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手跟着太小儿,嘴里叨咕着,“这小孩儿怎么自己跑出来了,我还得给你找妈妈。”他看宏正和梅勒也进了院子,脸上掬起一笑,“看我这家,叫你们见笑了,我这儿什么怪物都有。这孩子没见过,我还得给他找妈妈。”空手说完,回头把门关上了。
梅勒看出了空手的意思,平白无故地突然来了一个小孩子,空手一定是又想好事了,笑道:“关门好,我们也不走了。这孩子一来,便是吉祥的象征,这小精灵怎么不上别人家去,老叔,这是上天的恩赐,既然叫你赶上了,你又是一本万利了。”
“这孩子挺厉害,这么小,跑的还挺灵便。”空手被梅勒说的不知如何解释。
宏正道:“一本几利且不说,若非这小儿,我们还进不得前辈的家门呢。”
空手也觉得自己失态了,舍下太小儿,来让宏正,却见孩子已经趴在了宏正的肩头。
“这孩子,快下来,你怎么跑到师傅的身上去了?”空手说着,伸手来抓,又看二人都在笑。空手似乎恍悟过来了,看着宏正吁道:“哎呀,原来是师傅的宝贝,这屋里有的是地方,快下来。”说着,推开了门房的小门,“师傅请。老夫有话要说。”
空手应变快,又有话要说,宏正心中高兴,应声而入。
屋子里光线很暗,靠在窗户的一个茶桌,两边各有一把椅子,里墙下,昏暗处,有一张供桌,梅勒道:“老叔还信教,怪不得买卖发达。”
“公子一来就挖苦你老叔。”空手又看了看宏正,解释道:“信奉吠陀,也能有些智慧,这是我家前辈人的功德,到我这儿闲置在此,已经不用了。”
“为什么不用了, 你不是说智慧吗?”梅勒问。
空手道:“都说梵天创造宇宙,主宰人类的命运,透过祭祀能使人和神直接沟通;早年我也崇尚三大主神,可是我和谁说话都没有回应,买卖也是越来越不顺利。”
宏正道:“前辈,你这婆罗门教,人们之所以崇拜,是因为三大主神各司其职,却没有教你投机取巧意外获利的职能,反而他们还会阻止你的投机取巧,所以你感觉不顺。”
“师傅说的极是。老夫也曾请过神灵,可是我女儿的病还是依旧。既然师傅明白,就只好请师傅出手了。”
梅勒拿过一个凳子坐下了,说道:“老叔,你如此待客,我都感到很寒酸。你也该先换换你的思维再说。”
空手小声说道:“你当着师傅面,看老叔的笑话。你也知道,我的买卖和你家没法比,你们财大气粗,当然比我讲究。”
梅勒反笑道:“你不是也有官府撑腰吗?刚才还有差官往来呢。”
空手知道梅勒还是要把话题引向官司。脸色显出了不耐烦,辩解道:“那是我的熟人,与你们家官司无关。”
“有关,他,二百,二百个大钱。”
太小儿从梅勒家出来就一直没出声,此时空手的话吧他的话给引了出来。
一个细细地怪声音传进了空手的耳朵。空手忽然想起在梅勒家出来时背后的怪声,他扭头一看,宏正身后的窗台上,出家人的小婴儿,屁股靠在窗框上,一边说话,一边用一只小手向自己摆来。
“我就知道你和官府有毛毛,那官官儿兜里有二百个大钱,就是你给的好处。”
空手一听,知道自己的事情败露了。说道:“我说的治病,这是正事,你们怎么和我绕弯子……”
宏正看空手要翻脸,知道被太小儿说中了,急忙接话陪笑道:“前辈,一个小童子,说话没有分寸,你也不必在意。”
梅勒又说:“老叔,你别着急,也别把我们这小神童给小看了,他就会治病,还知道过去和未来,还知道人间以外的事儿。”
宏正也觉得扭转话题是时候了,也追问空手道:“看你胸有成竹,坦然自若,你既然这么沉稳,那就把你的问题说一说吧?”
“莫急,老夫还要问一问,我女儿病有鬼魔,师傅是不是先解老夫的燃眉之急啊?”
“前辈,贫道要听的就是你要说的,你说吧。”
空手虽然不甘心自己的利益,可是女儿除病有了希望,面对宏正的问题也不回避了。
“听师傅的口气,师父能把老夫的家中事给解决了?”
“难,你这家事也与案子相连,解决了案子才能牵出作案者,这两件事是同一个案犯。”
空手听宏正这么说,也把话拉了回来,“其实我也没想到高图老哥能病到这个地步,等事情都解决了,我到府上给老哥道歉。”
梅勒道:“案子没有结果,何谈道歉?现在蛮三儿说了内情,我爹是无辜的。关键还有老叔和官府的事。”
“哎,三公子,这话你可不能胡说。”
“我知道!”太小儿眯着半醒眼,摇晃着柔软的身子,讲出了空手给差官塞二百大钱的过程。
宏正说:“还有此前的交易呢,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前辈能把此事说清楚,即使说不清楚,也能处理得当。”
空手最怕人知道他的秘密,偏偏叫
一个小婴儿顺嘴就给说了出来。他一时沉默了,心里乱糟糟的。
梅勒道:“老叔,是不是先到公衙与那差官对质。你那二百大钱是干什么了?还有……”
“别别。”空手慌张了,“三公子,老叔与你爹也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有什么事好商量,何必如此。”
宏正拦住梅勒道:“既然前辈有商量,这也是善意,公子也不必强求。我们太小儿还有话没说完呢。”
“我还知道你和那个大胖子老爷也官儿的事儿,他还要空手套……”
“套什么 ?”
太小儿把小手向着空手一比划,梅勒笑道:“你是说官老爷也要空手套空手吧。”
“你说对了。”太小儿小手往梅勒一飘。
宏正看太小儿的话对空手有了作用,便趁热打铁说:“公衙大老爷还有更多内幕,咱们就不说了。现在……”
空手急忙拦住道:“打住,我还要问问我闺女的病,师傅可有办法化解么?”
梅勒道:“老叔,正说的热闹,你怎么把话题给转移了?”
宏正道:“别急,官司的事容易解决,先放在一边,前辈的闺女有病,这的确是头等大事。只是这病虚虚实实,治病容易,驱鬼难。她现在就犯病了。”宏正话音未落,一个家人进了小屋,说小姐的病又犯了。
原来,空手匆匆回到了家中,蛮三儿也一直跟着,只是不能和空手直接对话,又没有人搭理他,便又到了空手的闺女房中,施起了魔法。
空手道:“既然有师傅在,我闺女犯病岂不正好给她看看?”
蛮三儿暗中捣鬼,都在宏正的眼中。宏正将梁上的蛮三叫住,闺房里果然安静了。
“真这么灵吗?”空手叹服了。
梅勒道:“老叔,师傅如此厉害,胜过你家的神灵保佑了吧。”
宏正拦住道:“不能这么说,神灵最治鬼魔,只是你对神灵置之不理。再说你的心态没有摆正,神灵是不会帮助你坑人的,你家老一辈信奉婆罗门教,才有你今天的家业,可惜你给中断了。所以你想要财运亨通,又想解女儿的心病,这些都是很容易实现的,可是你想入了歪门邪道,如此下去,有多少家产也不够你败的。”
空手说:“为了我闺女,我都想到了倾家荡产也要把她的病治好,原来师傅的办法,什么也不用,就把问题给解了。我不知道怎么感谢师傅。”
“先别谢,我离开了,如此状态你能掌控吗?”
“那我就求神。”
“你做过的错事,你怎么忏悔?神是天下的神,不说你一家的奴仆,你想说了算,还要赶坏事,神不会容你为非作歹。眼下你的错误,怎么面对你信奉的神?你信神,最无需本钱,你却把这无本万利的根本给丢了。”
梅勒道:“你到了这份儿上了,还想着空手得大利,真没有埋没了你的绰号,还有那个官老爷,他是空手把你当白狼套了,往后你这点儿家当不用干别的了。”
“别说那么难听嘛,三公子,我与你爹是纠缠出来的交情。我能和你爹来真的吗?”
宏正道:“前辈有此言,实为善举,相当于把官司撤了。贫道敬佩,能得一善心复回,此行也没有白来。”
“撤不撤官司好说,师傅只如此一说,我的境况就好了吗?”
宏正转向了梅勒,问道:“前辈与你爹有多少年的情分了,所以钱是一时的,感情才是永恒的,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你也应该对前辈有一力相助吧?”
“那是当然,晚辈义不容辞。可是老叔说话也能兑现吗?”
“老夫不兑现,名声扫地,等于与你爹掉了个个儿,老夫活着,不能不要这幅天天与人相见的老脸。”
宏正笑道:“前辈这话是彻底明白了。”
“可是师傅刚才说的,还没有结果。我闺女暗鬼在身,该如何破解,怎么能把魔鬼赶走?”
宏正道:“前辈想扭转颓势,若是我解除了你家业不振的根由和你闺女的病,你可与梅勒公子一家和好?”
“当然当然,我这家业留给谁,还不是留给我闺女。她不好了,家业不是也无从谈起了么。师傅能把我的事给解决了,我今后洗心革面。只是这蛮三儿魔人,师傅一走,我再求神不成,这不让我白搭了吗?”
宏正笑道:“老施主真是个买卖人,好算计。贫道也不拐弯儿说,如果你能改邪归正,我也会让他也改邪归正。”
空手笑道:“师傅能体贴我的难处,我无话可说。既然这个案子都是虚无之事,飘渺之情。就算我真把老哥冤枉了,也还有凭有据。也让官府空手套了一回白狼。可是你说这蛮三儿,我看不见摸不着,他是不是在这,我怎么知道?我家的事,有他在这搅合,不还是不行吗?”
“别急。”宏正道,“他虽死无归,但他现在也有了转世的机会。”
蛮三儿在一旁喊道:“我只有等死啦,哪有什么转世?不把他魔死,难解我心头之恨。”
“有有有。”宏正看着蛮三儿说,“你有一个去处,就是一潭山
莲花寺,老住持普度众生,你可以去找他,便能转世重新做人了。”蛮三儿道:“我就是有这个机会,也要先把空手魔入地狱,我要是先转世投胎,岂不便宜了他。”
宏正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转了世,你们的欠债也不作废,后世也能找回来的。”
“如师傅说,反正我也好不了了,我就魔他空手一家,叫他们不得好。”
“你太狂了,空手与你有怨,你却魔他的女儿,是和道理?”
“我还要把他们家的人都魔死。”
“你魔空手还属对他的报应,可是你想魔倒一个无辜的人,这毫无道理了,贫道也只能替天行道了。”
“你想如何?”
宏正从背囊中拿出一张黄纸,在上面涂了几笔,写了几画,贴在了小姐闺房的门上。蛮三儿笑道:“你弄一片儿破纸,能奈我何?”说完,蛮三儿影动形移,到了门下,伸手要把宏正的符撕下来,刚刚把手举向那片黄纸,只听“刺啦啦”一道光影,再看蛮三儿,被打散了身形,只剩下一团黑蒙蒙的雾影。过了好一会儿,蛮三儿才勉强地撑黑雾攒成了原形,恢复了蛮三儿的面容。他喘着粗气,扭头看了看门楣上的摄魔灵符,口中喃喃地说:“师傅果然厉害,我答应师傅,我去也。”空手看不见蛮三儿,却见家人从闺房里走出来,对他喊道:“老爷,小姐今天怎么了,她忽然说热,只穿单衣,还要梳洗打扮,我管她不住了,你看看吧。”空手一听,冲着宏正一合掌,“师傅自便,我去看看。”
空手进了小姐的闺房,宏正对梅勒公子说:“空手原本信婆罗门,现在让他有了眼见为实,他信了,什么事就都好办了,咱们也该走了。”梅勒问道:“我爹的案子也能了结了么?”
宏正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你也不能把你爹丢在家中。”
出了空手家,走在街上,梅勒说:“师傅,我看空手不会甘心。咱们就这么一说 ,能算数吗?如果让大老爷重判,没有证据也不行啊。”
“行。”太小儿喊道,“判官能判。”
宏正笑道:“你能去地府,别人谁能去?如果在这边,蛮三儿才是罪犯。官衙大老爷也是睁眼看不见,案子便没法判。”
“怎么没法判的?
“蛮三儿是鬼,大老爷看不见。摸不着。你又没有证据。”
“我有灵绳,能把他抓来。”
宏正笑道:“那就试试,看你怎么将蛮三正法。”
“怎么试啊?”
“你现在就是审案的大老爷,我是蛮三儿,你就审我,看你能不能审。”
太小儿一乐,他见过官老爷审案,小手一飘,板着脸喊道:“嘟!胆大的空手,你怎敢狡辩,来人!”
梅勒笑道:“像,有点儿大人的意思。”
“本官升堂,已经开始了,谁是坏蛋啊?”
太小儿不知怎么说了,梅勒接住道:“啊,我是被告,不是坏蛋。”
宏正道:“我是蛮三儿,我被空手杀了,”
太小儿转向梅勒道:“空手,杀人偿命,你还有何话说?”
“我,我没有说的。小大老爷,你说我杀人,有何证据啊?”
太小儿绷起了小脸儿,喊道:“这是蛮三儿说的。”
“蛮三儿在何处,你把他叫来,我与他当面对质。”
太小儿把眼睛转向了师傅,宏正急忙摆手道:“我就在这,人间看不见我,我说话你们也不能听见,”
“那,那,偿命不就是白说了么?”太小儿喊道,“那让空手喝酒,让他喝醉了,让蛮三儿魔他?”
梅勒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不明白,你这不是帮蛮三儿了么。”
宏正明白太小儿的意思是想让蛮三儿落魂成形,对太小儿说:“太小儿, 你说的有这个可能,可是蛮三儿他落在谁身上,谁就也被发落了。他落在空手身上,且不说让他自己的魂儿和空手的身被正法了,就是他用了空手的模样,让他到蛮三儿家还是到空手家?再说凡人断案,只见真人,不见虚鬼,眼睁睁地看着是空手,官老爷也不能说 他是蛮三儿,真正让蛮三儿偿命还是一句空话。”
“那,我的灵绳用不上了。”太小儿一脸的兴致一扫而光,他进了背囊,默不作声了。
梅勒的老爹,与宏正奇遇,又听儿子说他就是神蟾洞一同脱险的高人,摆了一桌答谢素席。
老人和公子举杯,宏正也祝福。太小儿用一个眼神递给师傅,将桌上的两个红花大碗指给师傅看。原来太小儿是对桌上的酒盏餐具有了兴趣。桌上的杯盘碗盏,都是当地极为少见的白瓷餐具,这些就连宏正也觉得新奇。宏正知道,这是中原特有的东西,就连中原普通百姓的家里也很难见到,当地人家的生活,即使是富人家也都是些竹篾串连的托帘,藤条编制的笸箩,灰泥的食钵,青瓦的坛罐。现在能在公子家见到瓷器,心里也好奇。他问高图道:“你们这餐具真是少见,不是王公贵族,哪有这稀罕物。这是从哪里来的?”
宏正这一问,引出了古里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