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正去了地府,太小儿有梅勒相陪,守在师傅身边。夜已经深了,宏正还没有回来,太小儿等的心烦,他耳中窸窸窣窣有些声音,细细地一听,原来是梅勒家族的鬼魂越聚越多,一个家鬼道:“地府这帮鬼吏真狠,我想进去帮老爷子申辩,不想被他们打了出来,若跑的慢了,腿也被打折了。还靠近个兔子跑进去了,那鬼吏看也不看。”有人应道:“兔子也要魂归地府,再说你高大,只能来拦你,兔子跑过,那鬼吏不一定能看见呢。”
太小儿一听,替师父着急起来,心想:这么长时间不回来,是不是也被拦下了,若是我去,膝下穿行也早就过去了。他看梅勒公子尽心守在门前,说道:“叔叔,我师父可能有麻烦,我要去看看,你连我也看住了,别让人打扰。”
屋里矮柜上放着背囊,太小儿把它靠到了师父身上,自己也进了背囊。
太小儿稳住了身形,觉得安稳了,便一念纵起,灵影跳出,往地下一沉,追赶师傅去了。
冥堂上,鬼王正听小吏通报:“苏利家族的族长,寿不到命结,因人陷害,厌生求死,他家族众灵来闹堂,如何处置?”
“已经来了,就将他带上堂来。”
宏正力排众阻,抢到了堂下,上前一步施礼道:“判官大人,贫道宏正,仓促来见大人,有失礼仪。只因有一事,特来查询。”
鬼王循声一看,一个出家人,前来探案。笑道: “原来是道家真人,有何贵干?”
宏正指着高图老人道:“贫道也是为他而来,他寿命未到终结日,因何来此也尚无判明。既然判官公正,就给他一个辨别,也好对他的家人有个交代。”
鬼王道:“道人来的好,既然你来了,也好做一个旁证。他做错了事,无颜面于世人。他自己终结寿命,咎由自取,你我都无力挽回也。既然你来了,那就由你去给他家人解释了,也免得他家族人多鬼众,怨声载道。”
“此事另有蹊跷,有待问明。”宏正坚持说。他走到梅勒的老爹面前问道:“老族长,你的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如实说来,或可翻案,也免你不白的冤屈延续到阴府,还染污了这冥堂的公正。”
老人听了宏正的话,疑惑道:“就是翻案,我的话,没有人相信。”
判官道:“你如实讲来,本府为你做主。”
老人道:“只因前几日误入民宅,中了仇家空手的阴魂诡计,蒙羞而病,又遭家族人误解,抑郁至极,我有口难辨,也没了主意。”
宏正道:“糊涂,那你也不应该自弃。”
“我作为一族之长,不能说清白,如何再见族人。”
“果然有冤屈。”判官拍响惊堂木说道。“此案怎容你说,本官自有判断。”
宏正看判官手中大笔,在指间转绕了几回,轻轻一晃,两眼斜视,案台后,似有微光闪动,弹指间,判官凸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宏正虽然站在远处,知道案台后面,是判官的明镜。宏正知道判官能查真相,心中叹一声,“这回好了。”
宏正问鬼王,“判官明镜不悬,想必也是真相大白了吧?”
“此案已明,那空手是明贼,其实另有暗鬼作祟。”
宏正冲着老族长嗔道:“你看看,你来此领罪,身后有暗鬼得利。”扭头又问判官道:“那鬼魂是何等来历?”
鬼王不答,却把惊堂木一拍,怒道:“还有你这等庸人,不辨真伪,就来地狱受过。本府不收糊涂鬼,好在你没有自施绝手,你可以回去了。”
宏正上前对鬼王说:“贫道前来打扰,知道大人问案明断,只是他家里人也不信他,真相说与谁,恐怕无人听。判官在上,贫道不明案情,回去也不能为他翻案,还请判官明示。”
“闺房之事,虚幻无实。你等自去破解。此案系人间之事,莫扰本府。退堂!”判官也不再多言,丢下这话,头也不回地退去了。
旁有小吏道:“你们还等什么?判词未落,你捡回一条命,还不速去?”
宏正只好拉起高图回了圪垯镇。
宏正把老人带回家,已经是鸡鸣的时辰了。
高图老爷的床前,守候一夜的几个家人都未散去。屋外的张罗办事,屋里的还有哭声。伴在高图老人床前的人们,也在议论后事,忽然,床上出了一声响,大家惊异地向高图老爷看去。
高图回到了本身,死而复生,喉咙里嗝出了一声,接着又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半睁眼皮下,无主无神的眼珠,也挪正了过来
,大家急忙呼唤起来。
一脸困乏的梅勒听了动静,急忙来到老爹身边,见老人悲苦紧皱的眉头一颤,两眼慢慢地睁开了。他看看身边都是家人,儿子也在,开口问道:“那个出家人在哪?”
“出家人?”梅勒急忙回头来找宏正。
“师傅,我爹有动静了。他怎么知道找你呢,你快给看看吧。”
宏正走进了隔屋,见了高图老人。双手合在胸前,嘴里默念了一句“无量天尊”。
梅勒最信宏正,见了这景象,知道宏正刚才的一去,一定是有了运作。想起刚才父亲的问,他对床上的父亲说:“爹,这就是我说的神蟾洞的道家师傅。”说完,用手把父亲的眼神引向了宏正。
高图依然面余惊恐之色,有气无力地说:“果然是你。”
梅勒问宏正道:“我爹从你们来,这一夜也没有清醒,怎么会知道你?”
“你爹在梦中去了地府,我刚才离开了,就是去那把他找回来的。”
高图也说道:“道人在就好。我没了主意,还请师傅做主。”
梅勒公子明白,没有宏正,父亲便是一去不回了。他看看满屋的人,用手一挥说:“爹,家里来了这么多人,都是来看你的。”老人家看了看周围的人们,笑道:“我能活着,却不能面对大家。”
宏正听了,笑道:“老人家,贫道知道你受了冤屈,你的事会弄清楚的。”
梅勒说道:“爹,你还需好好休息,我们出去说点儿事儿。”说完,把宏正拉进了西厢房。
“自从我回来,我爹就什么也不说,但我看我爹现在神情不说绝望了,而是渴望,难得他的案子有希望了么?”
“贫道去地府一探案情,果然另有隐情,也是在空手家中。”
“我就感觉这案子不那么简单。我知道那个空手。他也是做买卖的。过去和我爹是几年的搭档。这几年他自己干了。他是个有名的空手套白狼的人。有多少人被他套的血本无归,可是到了现在,他的财也没有发起来。现在,又来琢磨我们家,想在我爹身上来个一本万利的买卖。”
“空手琢磨你们家,有证据吗?”
梅勒一摇头,“我也是感觉。”
宏正道:“做生意的人,最难把握的就是贪婪,再说案子,这个空手一定贿赂了贪官,你们有钱人也该用有钱人的办法,如果官衙贪腐,你也不得不送些银钱,不图贪官偏向,只求他公正。”
“这我明白,有没有钱是暂时的,没有了家道维系才是主要的,只要我们家族的声名能挽回,保住我们在圪垯镇的名誉和威望,什么都好说。我爹的事,肯定有原因,如何翻案,还请师傅指教。”
宏正缓和了一口气道:“我去了地府,判官说,闺房之事,虚幻无实。让咱们自去破解。”
“只这般说,岂不是和没说一样,怎么也该有个提醒才是。”
“他说的也不明白,不知从何处着手,让我们自来破案,哪里能找出个头绪,还需慢慢想来。”
“师傅,我知道事情怎么回事。”太小儿不知何时已经在一旁了。他拉着宏正的衣襟说:“这一定一定能说清楚。”
“你怎么知道?”
太小儿把小手一努说:“你刚才也去了地府,我看见你了,你回来了,我也跑了回来。”
宏正一听,板起脸来,想发怒,可身边有梅勒一家人,又缓和了口气问道:“你又自作主张了,既然如此,怎么回事?你说来。”
太小儿被师父一说,看了一眼梅勒公子,然后垂下了眼皮,用很小的声音说:“师父,你走了以后,我听这里的鬼说,地府里的差官打人,我怕你吃亏,想告诉你,就去了地府。”
“那我怎么没看见你?你都去哪儿了?”
太小儿说:“你挤进公堂,我看鬼魂太多了,不敢往里挤,从侧面的长廊僻静处,走到了后厅,正是判官身后。他们案边的一个大镜子里,显现出的景儿,就是这个爷爷和另一个人爷爷喝醉的景像。”
“什么?你看见明镜里的案情回放了么?”
能在鬼王的明镜里找到疑难线索,这在人间的案件侦破中,没有人敢想,也没有人去想。宏正兴奋了起来,他把大拇指冲着太小儿翘了一翘,“你又做了一个为师没想到的事,这在人间是根本不可能的,你把它变成了能,你说说,怎么回事?”
太小儿被师父一夸,提高了声音。
“我绕到公案后面,有个小鬼儿
正回判官的问,镜子就亮了。里面有三个人,一个就是这个老爷爷,那两个人,小鬼儿说一个叫空手,另一个是个鬼身,叫蛮三儿。小鬼儿说蛮三儿和空手是仇家,和高图爷爷也不和。蛮三儿死后的鬼魂就一直没离开过空手家。小鬼儿说那个蛮三儿是借刀杀人,一举两得。判官听了这话,就把明镜中的景象回放,从头到尾又看了一回。”
原来,太小儿到了判官身后,判官看明镜,太小儿也看。明镜中的景象:出事那天,高图与空手路遇,好久不见,盛情相邀,高图推托不过,便去了空手家。高图酒喝多了,迷蒙中,不知梁上另有一个幽魂,这暗鬼正是蛮三儿,他是空手过去做买卖经商的老对手,也是与高图老人霸街争利的死对头,后来经商破产了,只做了个街霸混日子。蛮三儿在小镇的商家一条街,也是个跺脚有声的人物。蛮三儿死后的鬼魂,便成了空手的一个仇魔,他恨昔日敢和他作对的空手,更想报复比他更精于算计的高图。这鬼魂时常来空手家施展魔法。看他家的女儿年轻貌美,更起了贪天之心。在梦里相见,是人鬼恋的最好途径。蛮三儿也有过几次试探。这天,高图来空手家,正赶上蛮三儿就在梁上。
梁上的蛮三儿见二人醉倒,对着酒桌上的二人“嘿嘿嘿”地冷笑起来,狠狠地说:“这可真是一个天赐良机。没想到眼前这一对醉鬼,昔日的两个仇家,现在都醉倒在我的面前。”
他又向空手小女的闺房看去,又一阵冷笑,有了主意。
蛮三儿想到了偷梁换柱,借刀杀人,移花接木,反客为主。他虽然修行不高,只笑高图因酒丧了神志,他来到二人面前,摄衬了老人的形体,高图的容貌,高图的形体,高图的装束。蛮三儿摇身一变,成了高图,却觉得高图这副肉身瘫软,体力不支,想要走到小姐的闺房也难,蛮三儿阴魂鬼拿不住阳世人,还是施展故伎,他衬身充体,模仿了高图的容貌,形体,声音,服饰,然后幽影飘出高图肉身,窜过房梁,到了隔壁空手闺女的卧房。趁弱女困顿时,移影化形,潜入她梦中,做了男女合欢之事。
那空手的闺女中了迷魂术,梦中有了景象,忽然意识到了自己遭人蹂躏,梦中惊叫一声。喊叫声惊动了家人进屋来问,小女支支吾吾,说刚刚有人闯入房中。她来找爹,却见了和父亲同坐的高图。惊叫了一声。
“就是他!”
高图被她当场指认。老人有口难辨,被扭送见了官。
宏正听太小儿一说,脸上撤了阴沉,笑道:“这明镜如此高悬,什么案子能判不明,咱们面临的问题,这不就解决了么?”
“蛮三儿?”梅勒对太小儿说到的第三者,开始并没在意,听到了最后,罪魁祸首竟然是他,这才惊叫了起来。“这厮好无道理,我知道他。这个蛮三儿死了好几年了,他在世的时候,生意上也经常与我爹对着干。也经常为了一点儿小钱儿,与我爹翻脸,也结下了怨恨。没想到他死了以后,还这么大劲儿。”
宏正对梅勒公子说:“这等说来,与公案所说的正好相反。只要找出蛮三儿,便可翻案了。本案中的空手和你爹都是受害人。”
梅勒说:“空手受害他没事儿,我爹却出事了。这个蛮三儿想把咱们两家对立起来,弄到最后两败俱伤,他渔翁得利,真是可恶。”
宏正问道:“可悲的是空手不仅不知道他自己是受害人,现在还利用这个机会勒索你爹。这正中了蛮三儿的奸计。”
梅勒说:“抓住这样的机会,正是他空手最擅长的。无本万利,他岂有放过之理。”
宏正说:“但是现在咱们都明白了,可是翻案却难。”
“师傅说的是。”梅勒皱起了眉头,表情严肃地说:“大家都是凡人,官府也不通神明。这些真相,咱们知道了,也只能说说而已,上了公堂也是一面之词。如果不是神蟾洞的经历,我都不会相信师傅的话。”
宏正说:“这些你爹也不会知道。他有口难辩。也只能甘愿吃了这个哑巴亏。现在天也亮了,等你爹缓过来,咱们再说。”
梅勒说:“咱们是不是去找空手。”
“那是必须的。最好就是把真相告诉空手,他能撤了官司最好。”
梅勒笑道:“那可是比登天还难。”
宏正说:“这真是个问题。但如果试也不试就放弃了,岂不是和你爹一样了么?”
宏正和公子两个人正商量,忽听门外有人报,说空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