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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二回 谢恩人雨夜入客栈 店住人不悟问菩萨 5773

　　酒肉和尚走了，屋里仍酒气熏熏。宏正心里仍纠结着，孤客住空店，他对住在这屋子里的安全，有了不祥的预感。可是这里前不能行，后不能退，别无选择。

　　店家收拾了屋子，宏正要了些素食充饥，天渐渐黑了下来。远处传来了隐约的雷声。宏正一听雷声，高兴地对太小儿说：“今夜无事啦，只要下雨，咱们就放心地睡吧。”

　　屋里的灯吹灭了。宏正困倦，也把白天的事回想了一遍，刚要入睡，觉得衣服被拽动了。他睁开困乏的睡眼，觉得是太小儿在动，轻声问道：“你又有什么事？”

　　“你听！”太小儿低声说。

　　宏正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耳边只是越来越近的隆隆雷声和雨落的声音。

　　“睡觉吧，下雨打雷的声音有什么好听的。”

　　“不是，是有人。”太小儿的声音显得很神秘。

　　宏正终于也听到了门外的声音，果然是又有人到客栈来了。

　　“太小儿，你耳尖，听听是谁，是不是对咱们不利？”

　　太小儿急忙爬了起来，和师父一起蹑手蹑脚地走到了门口。门外的脚步声和杂乱，好像不是一两个人。宏正急忙抱起太小儿，轻轻地把门推开了一道缝。他听到了说话的声音。门外店主人提高了嗓门儿喊了起来：“师傅，醒一醒。”

　　门外的话音未落，房顶上一声炸雷，好像从房山处，进了屋子里。随后的声响，显然是房山坍塌声音，随之卷起一排气浪。宏正一手抱着太小儿，一手护住头顶，一侧身撞开房门，跳到了门外。站在门外的店主人，用手遮着烛灯，也被惊雷吓了一跳。再看雷声里，房门爆开，随着一股烟尘，一个人影喷门而出。店家与破门而出的宏正撞了个满怀，也迎了一脸的尘土，烛灯也被烟尘扑灭了。

　　“师傅，是雷。快到这屋里来。”

　　店家转身先进了门房，重新点燃了烛灯，来到了宏正面前。身后也跟出来了三个人。

　　“师傅，有人来，要见你，是答谢师傅的。”

　　宏正被让进了门房。店主人又点上了一盏烛灯，小屋里亮了许多。围绕着一张小桌，众人坐下了。

　　店主人说：“一场虚惊，打雷下雨不少见，今天偏偏让师傅赶上了。我刚刚看过了，我那客房被雷击，正闪在房山处，山墙倒了，半扇房子也塌了。”

　　宏正心里也十分清楚。他冲出房门时，听到了刚刚睡觉处的山墙，整面地倒在了铺板上，店主人不说，宏正也知道这场惊险的后果。只是庆幸太小儿发现了来人，这才让他们能离开了山墙大铺，避免了一场大难。

　　店主人对宏正说：“真对不起，让恩人师傅受惊了。”宏正觉得店主人说话语气和白天不一样了，再看看屋里的人，一个女人似曾相识，旁边还有一个小伙儿。

　　“师傅，你们白天见过的。”店主人还要往下说，太小儿在宏正的臂弯里，突然把小手飘了起来，喊道：“啊！我知道，早晨我见过，这是小哥哥家的。”

　　“小神童。”女人说，“你不打招呼就走了，让我们好找啊，我们追到这儿来，就是感谢你和你师父的。”

　　店主人说：“他们就是被师傅救了孩子的一家人。也是我的一家人。”

　　“那你是小哥哥的爸爸么？”太小儿认真地问。

　　“当然啦。”店主人说，“这是你小哥哥的妈妈和小哥哥的舅舅。”

　　“那……”太小儿还要说，忽然想起师父还不知道自己出灵救幸儿的事，他回头看了看师父，不知该怎么告诉师父。

　　宏正被这样的相会给弄糊涂了。问店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店主人说：“师傅早晨救了我儿，这才一日，怎么还不记得了？”

　　宏正问：“贫道只是做了法术，却不曾救了人，你等说的哪里话来？”

　　店主人道：“不怪师傅见怪，我刚刚知道，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站在一旁的小伙儿接过话来对店主人说：“姐夫，白天这位师傅施法驱魔，是这小神孩儿进屋摆弄普儿，没想到普儿真救活了。我们特地追来，感谢师傅驱魔，更感谢小神孩儿救命之恩。果然恩人投宿到了你这。没想到遇上下雨，打雷，竟然是这样的见了面。”小伙儿说完，走到宏正面前，手抚前胸，鞠了一躬，店主人也施礼道：“多谢师傅救了我儿。”

　　宏正一合掌，又拉住店主人道：“等等，你这当爹的，家里出了这事，你怎么在此逍遥自在，全当家中无事。”

　　“师傅不知，我家孩子都转到他村亲友家去了，这普儿就是为了搪塞魔鬼前年收养的弃婴。就是魔鬼来了，也是在我们预料之中，自然也就习以为常了。谁知道这孩子甚是招人喜欢，他妈也动了慈悲之心，爱子如己出，所以才闹出了这些事来。”宏正道：“你夫人慈悲，你们一家人心善，将来也必有好报。”宏正突然扭头看了一眼太小儿，问道：“太小儿，你救人怎么没和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太小儿心态已经平和了，这才把事情经过讲了出来。

　　“我是先听见了大妈妈哭，越哭我就越着急。我想让大妈妈不哭，就进了屋，要救小哥哥。我看过师父救人，觉得我也会，就大胆了一回。我用点穴通经施救，看经脉通了，再启动气机。完了我就走了。”

　　“不对吧。”宏正道，“咱们事先看了，孩子的魂魄已经没了，你仅仅是打通了孩子的身经体脉，也不

　　能让他复活啊。”

　　太小儿被宏正一问，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师父。擅自出灵，这是师父对自己要求中最忌戒的。现在师父要问个究竟，只好答道：“我看小哥哥的魂魄，被那个鬼给劫走了，就追到了村外，用灵绳打跑了魔鬼，把小哥哥的魂魄夺了回来。小哥哥才恢复了元神，又让他走动了元气，完了我就走了。”

　　太小儿说完，半醒眼也睁开了，直盯盯地看着师父，宏正说：“你看我干什么？你做了一件功德，师父也做不来呢。当时我匆匆离开了村子也觉得奇怪，怎么驱魔镇妖的法事做完了，还没有对娃娃施展复活之术，孩子那边就有了惊喜之声。原来是你已经替为师做了，真是太好了。现在你看看，人家来谢你，我也该谢你。”

　　小伙儿说：“师傅，你这小童子真是厉害。你们来的时候，我们普儿早就没气儿了，他妈也只知道哭。我们也不知如何是好，后来看见这你这小童子进来了，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何方神圣，听他进屋就喊“我来救孩子”，我们也没见过这个，都弄的目瞪口呆，看这孩子又点又按，又捏又拽，最后喊一声孩子好了，我们大家上前一看，我们孩子果然喘气了。等想起来感谢这个小神孩儿，回头再找，人影也没有了。师傅也不见了。”

　　店主人端上刚烧热的水让大家喝了醒神驱寒。孩子妈妈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说：“我们村的人，听说我们家来的是一个道家师傅，法术厉害，大家都想请师傅，哪知师傅来的快，走的急。我们哪能不当面答谢大师，我们打听到了师傅的行踪，算计你们走不出多远，必定在此处投宿，所以追来，当面答谢师傅，谢谢小神仙。”普儿妈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个小布包，双手捧上，“这是我们家人的一点儿心意。”

　　宏正没等他说完，心里早明白了，急忙说道：“不可不可，我们出家人无欲无求，行善积德 也是本分。”

　　太小儿又喊了起来：“白天我们救了你们，晚上你们救了我们……”

　　太小儿有话不知怎么说了，宏正急忙接住了说：“我们太小儿说的对，你们来了，我们躲过了一灾。是你们救了我们。我们是生死的缘分，这也是老天有眼，让我们用这样的方式见面。贫道还是要多谢各位施主的到来，这也一样是救命之恩，若说报答的话，这就是你们对我们的最好报答了。”

　　“师傅太客气了。”店主人说，“还是师傅心善，你这小神童有本事，才促成了今天的巧事。”

　　宏正说：“你们也是有情有义的人，能来报恩，我们才躲过此劫？”

　　女人说：“师傅不必客气了。我们的答谢，你必须要收下，这都是出家人有用的。”

　　宏正无奈，打开包裹，里面有几个大钱，一块土布。男人说：“如果师傅有手段，能不能再给看看，孩子以后还会有事么？”

　　宏正道：“你们放心，贫道布下了一个阵法，这是我们道家的迷魂阵，魔鬼再来，陷入此阵，想出去就难了。”

　　“这倒好了。”女人说，“可是那村子里不怕了，出了村子，不是还有危险吗？比如我们到了这里，还是不能带孩子吗？”

　　“贫道只有这点儿手段，就是婆罗门教的人来了，佛家的人来了，也不能把天下的魔鬼都给拿住。”太小儿忽然扬起小手喊道：“大妈妈，你家有佛，你们自己就能保佑自己了。”

　　“怎么回事？”宏正问。

　　“我在他家，看见了墙角有一个佛像。”

　　宏正笑道：“光佛像不行，那得有灵。”

　　“有。我都看见影了，可是，就是，怎么好像不管用呢？”

　　宏正也一脸茫然地转向普儿爹，问道：“你们有保家镇魔的佛，也不该出现这些事，你们家供奉的是谁？”

　　“文殊菩萨。”

　　“善哉。”宏正大吸了一口气，叹道：“原来大菩萨是你们供奉的，早晨贫道也见了，你们怎么会有求不应啊？你们有菩萨在，那就等于你们有了随身的保佑，到哪都不怕了，就是早晨的事也不会发生，为何不保你们的孩子？这太奇怪了。”

　　“我知道。”太小儿喊道，“你们不求，菩萨怎么应？菩萨就在你们家里，你们却说菩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是这话。”小伙儿笑道，“那菩萨像早就有了，那是早年我们家供的，现在我们也只当是个摆设。”

　　普儿妈也问来：“师傅，我们也不知道啊，那是老一辈留下的，谁拿他当回事啊。”

　　宏正一听这话明白了，苦笑道：“还好，你们没拿着让小孩子玩儿。那是有灵有圣的菩萨，你们怎么不当回事啊。有菩萨在，什么魔鬼也不敢逞威风，你们却让菩萨成了默灵，这等于自己手中有利器可拒魔鬼，却扔在一旁不用，这岂不是等于面对魔鬼，任人宰割吗。”

　　“那菩萨怎么不管啊。”小伙儿问。

　　“管？菩萨在，但是你们供了吗？如果你们睡着大觉不被叫醒，你们能干什么，只能做梦，这是同样的道理。”

　　幸儿妈似有所悟，冲着丈夫说道：“我来你们家，就有那东西，不不，就有菩萨，到了你这，你说不管用，便闲在一旁了。真是好日子没过着，整日里跟着你担惊受怕的。”

　　“行了吧。咱家在村里也不算穷了，你还嫌没过上好日子，要不怎么有买卖开客栈。”

　　宏正拦住了二人说：“你们祖上留下的是真神。你们有文殊菩萨，什么妖魔也不敢来作祟，何等鬼怪也不能兴祸乱。”

　　“师傅这一说，我们明白了。”

　　“其实你们真的不明白。”宏正道，“这个世上有看不见摸不着的天阳和地阴两界。佛、道、神、仙、鬼，它们也与我们所在的空间里同在，只是以另一个形态存在着。看不见摸不着，可不等于没有。你们有菩萨，别人想有还没这个缘分呢。”

　　“以后我们把菩萨供上，什么问题就都解决了吗？”小伙儿问。

　　“也不是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你们能看见的、能感觉的事物，神佛也是不会直接起作用的，只能是在某些层面儿上，在你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能影响你们的意识，使你们能往相对正确的方向思考问题，从而做出正确的决断。但是对阴间的事情，包括对付妖魔鬼怪，菩萨就能大显身手。如果你们供上了米勒菩萨，这些事就不会发生。甚至在你们村的范围内，这些魔鬼也不敢为所欲为。”

　　普儿爹说：“师傅，你给看看，这孩子将来的命运如何。”

　　“你夫人如此爱孩子，将来也差不了。”

　　“师傅有所不知，我们让师傅看看，也是有个原因，我们夫妻俩不是就这么一个孩子。”

　　宏正一听这话，忽然也觉得奇怪了，问道：“是啊，你们怎么回事？”

　　“我们本来有五个孩子，因为躲避魔鬼，这些日子，都送到外村亲友家去了。这个孩子另有来历，刚才没喝师傅说清楚。”说完，看了看妻子，又说道，“这是我们前年捡的一个没有人要的孩子，就是为了应付魔鬼，也免得自己家的五个孩子遭此魔难。可是现在，我这夫人对这孩子喜欢的厉害，就和亲妈一样了。”

　　“原来夫人是个大慈大悲的人，如此说来，定是佛家有缘，此后必有佛家的保佑，你们这孩子也错不了，也一定会有好报的。”

　　“这么说，我们真是有眼无珠，不识真神。看来我们一家人来答谢师傅，是来对了。所以还请师傅收下我们的心意。”

　　太小儿一招手说：“这么多钱，能盖个大房子。”太小儿还要往下说，宏正急忙又接过了话题说：“我们太小儿又出了个好主意。既然各位施主捐赠，你们就用这点儿钱，造个房子，不是修复这客房，而是在村里给你们的先人造一座家庙。虽然这点儿钱远远不够，你们动员信佛的人，就不会差多少，或者先建主要的，以后再扩建。如果能供奉菩萨和先祖，村里就不会有鬼魔之事了。”

　　夜色里的雷声远去了，客栈里的欢声笑语，一直延续着，直到天边有了亮色。

　　宏正要赶路，打听了南去的路，众人送出大门，走了一程，普儿爹说：“再往南去，地面不太平了。师傅要留心。”

　　宏正笑道：“走遍天下，都是这些事儿。出家人自会解脱。”说完，告别了店主一家人，带着太小儿，走进了无边的大地。

　　雨后的早晨，清新的空气让人神爽，南去的路向无边的大地里延伸着。太小儿延续了一夜的兴奋，没一会儿，便被脸上的困乏取代了。宏正让他进了背囊。

　　宏正背着太小儿，虽然也有些困乏，心情却舒畅，他看着雨后的蓝天，思绪也像天一样的高远。

　　宏正唱着道歌，心情舒畅，一身的轻松。将近午时，太阳当头，茫茫大地，看出去还是无边无际，道路被黄黄绿绿的草色伪装了，时隐时现，略有起伏的几丛小树，不时出现在路边。他想到路途的遥远，还有不知所踪的马车，心里也有了些焦虑，脚下的步伐也加快了。

　　“唔？”宏正忽然看见了前方的树影下，有一个人的头影儿一闪，便消失在草木丛中，不见了。“难道这地方还有强盗？”

　　太小儿在背囊里也醒了，听了师父说，探出了头，“强盗，在哪儿呢？”

　　宏正道：“没事儿，为师也是脱口而出。这里无山无隘，人烟稀少，有贼人也是过路的。我们也先停下来休息一下，等他一等，看是何人。”说完，钻进了草丛中。

　　前面来了一个老汉，肩上一条扁担挑着两个包袱，身后跟着一对夫妻，带着三个孩子，宏正见了，放心地走出了草丛。老汉见有人，放下包袱，抄起扁担迎住了宏正，一看宏正背上也有个小婴儿，这才把扁担收了。

　　原来，这一家人是从黑牛山半坡村来。扁担老汉说：“我们那村，就离着黑牛山不远，土匪下山，到我们村子也用不上半日。因为这里地处偏僻，土匪猖獗，连官军也不敢来清剿。这土匪头子一直信奉邪师歪道，他那也有个法师，尽给他出馊主意，百姓们惹不起，现在躲也躲不起了。那匪首的老娘前年生了重病，尽管到处求医问药，身体还是不见好转。大王听从了大法师的话，派人准备祛病禳灾的祭品。指定周围几个村庄要供给土匪象、马、牛、羊，他们还到处抓孩子，后来才知道，他们不仅要牲畜，还要二十七个小孩儿做祭品。我们因此躲避土匪，只能远走他乡。”

　　太小儿想起了普儿，喊道：“杀小孩儿，那不是魔鬼么？咱们刚刚救了一个，现在又有这么多。”

　　老汉说：“开始我们也以为他们只是抓孩子，不会滥杀无辜，后来才知道，他们找不出孩子来，就在村民中摊派，交不出孩子来，他们也要杀人。你们往前走，这孩子怎么办？”

　　宏正说：“没有人能够阻止这些土匪吗？”

　　“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阻止土匪啊。我们村有一个姓隆的员外，他就组织了民团，可是我看他不行。”

　　宏正想到了快腿儿老憨的马车，古里夫人也带着孩子，听老汉说黄昏时分就能赶到黑牛山地界，便告辞了老汉，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