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阴阳会散过,街道上又恢复了平静。
哑儿拉着太小儿进了小屋,二人对坐,哑儿看着太小儿,太小儿看着哑哥,两颗童心只把眯在眼里的笑,掷向对方。哑儿妈进屋见了,也笑道:“看你们俩高兴的怎么光看着乐不说话,哑儿能说话啦。”
哑儿妈打破了两个孩子的静乐,哑儿问道:“小弟,你走以后,是不是又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是,我和师父跑了一大圈儿。”太小儿被哑儿一提醒,满肚子的故事,也不知道说哪个好了。走死洞,战水鬼,斗匪首,攀天坑。
哑儿说:“你师傅太厉害了,你也有这么大的本事。”
太小儿道:“你也厉害,你怎么怎么,能说话了?”
“我妈天天带我练习,按我耳朵。也是为了报答师傅,想和你们见面时能说话,所以我也不怕麻烦,让妈妈帮我天天练。”
“你妈妈,你妈妈。”太小儿被哑哥的妈妈感动了,“你妈妈真厉害,你有妈妈真是太好了。”
太小儿一阵激动,哑儿一时也说话费劲,哑儿妈把两个孩子的话题接了过来,也是说给宏正听。
“开了作坊的故事讲了。
“我和哑儿离开拉切来圪垯镇,就是投奔哑儿他两个叔叔,可是他这两个叔叔反倒败家,卖了房子卖了地,现在穷的吃饭都不能好好对付了。这小房是哑儿他爷爷留下的,没有人用,我们来了就住下了。我们有了依靠,哑儿能干活儿了都是托师傅的福。哑儿有了师傅给他的手艺,靠他两个叔叔一起常干活的工匠也给他找活儿干,他闲不着了,三天六日的就有人来找他。会这门手艺的人真不多了。哑儿能说话了,能干活儿了,他不睡觉都要把刻活儿干了,他干这个比干什么都高兴,他不会写字,字却刻的好。给他什么花样,他也不曾见过,就能刻出来,谁见了谁都夸。”
太小儿与哑对坐,也不说话,宏正看太小儿冲着哑儿傻乐,知道太小儿这是高兴,用手指点了一下太小儿说:“你就想见你的哑哥哥,现在见到了怎么不说话了?你看看哑哥哥雕刻的花鸟鱼兽。”太小儿这才醒悟,看着满屋的雕塑,有牛有鱼有花鸟。太小儿的问停不下来了,哑儿也耐心地给太小儿解说。
天色暗了下来,哑儿妈掌了油灯,款待了宏正和太小儿吃了晚饭,宏正忽然想起了梅勒,他问哑儿妈,知不知道苏利家的府宅。哑儿妈说:“他可是这镇上的大户人家,你们怎么认识?”
宏正便把在神蟾洞与梅勒同难说了,还没说完,忽然门外有人喊来,哑儿妈迎了上去。
“我们少爷要请你家小师傅雕两朵莲花,今天晚上就要。”
太小儿听着声音熟,也出了小屋。
“太小儿,你找到这来了。”
来人是梅勒的仆人,又见了宏正,把梅勒公子家里的事说了。
宏正听了起身道:“不必多说了,走,咱们一起去。”
仆人引宏正前面走,压低了声音,不知在说些什么,哑儿妈带着两个孩子跟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商街,眼前正是一户富商宅院,大门两边的店铺,顺着街道延伸着。太小儿看的出神,忽然停住了脚步。
“鬼!”
太小儿口中有了一声。哑哥妈看太小儿神色异样,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商街大院。知道有情况。宏正听的清楚,知道太小儿说的意思,便随仆人走进了大院门。
昏暗的门洞里面,站着个年轻人。天色虽然暗了下来,宏正还是一眼就看清了,正是梅勒公子。
公子也看见了宏正,急忙迎接。梅勒几句客气,便哭丧着脸道:“从山上回来,到了家里才知道,老爹突然病重,现在已经性命难保了,我都准备后事了,没想到师傅来了,师傅有手段,能不能救救我老爹?”
宏正道:“别急别急,贫道解人之忧,理所当然,何况公子与贫道有缘。”
“恩人到此,我该款待。”梅勒扭头喊管家。
“不必了。”宏正拦住他道,“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你还是先说说老爷子是怎么回事吧。”
“前几天,我不在家,老爷子的老毛病就有发作,昨天晚上,我没在家,他的病突然严重起来,到了今天什么东西也不吃,水也不喝。现在我不得不张罗制备棺材。我们家里也信佛,想要莲花引路,所以想在棺材迎头处刻画两朵莲花,以做托灵之用,这才去找工匠,不想把大师找来了。”
有人得病了,太小儿也听明白了,他对治病的事最上心,便抢上一句道:“叔叔,你家爷爷得的什么病?”
“全身抖动,两眼发直,谁也不认识,还有就是说胡话。我看像着魔了。”
太小儿听了,想到了刚才街上看见的鬼影,随口说道:“肯定是鬼来魔的。”
梅勒听太小儿一说,问宏正道:“我就想到了鬼,真是鬼吗,还能有转机吗?”
“你爹什么情况,我要看一眼。”
梅勒让管家带着哑儿妈和哑儿去看活儿。自己带宏正到了父亲的屋里。两盏油灯,屋里还是很暗,公子叫人把灯拿到近前,宏正看过
老人,又把了脉,便急急地把梅勒拉入厢房,叹道:“你爹心腹事你知道吗?”宏正一问,梅勒开口了。
“我爹有点儿事,可能也是这一股火儿。”
原来,梅勒的老爹是个有名的富商,因为有些本事,与人经商,小利不图,所以成了当地有名的豪商,也得了个绰号叫高图。半个月前,高图遇见了一个绰号叫空手的老熟人,他是三十多年前就和高图在一起经商的朋友。他被空手让入家中。酒逢酒友,不知人老酒衰,空手没喝几口也醉了。高图趁人家醉酒睡着了,进了人家内宅找人家的闺女。被他家人捉了送到官府,还勒索巨额钱财。官家判高图图谋不轨,必须给人家赔偿。
梅勒说:“我们也有些家产,也能抵得上他们的勒索,就是倾家荡产,还可以从头再来。只是这事儿,败坏了家族名声,让我们全家都没脸见人。我爹一辈子行善,所以大家也叫他大善人,没想到遇上了这样的事,他这才一病不起。”
宏正一听,脸上也露出了难色。他问出老人家的生辰八字,掐指一算,忽然抬头道:“依贫道看,你爹病在心火,什么事,仅按你之说,我却不能算出结果,想必不是你说的这么简单。”
“你是说我爹被人讹诈了吗?”
“这件事,你们也不探明虚实,就如此确认了么?”
“这我们哪里清楚。官府已经断过了。既然师傅能看出此事的缘由来,就请师傅给看看,我现在就相信师傅,有了结果,我们全家也感谢师傅。”
两个人正说着,门外进来几个人,当先一个老汉劈头就问梅勒,“三公子,你请来何处的出家人,怎好将家里的事叫外人看热闹。”
来人是苏利本家族的老人。梅勒陪着笑道:“各位老叔老婶子,我也是为了咱们家族。”
“你不能像你爹一样,做出有辱家族的事来。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你还要做出更砢碜的事来吗?”
宏正说:“既然你们是一家人,自然要管此事,这我理解。你们的顾虑也对,但梅勒不光是为了他爹,也是为了你们家族,现在你们这么说,但不知他做错了什么事,便说他损毁了家族尊严?”
老汉走上前来,公子赶紧给宏正引见道:“这是我二叔。”
宏正刚要见礼,老汉先声夺人,话已经到了:“我们苏利家族,自有祖上神灵保佑,以图家族盛世,遇事也不怕。可是这次官司打不打,人家已经说在理上了。我们也没有办法。这也不怪人家。现在咱们自己就别再做臭名远扬的事了。”
宏正能听出来,老汉是为了保全家族的名声,说道:“你们也不想找到一个意外的解决办法吗?”
“解决了有什么用,那也不能洗清我们家族的清白。”
“我们家族的事,也不用你管。”几个老人话语不多,全是抵触。
老汉冲着梅勒说:“老三,本家族宗祠肃穆,还要树立名声和威严,这不是外人可以能管的。”他看了看宏正又说道,“这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出家人,他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挽回你爹的过失,让他参乎其中,不仅没好处,还会更丢砢碜。”
梅勒道:“我昨日能逃出鬼洞,全靠这位神人,我知道他。”梅勒一再辩解,众家人根本不听。
宏正看大家三言两语就要把自己拒之门外,心里也打起了鼓。他知道和这些人说不明白,可是此事果然蹊跷,不能不管。
宏正看僵局不可松动,对梅勒说:“现在情况还没弄明白,就断然下结论,实在不妥。”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公子也想回避一下几个老人,便紧跟着宏正来到了大门。看看没有人跟出来,梅勒拉宏正进了门房。
“这几个老人太倔了,我爹没了,他们的麻烦就会少了,名声也就好听了,他们光顾自己。”
宏正说:“我感觉这里有问题。现在只有你父亲说话,才能把事情弄明白。”
“我也感觉那个空手和官府勾结。”
两个人正说话,忽然听上屋里有人喊叫:“不好了,老爷他不行了。”
梅勒不及说话,拉了一把宏正,便急忙往屋里跑去。宏正肩着太小儿,也跟着进了屋里。
床上的老人家翻着白眼,口中气息似有似无。脑顶门已经泛出一团黑紫色,两手蜷在胸前。梅勒把宏正拽到了床前,宏正伸手拿住了老人的腕脉,却觉得胳膊僵拗,似有抵抗之力。宏正觉得奇怪,人之将死,必有一时地挣扎,但不会有这么大的持续力。宏正看看梅勒,摇头道:“这病奇怪,虽然气未断,可是魂灵已经不走经脉了。此乃心神之病,一定有原因。”梅勒听了,似有所悟,问道:“我爹走了魂儿了么?”
“在那呢。”不等宏正说话,太小儿在宏正耳边喊了起来,宏正顺着太小儿的眼神向西墙角看去,果然有灿灿的暗光,飒飒的黑气。一个老叟的形影,单腿骑墙头,一手挂壁,从墙上大头垂下,正对着床头,两只混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高图。宏正一看就明白了,老爷子的病,正是这挂壁老鬼勾魂所致。再看老爷子两眼翻向西墙角,枯干的手也向那墙角摆动着。
“我知道了。”太小儿趴在宏正耳边,低声道:“师父,刚才我还看见了好几个鬼影,来来走走的,不知是在干什么。”
“你做的对,再给为师看着点儿,我顾不过来,你就帮我。”说完,左手当胸而立,右手二指并拢,指向挂壁的老叟。一声询问,打断了挂壁老鬼勾向老人的魔力。
挂壁老鬼见一个出家人点出真气,断了自己摄魂的魔力,知道自己的行踪被真人看见了,急忙转身要走,却觉得垂在墙下的一只脚,被什么给挂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一条细绳把脚给缠了。
原来,太小儿看见鬼魂近在眼前,也有些害怕,早做了防范,此时看师傅出手了,便把灵绳抛了出去。
挂壁老鬼见细绳那边是一个小婴孩儿,也没把太小儿放在眼里,拔腿就跑,却没有丝毫移动,这才知道细绳的神力。
宏正感觉肩上的太小儿吃住了劲儿,又看太小儿灵绳指向墙头,微微晃动,牵拉有力,知道把老鬼拴住了,他放开道眼,问那老鬼道:“出家人不伤无名鬼,你是何人?报上名来,为何如此大胆,来此勾人魂魄,夺人性命?”
老鬼指着床上的老人道:“当初我买卖做赔了,几近倾家荡产,他还要来逼迫我一家老小。我一病不起,不久离开了人世。这次有机会了,我来拿他,也是冤有头债有主。这是他欠我的,罪有应得。 莫说你来了,就是佛祖来了,也怎奈我何。”
宏正说:“你们做买卖的计较,他要的是欠款,并没有要你的命,你现在却直接来拿他的性命,实在是有违天条,更背天理。”
老鬼听了宏正的话,一时无语,从新打起精神,对宏正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何人,也敢来管我?”
“天道无处不在,我也随处可现。你想用魔死人命来换取你的一口气,我自然在此,来主持公道。你若就此罢手,我也不为难你,快快走吧。”
挂壁老鬼本当自己有理,无人能拦阻,一听这出家人的话,锐如刀锋,力似舂杵,顿觉理屈词穷,更没了应答之力。老鬼只觉得底气不足,盘据不稳。他看太小儿的红绳儿,随出家人的话松开了锁骨扣,便收起脚,也不言语,一溜烟影地跑了。
太小儿眼帘中,见老鬼一跑,左右又聚来更多的鬼影,把小屋围住了。鬼话无声,太小儿却听的真切。
“不知这出家人用了什么迷魂的招数,那壁上老叟就去了。”
太小儿循声看去,墙角处,两个鬼影,一高一矮,正冲着自己比比划划。
矮个的鬼,形影一闪说:“小孩儿,你告诉你师傅,我们家的事,就连高僧都不能解决,你们还是罢手了吧,别费那个劲儿啦。凭你们人间的昏蒙,你们管不了。”
“我就能回答你。”太小儿显出轻蔑的表情说,“有句话叫有理,叫有理走遍天下,刚才的墙上鬼站不住理,所以才走了。这个道理,你们怎么怎么,你们不明白呀?你们是谁,来帮谁说话啊?”
“我们都是苏利家族的鬼魂,如今,家族内有人做出对我苏利家族不利的事来,当然要清理门户。”矮个子鬼说,“你知道床上人是谁。他是本家承袭佛缘之人,他早就过了中年,却不涉佛事,迷入商途,对己任视而不悟,反被魔鬼迷住,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他冤案不得解脱,便坏了家族名声,还不如尽早归天,也免了再招鬼魔,也有重新转世,再修佛道的可能。”
高个子魂形一晃说:“小小孩儿,你们是何来历,有什么本事来管我们家内的事。”
“我是贫道童,我和我师父都是从天竺山紫云洞来的。”太小儿说完,看看几个鬼魂,又接着说:“你们别太急了,这个老爷爷现在还没清醒。如果醒了,我师父与他说明,让他知道他与佛有缘,将来再皈依佛道,这不就行了么?”
高个子鬼把手一摆说:“那也不行,留住了人,追不回来案子。我们家族,还是抬不起头来。如果你师父能唤醒他,再把他的案子平了,那最好,我们也求之不得。”
太小儿一听这话,不知如何应答了,他看几个鬼显出满脸的不相信来,也撅起了小嘴儿,认真地说:“你们不信,本贫道童有本事还不随便用呢。”说完,收起了眼神,回到了宏正肩上。
太小儿看师父还在答对屋里的那几个老人,气氛也祥和了。
原来,大家刚才看太小儿的灵绳指向墙角,无牵无挂,却颤动着不掉下来,对墙上有鬼纷纷议论起来,也对这师徒二人有了神秘感。
宏正感觉肩上的太小儿有了动静,知道他回神归体了。便拉公子进了西厢房,对公子说:“请大家安静,谁都别打扰我。虽然鬼走了,可是你家老爷子也已经灵魂出窍,不在本体了。现在他已经去了地狱。我要把他追回来。”
梅勒公子最信宏正,回身一摆手,屋里安静了下来。
宏正又压低声音对太小儿说:“你守在这里,我去阴间一趟。”
梅勒让宏正到了隔壁空无屋,宏正腿盘坐,身垂稳,让太小儿也坐在身边,说一声“我去也”,便灵形一闪,遁入了阴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