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手是个干瘦的小老头，走到了门外站住了。他看见了梅勒，也看见了宏正。

　　“公子在，有客人，老夫不打扰了。”空手说完，转向了高图的房间。

　　“等等。”梅勒上前，手按心口躬身施礼道：“见过老叔，我爹一病不起，也是老毛病犯了，怎敢劳烦老叔前来探视。”

　　“公子何来客气。你爹是我的老朋友啦，他病了，我哪能不来看看。我们也曾是多年的老搭档，也曾是买卖上的老对手，他不能是因为我才犯的病吧？是不是又说我空手套白狼了？”

　　“我爹没说什么，倒是我说你这回套了个大象，据我所知，老叔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无本买卖。让我见识了。”

　　空手知道梅勒的话意，自顾得意地说：“这是无本的买卖，既无本又得万利，这是做买卖的最高境界，这就没有什么情义和道义可言了。况且，我舍的本儿也不是用钱来衡量的。你们也给我造成了那么大的损失，坏了我和我闺女的名声，以后让我们怎么抬头，怎么做生意。刚才你说套大象，这话有点儿意思，这是说我套不住你，还是套大了？”

　　梅勒没有理会空手，用手示引向宏正，对空手介绍说：“这是我神蟾洞奇遇的出家师傅。”

　　空手抬了抬眼皮，瞟了一下宏正，问道：“三公子，为这事你还请来高人了么？”

　　“我们巧遇神蟾洞，同路回来的。昨天也来我家看望我爹，也算是难得的贵客。老叔这话是说晚辈故弄玄虚么？”

　　宏正没有理会空手，任他二人对话。他只是眯起眼睛，微微地笑。原来，太小儿趴在他耳边在嘀咕话。

　　空手进了梅勒家，太小儿一眼就看见了他身上有个鬼影，趴在空手后背，冲着空手的脑袋，拢一把鬼火，扇一股阴风，空手说话果然气盛。太小儿附耳传音，把所见告诉了师父，宏正听了，心里有了验证，这暗魔空手的鬼一定就是明镜中说的蛮三儿。蛮三儿不请自到，宏正暗中高兴。却见蛮三儿揪住空手，口中骂道：“老不死的，你让我在阴间没有着落，我也不能让你在阳间好了。”宏正一听这话，心里有了疑问：难道蛮三儿是叫空手给害死的？

　　宏正叫住了空手，单刀直入地说道：“你有人命，竟然躲过了，至今还安然无恙。”

　　“人命？”空手不由自主的随口重复了一句，脸上露出了不自然。宏正见状，继续说：“此人被你害了，所以他现在一直跟着你，你没感觉这几年不如过去了吗？”

　　空手听宏正说这话，头上冒出了细汗，问道：“师傅莫轻言，我害了谁了？”

　　“蛮三儿。”宏正两眼直逼空手，进一步说，“他就在你身上呢。”

　　空手听宏正说出了蛮三儿，心中一惊，转而又一声冷笑，“师傅是出家人，怎么开这样的玩笑。”

　　宏正的话，空手心惊肉跳，他身上的蛮三听了，也吓了一跳，心想：这出家人能看见我么？他急忙跳离空手，站在一旁，宏正的目光也随来，对蛮三儿道：“你下来最好，我也方便说话，你不会放过这个说话的机会吧？”

　　蛮三儿明白了，出家人果然能看见自己，便喊道：“高人能断案，我的冤案可翻矣，我冤枉，空手杀了我，仙人替我伸冤。”

　　空手看出家人面对身旁空虚处，说些没有来路的话，转向梅勒道：“你这师傅着魔了，我也不在此耽误时间了。”说完，转身要走，宏正拦住道：“前辈别走，这说的就是你的事。”

　　空手一甩手道：“我可不是闲着没事干的人。”说完还要走，一旁的蛮三儿喊道：“你杀了我，不偿命，还如此霸道。”宏正转蛮三儿的话给空手说：“你杀了蛮三儿，不偿命，还想脱身么？”

　　空手一听宏正说出了蛮三的话，慌了眼神，变了面色。

　　“你出家人，如何血口喷人，我也是这镇上的名门人家。”

　　阴影里的蛮三儿怒道：“你是什么名门？我把你的事说出来，你也只有坐班房的份儿了。六年前的夏天，我蛮三儿豪赌输了本儿，喝了酒，你空手竟然对我下了黑手。”

　　宏正一句不差地把蛮三儿的话转向了空手，刚说了一半，空手急忙拦住道：“这等话怎敢胡编乱造，还如此地张扬。”

　　空手做贼心虚，不敢当面与出家人应答，可他心里明白，自己果然有那段经历。

　　六年前的一日，空手在街上闲溜达，正遇上刚刚喝完了酒的蛮三儿。生意上的互相倾轧，二人相见各怀恶感，蛮三儿酒话里带着狠。空手也察觉了蛮三儿真有对自己不利的不轨行为，心中也有了恐慌，便一不做二不休，暗中派出两个人，趁着天黑，把蛮三儿打倒在地。蛮三被打没有死，勉强回到家，又说不出真像，便向儿子借钱。儿媳不知他伤重，一顿斥责，却不知

　　喊声被路过的保长听见。结果，蛮三儿第二天死在家中。保长报与官府，说蛮三儿的儿媳夜里与他吵闹，一定是虐待打死了公公。官府老爷，也不核实。以忤逆不孝之罪，将蛮三儿的儿媳下入死牢。蛮三儿的儿媳成了替罪羊，空手却侥幸躲过了一条人命的案子。

　　空手不敢看宏正两眼射过来的目光，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珠。嘴上却强硬，“打住，你出家人也如此说话，无非是想替高图开脱，我只知欠债还钱。”说完了就往外走，

　　宏正看空手转移了话题，又要离开，知道他是心虚，便紧走几步跟上了空手，看看左右没有人了，宏正喊住了空手。

　　“前辈莫急，此处无人，贫道也不想翻此旧案，可是此案已经真相大白了，难道前辈不想平息此事吗？”

　　空手转回身来应道：“你出家人只求善缘，不结恶怨。”空手又看了看周围没人，这才问道：“刚才你这般地说词，来自何处？”

　　“你逃过杀人之罪，但蛮三儿到了阴间，怀恨在心。他死了也不甘心，便来找你偿命。”

　　空手听宏正说出了“偿命“二字，更发心慌，脸上也挂不住了，看身边没有外人，才缓和了一口气说：“师傅这话说的像是真的，那桩案子已经落地，与我何干。不提了，不提了。”

　　宏正说：“不提也罢，虽然案子不相干，但眼下的案子相干。”

　　“我就是要的多了点儿，不提了，不提了。”

　　“什么都不提了，那还说什么？”蛮三儿在一旁的暗影里，把话接上了，“这等人与他废什么话？仙人将他扭送官府，给他上了枷，看他还承认不承认。”

　　宏正只为与空手说话，没有理会蛮三儿。蛮三被冷落，哪里能容，来了邪劲儿。不依不饶地喊了起来。太小儿从背囊中露出了头。“你喊也没用，有话你先和我说，完了我再和他说就好了。”

　　蛮三儿这边和太小儿说话，宏正那边依然对付空手，“你什么都不提了，那就剩下最后一个与你相干的了，那就是你家有鬼，有道是头上三尺有神灵，你这几年干了什么，神灵都知道，他可以一一道来。”

　　“别吓唬人啦，没那么邪乎。”

　　“你们家屡屡出现怪事，买卖也不挣钱，你闺女闹病，难道你都没感觉到另有原因吗？”

　　“出家人说的是，我女儿十岁刚过，就得了一个怪病。请过大师开方，药铺出入无数，银子也花了无数，还请了出家人驱邪，可是女儿的病依然是来无影去无踪。我也心善，施舍的多，挣钱的少，所以现在清贫了。钱是好东西，看他干什么用。不好的买卖能挣一百万，我也不挣。”

　　空手心中空虚，尽力表白自己。蛮三儿也听的一阵冷笑，撇开太小儿，来与宏正说话。

　　宏正依然传蛮三儿的话，只把空手闺女闹病的事一一说了出来，空手听了大惊失色，“你这出家人，我的事你怎么都知道？”

　　“你的仇家天天在你家里，这都是蛮三儿的亲眼所见。你看你身边都是虚空，那就有蛮三儿的鬼魂。”

　　空手左右看了，不见鬼影，又说道：“出家人既然有神通，应该帮人，不该助鬼。师傅一片慈悲心，应该给我女儿的魔难给解了才是。”

　　“老叔，这回你算是遇上高人了。”梅勒公子走来，接住了空手的话。

　　空手没有理会梅勒，接着说：“她最开始，两三个月就犯一回病，来病时少了也有五七天，多则半个月。现在是月月犯病，这不，前天晚上就犯病了。我感觉好像每次有好事就一定有坏事。这是我最头疼的事。请了多少大师，毫无破解。”

　　宏正看他避实就虚，不谈正事儿，但说话也没有离开他家的话题，便也顺着说道：“这就对了，你顺境有鬼魔，逆境也有鬼魔。你女儿有此事，暗中贼人就是你的仇人鬼魂蛮三儿。因为他也是高图的仇家，便用了这一计，把你们对立起来，你们不知诡计，两败俱伤，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完全是成全了蛮三儿，即使如此，蛮三儿还不放过你。总之不会让你好，就是你现在家值万贯，没有多久也让你倾家荡产，还免不了断子绝孙。”

　　“你这是什么话。”空手显出了不高兴。

　　“按照前辈说的，贫道这就是帮人不助鬼。”

　　梅勒说：“老叔，你虽然贪心，但还不至于是心狠手黑之徒，咱们可以沟通，可是治病不是保证的事。”

　　空手笑道：“你也别来诈我，蛮三死了就死了，用一个死人来说活人，这不是吓唬我么，真是笑话。”

　　空手说完一甩手，直奔大门。梅勒对宏正道：“师傅，空手最不愿意被人说他断子绝孙，往下不能再说了。”

　　空手怒气满面，转身就走，忽听身后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杀人的狂徒，你往哪里走！”

　　本来就心虚的空手，惊得心里没了着落。他不知屋里发出的怪声，是太小儿的一声喊。

　　原来，蛮三儿与出家人说案，觉得是个机会，便不依不饶地喊，太小儿出了背囊，把蛮三儿叫到一边说话。二人正说，却见空手没了耐心，抬腿就走，蛮三儿一声喝喊，空手毫无反应。他忽然醒悟，冲着太小儿喊道：“你快喊住他，别让他走了。”太小儿学着蛮三儿口气，把蛮三儿的狠话喊了出来。

　　“你想逃避罪责，我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个杀人犯。叫你家人都吃官司，不得好死！”太小儿喊，空手心里空虚，不敢回应，蛮三儿起身跟了出去。回头冲宏正喊道：“我跟着他，他敢回家，你们就堵住他家大门。”

　　宏正也听到了蛮三儿的喊，对梅勒说：“既然如此，咱们就到他家里去。”梅勒和家人招呼一声，便随宏正出了院门。

　　空手急匆匆往家走，越想越觉得今天的遭遇怪异。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女儿的病，偏偏被出家人给说中了。他有了更多的疑惑，要回家问一问女儿。已经到了家门口，迎头看见官府的一个小个子差役等在门前，空手上前说了几句话，差役便匆匆离开了。这一切被跟来的梅勒看到了。

　　“看看，空手和官署有勾结，”

　　宏正问道：“这很正常，你们家与官府有关系，也应该利用。”

　　“我也找过大老爷，人家要公事公办。不知为什么，现在就拉下了脸面。”

　　“我看应该再打探一下官府，凭你们家族的地位和你父亲的身份与署官说句话，也不至于如此无情，你父亲现在不能亲自去，那就更应该由你去了。”

　　太小儿爬上宏正肩头，忽然躁动了起来，张开嗓子说：“不用了。官府也想得钱。”

　　“谁想得钱？”梅勒问。

　　宏正把太小儿托在胸前问道：“你是不是又感觉到了什么？”

　　太小儿说：“刚才我偷偷偷偷地跟了那官官儿，进了一个大院儿。”

　　梅勒知道太小儿的本事，问道：“对呀，太小儿的本事还没用出来呢。你都看见什么了？”

　　“他和一个可胖可胖的老官官儿说话，说的都是好处。”

　　原来，刚刚走向空手家，公署的差官从空手家离开，太小儿听师傅说他们有勾结，灵机一动，心想：这大白天的大街上，没有鬼魂，我出灵跟他去看看。想到这，便身卧囊中，灵出天门。

　　太小儿跳出背囊，循着犄角旮旯处，跟着差官进了公署。一个胖老官儿正迎在厢房门口，差官躬身见过老官儿 ，又上前扶着老官儿进了屋。太小儿隐屋角，透过窗户听里面的说话声。

　　“禀告老爷，高图没死。他家来了一位出家人，把他救活了。听空手说这出家人挺厉害。”

　　“出家人弄神驱鬼还行。他还能把案子反过来么？”

　　“案子的事不知道说没说。不过出家人咱们见得多了，哪有敢和咱官府作对的。我看也误不了老爷发财。”

　　梅勒一听太小儿的话，大骂起来：“那胖老官儿就是公署大老爷。”

　　宏正说：“我们不能先去找官府了，还是要从空手这儿打开缺口。咱们直接去找空手。趁他刚才的方寸已乱，咱们也趁虚而入。”

　　空手送走小个子差官，急于核实宏正的话，匆匆走进女儿的房间。

　　女儿的回答让他吃了一惊。几年来的困扰，今天终于找到了原因，可是这原因是他仇人蛮三儿的魔法所至。

　　“这个蛮三儿，竟然暗使阴招，让我女儿不好过，也让我耗费家财，至我破产。我若有了高图的意外之财，岂不是更要遭蛮三儿的魔掌。”空手心中生出了烦躁，他想着如何解脱蛮三儿的暗算，忽听门外有人叫门。

　　空手打开门，见是梅勒和宏正。

　　“老叔走的这么急，我们都跟不上你了。”

　　梅勒公子打招呼，空手没有理会，他抽动着嘴角，用僵直的眼神看向了宏正，神不搭色地说道：“这位师傅果然厉害，能光临寒舍，老夫求之不得。我闺女的病，我还想请师傅呢。”空手嘴里客气，却没有相让之意。

　　空手一低头，见脚边站着个小婴儿。

　　“哎，你是谁家的孩儿，怎么跑出来了，你妈妈呢？”空手不知是太小儿，弯腰来抓。太小儿脚下小碎步蹈开了，往旁边一躲，空手扑了个空。空手看太小儿走开了，急忙喊道：“呀！快，别让这孩子跑了。”空手似乎要宏正和梅勒帮忙抓孩子，宏正一个手示，太小儿心领神会，绕过空手，一头钻进了空手家的院子里。

　　空手看太小儿进了自家的院子里，也转身进了院子。宏正和梅勒不请自入，也进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