对你们更为不利。”
孙成没想到樊唤能说出这番话来,急忙迎合道:“难得老将军也是一心为朝廷尽忠。我只身来大同,为的是让大家能安心为朝廷出力,也是帮老将军。如果我们散去了,樊将军也难以交代。可是现在大家都明白了,王在贵说我带出来的人是乱党,什么结果谁都知道。既然老将军也看明白了,不如尽早了断此事,我走了,其实也是给你带来了解脱,也能保你一身清白。老将军自己保重。”孙成说完,看了看大队人马和丰镇方向,冲樊唤一抱拳……
“报!”一个探马停在二人面前,说发现了敌情.孙成听了,露出了笑容。
众人向探马来向看去,远处一座小山丘下,出现了一支瓦剌军队,纵看旌旗,毫无整序,横看马队,疏乱无形。孙成对樊唤道:“天赐良机,这是被打散了的瓦剌残兵。随我者追击这股残军,随你者,跟上大队,回到大同你也有了交代。”樊唤道:“你右翼是陈老将军的布防,有了瓦剌军,也和你无干。如此行动,能瞒过王在贵,也瞒不过陈柏。”
“陈柏将军来了。”一个兵士来报。二人顿时紧张起来。迎向老将军。
“前面有敌情,你们为何按兵不动?”陈柏不等二人说话,已经喊了起来。
樊唤道:“老将军,那是你们的部署方向,我们怎敢轻举妄动。”
陈柏怒道:“胡扯。我的部署远在西口,我们从西口追杀至此,你们来了,我们就该撤了。再说你们民兵,就是来扫清瓦剌残余的,现在发现了敌情,你们却无动于衷,还要我的疲惫之师,来打与你们对阵的残匪吗?”陈柏指着孙泽道:“你们既然有探马得报,却不动作,如此消极怠战,都是怕死之辈。如此态势,你们全军覆没也不能无所事事。若隔岸观火,纵此战机,也是个罪名。”
老将军还要往下说,孙捷急忙接住了话茬,“老将军说的是了,是我们发现的敌情,那小股残敌,自然是杀鸡不用牛刀,我们前往剿灭他们就是了。”孙捷不等樊唤发话,登高一呼,召集了人马,喊道:“前面有瓦剌兵,敌情紧急,咱右路全队人马集合。集合!”
孙泽看了看樊唤,抱拳当胸道:“我们的人马,要与瓦剌马军对阵,也是依令行事,多谢樊将军容我等出战,把立战功的机会让给了我们,我们后会有期。”孙成看一切都顺理成章,心中暗喜,也冲樊唤一拱手,不再多说,转身上了马,带着集合已毕的子弟兵,走过了陈柏的队伍。向瓦剌军奔袭而去。
孙家军离开了官军,众人兴奋,队伍里想起了一片呼号声。孙成令探马先行,大队缓慢跟进。孙捷道:“二哥,敌情已明,你再探何意?”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孙捷说:“咱们这一走,真如鸟归蓝天一般,你应该和陈柏老将军招呼一声?”
孙成道:“看你刚才集合队伍,也不是一般地聪明,现在怎么问出糊涂话来了。我们虽然与樊唤说明了,但与陈老将军的事,没有明说,不招呼,就是不能给人留下把柄。你知道他们身边的亲兵,谁是王在贵的人”
孙泽道:“二弟说的是,老将军很有心计,他们与瓦剌残部尽在咫尺,杀过去就是胜利,却没有动作,如此放纵,其实是他给了咱们一个离去的借口。三弟也机灵,就把队伍集合了。”
孙成道:“大哥也有心计,把瓦剌残兵说成了马军,咱们去克强敌,也给一去不回留下了由头了。”
“对。”孙捷笑道,“如此一去,全军覆没,没了回音便是自然,咱们就远走高飞了。”
三兄弟说笑着,来到了山丘高处,向山那边看去。
刚刚出现的瓦剌军,原来就是瓦剌攻打杀虎口败下阵来的残军,正来与丰镇的大部队会合,临近丰镇,才知道遍地都是明军,他们不敢再去丰镇,转头就走。
孙成看见了瓦剌军远去的踪迹,带着孙家军的人马,暗中尾随,看看过了午时,孙成仍迟迟不下攻击令。孙捷有些急了,问道:“二哥,你怎么不打,他们不到百人,没有咱们人多,又是残兵败将,咱们可以一举拿下啊。”
孙成道:“跟着他们,就是追击,不管走到哪,我们都是在追击。”
“光追不打,这有什么意
思?”
孙泽道:“三弟,你此时怎么又糊涂了,咱们走的越远越好,到了回不去的地方再打,消灭了敌人,也摆脱了大部队,一举两得。”
孙捷笑道:“怪不得二哥派出探马,只探不战,原来如此。但是再走就到大草原了。咱们人多马少,回不去就养马当牧民吧。”孙泽知道孙捷说笑,也笑道:“你不回家,可就真是叛逃了。虽然没人知道,可是你心里什么滋味儿?”二人还在说笑,一个兵士来报。原来,前方有一座小村庄,瓦剌兵进了村,没见出来。
孙成道:“好。瓦剌残军,正没了士气,还没了力气。我们一鼓作气,挫了他们的锐气,你们看如何?”
孙泽道:“把他们包围了,一举全歼,也好获取些马匹,咱们还有一半的步兵,就都成了马队了。”
孙捷道:“我看行,不养马也弄些马来,这是个好机会,二哥下命令吧。”
瓦剌残军猖狂逃命,人困马乏,遇上一处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看看后面的明军没有追来,便停下来要进村休息,一个兵士来报,说在村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户人家有人。瓦剌兵的头目来到了这户人家,独门独院里,两间草房中,见一个年轻的女人,大明的素雅着装,蒙古的垂巾袱头,淡眉秀目,神色拘谨,紧紧地抿着嘴唇,眼神里带着几分兴奋,又几分恐惧。
原来,房子里的女人,正是乌日娜。
乌日娜在孙泽的帮助下,前一天离开了大同。她带着孩子,骑着瘦马,缓慢地往北走来。几次遇上瓦剌军的散兵,她知道这些瓦剌兵十分野蛮,不讲仁义,又不知道是谁的部落,不敢贸然投奔,便躲躲闪闪地走了两天,到了这个小荒村。他停下来休息,喂了孩子。忽然村子里有了马蹄声,她知道又与兵匪遭遇了。她拿起马鞭子,抱起孩子刚要出门,门外一个瓦剌将领,战袍满是灰土,脚下一瘸一跛地走了进来。
小屋里,一个草原花一样的女人,一个塞外狼一样的兵首,一声淫笑,几声怒骂,和孩子的哭声,搅在了一起。突然,小屋里两声“叭叭”的鞭子甩响,一声狼一样的嚎声。门外的侍卫兵急忙进了小屋。原来,乌日娜凭着仆人的体力,挣脱了瘸子,拿起马鞭子,回身甩去。两鞭子出手,打的瘸狼嚎叫着冲向孩子,他举起了孩子,乌日娜哪里能容瘸狼碰孩子,不顾一切地扑倒了瘸狼,孩子没有掷出,乌日娜也被进来的军兵和瘸狼给抓住了。
“明军追来了,快跑!”随着一声喊,院子里乱作了一团。乌日娜被绑了起来。
“带走。”瘸狼将乌日娜拽出了小屋,推上了马背。马背上的乌日娜,被瘸狼的马队拥出了村外。忽然,一路人马,挡住了去路。瘸狼知道难以逃脱,看了看乌日娜,眼睛里露出了凶光,他忽然举刀向乌日娜斜砍了下来。
乌日娜早就料到了瘸狼不会放过自己,她凭着马上的功夫,看瘸狼的大刀落了下来,她一脚踏住马镫,一脚抽出,挂住马鞍,身子向外侧一倾,将身体藏在了马身后。瘸狼的大刀落空,刀尖儿正划在马胯处,惊马一声嘶鸣,窜出了瓦剌马队。乌日娜顺势一拨马头,向明军队伍中逃去。
原来,乌日娜冲向明军,也是心中有了打算。她在小屋里听说明军来了,就想到了可能要重蹈覆辙。她心里清楚,不管落在谁的手里,都不会让自己顺利北归。她怕大明军队,抓回去就无法再出关了。但她更怕瓦剌凶兵会对孩子不留情。当她看见了挡道的明军,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更来不及想,狠下一条心,冲向明军。
孙成包围了小村,截住了瓦剌军的退路。正迎住瘸狼带着乌日娜冲出村来,见乌日娜也在其中,还被捆着,却不见乌日娜的孩子。他心里明白了几分,也往最坏处想出了几分。乌日娜在敌人手中,孙成犹豫了。两军相对,孙成正不知如何救下乌日娜,却见瓦剌军头儿,举刀劈向了乌日娜,他心中一惊,却见乌日娜身手不凡,一个麻利地镫里藏身,躲过了大刀。惊马一声嘶鸣,窜出瓦剌军阵,向这边跑来,孙成急忙提马迎敌,上前来保护乌日娜,正看见瓦剌将领拉开了弓,弓声响过,一支箭直向乌日娜射来。孙成举刀探身,胯下马也到了乌日娜身边,他看的清,辩的明,双手向前横刀,迎住来箭,只听一声响亮,那箭擦了刀刃,向下一偏,没中马上人,却中了人下马。这匹马又添新伤,支撑不住,一头扑倒在了地上。马翻人仰中,孙成和乌日娜又相见了。
“乌日娜,伤了没有?”
乌日娜抬起头,看的明白,口中还是多余地问了一句:“你是孙成?”
孙家军一拥而上,杀向瓦剌凶兵。一场追杀,吓跑了瓦剌兵。孙成下令,就地扎营,住进了村子。乌日娜也找到了孩子,与孙泽和孙捷都见了面。孙成让军医官看过乌日娜和孩子,主仆二人都安然无恙,这才问乌日娜,“你怎么到了这里?”
乌日娜把走出长城后一天的经历和刚刚遭遇瓦剌残兵的经过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