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成话音未落,忽然听见人们欢呼起来,广场对面。两面大旗开处,一个打扮英武的斗士,向戏台冲来,人们开出一条通道,武士距离戏台还有十几丈远,停下脚步,弯弓搭箭,箭头上燃着一个火球。他瞄准了巨魔,“嗖”地一声,火箭向魔王飞去。人们目随箭影转,心随啸音沉,只看那引火的箭,能不能射中魔王。
喧闹的现场,有了瞬间的寂静。火箭划过一道弧迹,箭落之的,不偏不倚,正中魔王的黑心。纸糊的魔王草把的心,“轰”的一声,烈焰腾起,随之响起一片欢呼声。庞大的魔鬼被腾腾烈焰淹没了,只音乐的留下了个火中的形影。
太小儿看的兴起,又要喊,小手刚刚抬起,被知成给按住了。
台上的魔王,一阵火焰烧过,终于站立不住,轰然倒下。魔王倒地的地面上,堆放着一些爆竹,噼噼啪啪的裂爆声里,魔王化做了灰烬。
武士冲上戏台,展示了一个英伟的形象。
随着人们的欢呼声,几个小孩子跑上高台,纷纷向那个降魔的的英雄跑去,太小儿看那几个小哥哥小姐姐,头上都点着红印印,有的是大红脸蛋儿,有的描着眼眉,还有涂了黑牙、红牙的。他们手里拿着艳丽的花束,向着火烧魔王的英雄高高举起。
“是他们!是他们!”知成一时没注意,太小儿又突然喊了起来。
原来,几个孩子中间年龄小些的,正是和太小儿一起被舞女妈妈点了红印印的五个孩子。知成不知缘由,扭头嗔道:“你又喊什么?”
知成的话一出口,只觉得太小儿有了动作,知成急忙扶太小儿,却觉得肩头重重的一沉,重心偏移,倒退了一步。再看太小儿,把知成的肩头当成了跳板,知成知道太小儿又要惹祸,急忙伸手去抓,却是迟了,只把坎肩拽住。
太小儿纵身一跃,起身过猛,身上的薄衣也糟薄了些,肩带一断,坎肩被知成拽了回来,太小儿却上了戏台。
太小儿光着后背,轻飘飘地落在了一人高的戏台上。
太小儿顾前不顾后,上了舞台还不知道衣服被脱去了。
还没站稳的太小儿,冲着几个小朋友喊道:“你们,你们怎么怎么……”
太小儿想说“你们怎么在这”,话没说完,见几个小朋友在向他招手,他低头一看也愣住了,自己上来,两手空空,身上的短衣不见了,只剩下了红肚兜。太小儿一个人孤单地与几个小朋友和烧魔王的大英雄相对,也觉得尴尬了。太小儿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身后台下有了叫好声。
“小仙童!小仙童,来见证火烧魔王的小仙童!”
有人认出了刚才舞女给点红印印的太小儿。太小儿被人一喊,表情舒展了,小手拍了起来,高兴地喊道:“魔王烧死了!太好了!一个不讲理的大坏蛋被烧死了,大坏蛋没有了,大家就都好啦!”
太小儿正在高兴中,忽听身后又有人喊:“小仙童。”
太小儿回头一看,原来是舞仙女走上了舞台。太小儿忽然明白了,那些打扮美丽的孩子们给英雄献花,原来是红印印妈妈带领的。
“小仙童,你也来了,欢迎你来表演助兴。”舞仙女说着,来到了太小儿身边。
太小儿不知自己闯进了表演中,被红印印妈妈一说,想起了刚才的许诺,说道:“红印印大妈妈,我不会跳舞。可是,可是,我能跳……”太小儿的话又说了一半。
“跳吧。”舞女道,“给我跳一个,给降魔的武士和大家跳一个。”
太小儿急忙摆手道:“不是,我是说,我,我会练功。”
“什么功都行,火烧魔王,大坏蛋没有了,大家都高兴,你表演一个,也给大家看看。”
太小儿应了一声,把两只小胳膊往头顶一举,抻了抻腰,踢了踢腿,顿时让台下有了叫好声。原来,太小儿还是个婴儿的身段儿,能展示一副憨柔的身姿来,就是个意外。再看太小儿的动作,两只小腿,蹈开了小碎步,一对柔柔的小胳膊,飘来飘去,身段绵绵软软的,胸前的红肚兜,衬托着一张稚嫩的小脸儿,更有天性的美,半醒的眼睛,如在睡梦中的一般,让人更有了真朴的联想。
太小儿来了兴致,收不住腿,一个垫步弓腿,两个蜷体空翻,腾起来也有一人高。台下又是一阵欢呼声。
太小儿收住脚步,一个单腿立,盘膝站稳。他扭头看红印印妈妈,也伸来了
大拇指。
太小儿忽然想起了平时练功,两个师兄最夸奖自己的两个动作,便上前一步,一弯腰,单手触地,来了个倒立。接着,一条腿从后背卷曲着,点在自己的头顶。头脚相连,背后连成了一个圆圈儿。这时的太小儿,单手触地,一脚指天,便是一个乾坤圈的造型。太小儿此时睁开眼睛,倒影中,他看见了师父在台下看着他,忽然醒悟了。
“我怎么在台上了。”
太小儿急忙收身立地,合掌胸前,又一个低头,几步来到台边,纵身飘起,下了高台,正落到师父面前。
宏正伸手,将他接住,转身把太小儿放在了舞台边上的墙垛上。
太小儿看着师父,脸上笑的不自然,他不知道师父又要说自己什么了。
“擦擦汗。”宏正没有说他。拿出了手布,递给了太小儿。
太小儿两手抱着手布,左一把右一把地擦汗,忘了脑门儿上有红印印,把脸抹得左一条儿,右一道儿。红印印也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印记了。
台上的几个孩子,在红印印妈妈的带领下,谢了幕,也下了舞台,来到了太小儿面前。
“小弟弟,你演的好。”一个小姐姐说。
太小儿急忙下了地,迎住了小姐姐,小手往前一荡,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你怎么把红印印擦了,你的红印印没有了,你看我们还都有呢。”
“我有哇。”
“你没有!都花花了。”
太小儿这才想起,点红点儿的时候,红印印妈妈说过,别擦脑门儿。他低头一看,手布上有了红色。
“那怎么办呀。”太小儿刚刚点了一个红点儿,这么快就没有了,脸上的兴奋也没了。
舞仙女也来到了他面前。
“你这孩子,不光是个大美娃娃,还真是个小仙童。”舞女在太小儿面前蹲了下来,夸奖道,“你不用打扮也能上戏,太好啦,谢谢你了。就是你脑门上的大红点儿,怎么又没有了?来来来,大妈妈在这,能让你没有红印印吗?妈妈给你再点一个。”
太小儿的脑门儿上又有了红印印,他脸上也露出了欢喜的神色。
“谢谢妈妈。”太小儿仰起了头,道了一声谢。舞女搂住了太小儿说:“你这么小,本该是在妈妈怀里吃奶,可是你却有这么大的本事,还这么漂亮。你妈妈呢?”
“我没有”,太小儿一转身,挣脱了,回到了宏正身边。
“这孩子,还这么大的劲儿,我都拿他不住。”舞女看了看宏正,问道:“师傅是从哪儿来?你是他什么人?”
宏正也认出了来人,正是那个带孩子跳舞的舞女。宏正上前施礼道:“贫道宏正,见过施主,我们是天竺山的出家人,慕名来赏观十胜节,不想,我这小徒弟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能这么说。”女人打住了宏正的话,“你们的小,小贫道童,能来入戏,给我们增添了许多色彩。那两句台词太经典了。”
“台词?”宏正问太小儿道,“你说什么了?”
太小儿眨巴两下半醒眼,萌萌地好像在想,舞女笑道:“好的台词也是天真的话语。你上了戏台就喊了两声‘太好了’,这也是我们这些孩子上台该说的台词。接着你喊道,‘一个大坏蛋被烧死了,大坏蛋没有了,大家就都好了。’就是这句话,真是太好了。”
宏正也想起来了,带着歉意道:“我们这小童子,把你们的戏给搅乱了,实在对不起。”
“哪里呀,我们的台词只有‘太好了’后面的话,我们都没想出来,这给我们增添了多大的色彩啊,我们还要感谢你们这位小仙童呢。”
宏正看看身边聚来的人们,解释道:“我们回程路远,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呢,就此告辞了。”
女人弯下腰,拉住太小儿的小手道:“想和小仙童多呆一会也是享受,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误你们了,再见吧。”说完带着孩子们走了。
太小儿被知成抱起,问知成道:“大妈妈说的台词,什么是台词啊?”
“罢了。”知成嗔道,“说了半天,你怎么连台词还不懂?我白给您说了半天了。台词就是演戏的人在戏里说的话。”
太小儿还要问,知学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一步跨到了太小儿面前,冲着太小儿就喊:“看你干的好事。你怎么还上去了,上去还喊上了,喊完
了还练上了,你以为这是在山上啊。”说着话,把衣服给太小儿披上了。
“红印印妈妈让我练,我是练两下给她看的,我也不知道你在下面看见了啊。”
“不是我看见了,是台下的人都看见了。”
“我答应给他跳一个的,不能说话不算话呀。”
二人言来话去,跟着师父走出了人群。师徒四人说着话,离开了热闹的广场,离开了小镇。
西天的余晖洒向大地,霞色里,景色蒙然,给人以天地一色,浑然一体的感觉。宏正不说话,在前面走,知学和知成也不做声,等着师傅训话,太小儿的兴趣儿依然还在。知成道:“太小儿,你老实点儿,要不天黑赶不到家,看你咋办。”
“你吓唬我,我不怕。”
知学接住太小儿的话说:“你能怕谁,你喊一声,把魔王都给烧死了。”
“我还把假魔王给吓跑了呢。”
“假魔王?”知成笑道,“你是说反了吧。”
知学道:“那是烧魔王之前遇上的几个孩子玩儿,一个孩子扮假魔王,太小儿要和人家比上树,比倒立,人家把太小儿当成变化了的魔王了,哪能不吓跑啊。”
知成笑道:“这很正常。我第一次看见太小儿还心里一惊呢。一个不可能的小童子,谁看了不惊奇,小手里再摇着一条牛皮绳,更叫人懵怔了。”
“我才没用绳儿呢。我往前一去,他们就跑了。还有火烧魔王,那个魔王也没不讲理啊,怎么不和他讲理就烧了啊?”
知成道:“人家就是讲理,你一喊,火就来了,哪还能讲理了?再说讲理不讲理,不用讲谁都明白。不讲理的人都是‘不讲理’,‘不讲理’到处都有,只要他不讲理,就是‘不讲理’。”
太小儿听了知成的话,被绕糊涂了,小手一扬喊道:“什么什么的‘不讲理’,你怎么说了这么多的‘不讲理’啊,这是顺口溜还是诗啊?”
“这哪里是诗啊,也不顺口。”知成说着,指向了远处,“你看现在的景色多好,你想作诗,满天满地都是诗,随便说一句也顺口。”
太小儿放眼看去,原野里的景色,又勾起了太小儿兴致。他指着西山上的红霞喊道:“看,这么好看的天,你们怎么怎么不对诗啊?”
知成“哼”了一声:“对,就怕你对不上。”
太小儿道:“我对不上,大师哥哥能对,你说一个,他说一个。”
知学板着脸说:“看看,太小儿还指派任务了。今天你火烧魔王出了大丑,如何解释,你先说说吧。”
“我才没出丑呢。”太小儿来了执拗,“先说就先说。我……”
“你什么?”知成道,“我提醒你一下。说:红印印,就是好,你也上台把舞跳。”
“对对。”太小儿喊来起来,接道,“哥哥姐姐一大群,庆贺魔王被火烧。”
知成道,“行,我正好没词儿了,你就接上了。你说的挺顺溜,有点儿意思。”
“是顺口溜么?”太小儿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
知学一笑,“太小儿,你还真有这份儿闲心。”
“怎么了,不是对诗么?该你了。”
“好,从现在起,不能随便说话了,只要说出话来,就是对诗。”
知学一个约定,太小儿也当真了,一声不吭地等着。知成也暗中高兴,太小儿不折腾,便能省了许多麻烦,他急忙接住了话茬,顺水推舟地说:“现在就开始了,不能乱说话了。”
知学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说的是来真的。”
“我说的是去假的。”太小儿接上了。
知成道:“太小儿,你这话说的什么,对上了么?”
太小儿小手一飘,“大师哥说烧魔王是真的,我说魔王是假的。”
“怎么是假的?”
“我撵跑了一个假魔王,土台上还烧了一个纸糊的魔王,这不都是假的么?”
知学看了知成一眼说:“你现在真斗不过太小儿了,但是我看太小儿做的不对。”
“我看他做的对。”
二人的几句争执,拗口把太小儿撇在了一边。他插不上嘴,忽然觉得师父半天没说话。每次经过一件事,师父都要说一说好坏,分一分得失。太小儿不由自主地向师父看去,却见师父脸上也带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