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旺到了醒时才知是梦,只觉得头疼,平静了一会儿,才把气喘匀了。
宏正醒来,看三旺不睡,知道有事。三旺说出了让太小儿追查和尚不轨,结果自己是一夜的惊魂怪梦。宏正听了,也明白了。他对三旺的梦,毫无兴趣,对和尚的事,倒是有了一点儿想法。
宏正和三旺说的话,声音压的很低,还是被解真听见了,迷迷糊糊地问三旺道:“结果怎样?”三旺说:“这你得问太小儿,你看他睡的,像是有结果么?”
外面传来了村民的喊叫声。三个人急忙跑出房门,见房东常妈从前街走来。三旺上前一问,原来村东那家的两个弱女被人拐走了。解真一听,发狠道:“我说么,这两个和尚就是有些来历。”
“怎么回事?”宏正问。
三旺说:“昨晚解真说的和尚偷欢,就是这事,我还让太小儿去看呢。可是他就知道睡觉了。到现在还没醒呢。”
常妈说:“那两个孩子,要是有男人,也算有了依靠。爹死的早,又刚死了娘,也不怎么,就叫和尚给盯上了。真是吃不上饭了,也没有法子,能有个吃饭的依靠,也行。谁知今儿个天不亮,他家邻居听见了喊声,过去一看,这俩闺女就不见了。”
三旺发狠道:“这村里没有人管事吗,没有人报官吗?”
“那些和尚谁敢惹,惹了一个,就来一群。现在的和尚怎么都这样了呢,也不知我儿现在怎样了。”
三旺听老太太说到了儿子,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口气也缓和了,“学坏的和尚也多,他们如此乱恶,这真是给佛家抹黑,但是真心修行的和尚,不会轻易和他们同流合污的。”
宏正也对常妈说:“老人家放心,和尚也是人,道士也是人,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佛家和道家的和谐,还有儒教,这三教都需要有一个好环境,才能有好的未来。如果真有伪劣和邪恶的出家人,我们一定要解决了,不能打掉他们就不能扶植正直和善良。也不能为像你儿子这样的僧人正名。”
老太太一听,睁大了眼睛,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宏正说:“你们也说官话,现在的僧人铺天盖地,似如闹灾,就是死了人的案子,官府连人都不来。”
解真听老太太这么一说,急忙接过话来说:“常妈,道长可不是说官话,他是佛国来的高人,在莒县就已经平息了一场和尚和道人的纠纷了。”
“但愿你们真能行吧。”
宏正看老太太还有疑虑,说道:“老人家放心吧。我们现在就去诸城县衙。”
宏正和房东告别,让三旺叫起太小儿。
三旺进屋一看,太小儿还在头不抬眼不睁地睡。
原来,太小儿夜里给三旺引入惊梦,自己也过于费神。太小儿人困,心静神安,耳中的警觉依然不能放松下来。他又听到了门外风声西来东往,知道那是漫不经心的闲游鬼,还有匆匆而过的,那是有赶场的过路魂。
太小儿不为所动,他昏昏沉沉中,忽听一声尖烈的叫声,让他的灵耳有了感应。他听那声音不是鬼号,而是人声。太小儿再听,没有了动静。他知道那声音非同一般,听方向似乎就是刚才那户人家传出的。太小儿起灵又出了房门,东去的一路上,他躲闪着夜鬼,又来到了那户人家。却见先前那三个鬼,吃饱了,喝足了,正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屋里的人却不在了。他灵眼远望,看见两个和尚拉扯着两个女孩子向北走去。
“人和鬼都一样,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屋里的鬼议论着。
“那两个假和尚也够狠,玩儿完了,还不够,还要带走。我都看不过去了。”
“那不是带走,而是卖掉。到了五莲,正好天亮。俩女子不卖一千,也能卖五百。”
“这往下就没戏了,咱们也只能散了。”
太小儿听了鬼的话,心想:天色已经有亮了,他们要到哪去,我也跟着看看。
太小儿跟着和尚走了一程,看看前途渺茫,又觉得困倦。心想:我一会儿再来探看。便回到了小屋,睡觉去了。这一睡,直到天亮,也没有醒来。
宏正看三旺把太小儿托在肩头,看看太小儿,人在灵安,也没在意,他急于赶路,让三旺背着太小儿走,自己安抚了老太太几句,便出了西坎小村。一行人直奔县城。
三个人脚下走的急,过了几个村子,已经看见了县城,渐渐地,路上有了行人。三旺见同路有一个年轻人,便靠近了问路。那年轻人反问过来说:“你们大兵也逃难吗?那白莲教,能把县城也翻个个儿,你大兵最该知道,怎么还来问我们百姓?”
三旺被顶了回来,心里窝着一口气。解真说:“你一个大兵,不知道县城在哪,这不叫人家误会么。”
“是这话,这厮把我当成了没话奏话,真把我气疯癫了。”
三旺还要说,背后熟睡的太小儿突然哼了一声。三旺听了,舒了口气,问道:“太小儿怎么回事,你偷偷地醒了,偷偷地听,偷偷地笑我疯癫了吗,我这可不说传染来的疯癫。”
“他们,他们。”太小儿没有理会三旺,自顾喊,“叫和尚抓走的那两个人,就在艾可村。”
三旺放下了背囊,看太小儿的眼神,也知道了太小儿又做梦了,
问道:“你这一觉,差点儿没睡到县城里去。我问你,昨晚你是不是去看那个了?”
“看了,我还知道他们跑了呢。”
三旺一问,太小儿说出了二次追踪和尚。原来,太小儿跟踪和尚没了耐心,回来睡觉,到了天亮,睡意略浅了,忽然想起了和尚拐走了人,还不知到了何处,他起灵又寻和尚的去向。太小儿顺着先前的去向到了一个村子,村头路边一房山头,写着“艾可村”三个大字。太小儿看两个和尚在一个房子门前走开了,房子里面传出了几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太小儿看看房门紧锁,里面不时地响起了骂声,还有哭声。他知道这是和尚把两个女人关进了房子里。
“不好了,这不说好故事。”太小儿口中念叨了一声,急忙往回跑。
宏正一路上没听见太小儿的声音,现在听太小儿一说,知道是太小儿进了背囊才有的梦。那个村庄一定是和尚的老窝。他把太小儿抱起,抬头正看见一个年轻人慢腾腾地往前走,扭回头来也看着太小儿。宏正把他叫住,问艾可村。
“啊,有有有。”年轻人说:“师傅, 你们好像不是他们。”
“他们是谁?”
“这里很厉害的一伙儿出家人,也有和尚的模样,也有道士的打扮。艾可村也有一伙儿。你们走两岔了,往回走的岔路往东就对了。”
宏正又问:“既然如此,县衙为什么不管?”
“我该下路了。”年轻人指着前面的三个行人说,“前面那人去告状,你打听县衙,她们知道。”
三旺腿快,没走多远就追上了,与三个农人搭话。
一村妇扭头看三旺是个当兵的,没好气儿地说:“你们当兵的都能干什么,那些出家人都闹翻天了,我们老百姓都没法活了。”
解真也赶了上来,解释说:“大姐,我们是远路而来的。”农妇扭头看跟上来两个道人,表情更冷清了。三旺问道:“你们这般急匆匆地去县衙,是告状吗?”
“和尚把我们村子闹翻天了,小孩子也拉去入他们的教,我外甥拿了家里仅有的一点儿钱,就跟着和尚跑了。这些丧尽天良的和尚,搜刮钱财,拆散家庭,我姐就这么一个儿子,所以来告和尚,不把儿子找回来,她也不想活了。”三旺一看,前面的女人果然走的急。
解真说道:“我说什么来着,和尚现在太猖狂,诈骗钱财,破坏家庭;蹂躏女性,装神弄鬼,把人可糟蹋苦了。甚至说杀人就杀人,他们打着弥勒教和明教的旗号,欺骗民间,干着自己的勾当,比衙门县太爷都说了算,百姓‘冤’字都不敢喊一声。我还听说他们有过率众谋叛的事。”
村妇说:“两年前,他们没来的时候,这里什么事都没有,百姓生活也安宁。”
宏正道:“他们这么猖獗,官府不管么?”
“开始管过,可是小事管了,他们不在乎,大事管了,他们就聚众闹事,连县衙都不放在眼里。”
一行人边走边说,不多时,进了县城,来到了县衙,却见衙门口围着一些人。
有人击鼓喊冤。一个当差的衙役官,兜着下巴瞪着眼,拦住了村妇喊道:“你又在击鼓,没看见堂上大人在审案吗?”
“我们刚来,要见青天大老爷。”
“今天案子太多了,有事明天再来,明天来也不用早来。”
三旺一听,心头火起,上前问道:“你们衙门,就是为百姓办案的地方,怎么能如此对待有冤屈的民女?”
衙役官一摆手道:“别,这里民男也排成队了,民婆,民童,民老爷子都有,民女又如何。”
看你一个大兵,还背着孩子,像个逃荒的大兵,你们拉家带口的,怎么还让一个女人击鼓,今天赶上了案子多就急不得。莫说是你,就是皇上来了,案子也要一个一个地办。”
宏正说:“你们衙门怎么能把这么多的案子给积攒下来呢?”
衙役官看两个道人站在了面前,收住了表情问道:“道长果然和她不是一起的,听口音,你好像是远道来的吧?本地近日的流民,来势迅猛,遍布各地,案件增多。这几日接连发案。”
宏正问道,“贫道要见你们的县令大人,不很方便吗?”
“见大人容易,大堂下站定了,往里面一看就行了,想和大人说话,那就难了。你们想告状的,明天也排满了。”
三旺道:“老爷摆架子。”
“别,别这么说。我们王大人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小儒生。今天一早就出了三个现场,擒贼擒王,刚刚回来,气儿也没喘一口,现在就升堂了,何来的架子?”
三旺往大堂上看去,堂上大人果然是个弱面的年轻儒生。说道:“年轻的县太爷,勇气可嘉,自然也短了些办案手段。”
衙役道:“老弟这话还算贴切,我们跟着王大人办案,没落下好。你看我们这些衙役,升了堂也都是没精打采的,连续几天都没睡上一个安稳觉了。”衙役官把话锋一转,问宏正道:“道长是哪里来的?是不是和我们老爷相识?”
宏正一挥手说:“既然是擒贼擒王了,我先在下面看看大人审案。”
衙役官一听道人要看审案,没有说话,拱手转身往堂上去了。
宏正要看县官审案,到了公堂下,挤进了人群。三旺也要往里走,被太小儿叫住,三旺看太小儿的眼睛正看着进了公堂的衙役官,说道:“你又琢磨什么呢?”太小儿没有理会三旺,他看衙役官上了公堂,到了台案后,和审案大人耳语。太小儿急忙调动灵耳,倚在县太爷的高座靠背上,听衙役官说:“……听他们口音不是本地人,莫不是皇城来的钦差道人吧?”
太小儿趴在三旺的肩头,脑袋伸向三旺的耳边说:“判案官说咱们呢,说咱们是皇城来的钦差道人。”三旺听了笑道:“这些官吏,最怕皇上派人来微服私访。如此说来,这也不是个好官。”
大堂上,年轻的县太爷,脸上带着儒气,绷着的威严。堂上站着的三个案犯,毫无惧色地与他对峙着。堂下有看客也小声议论。
“大人看着囔囔的,他一出马,还真给那秃头教主给抓来了。”
“那就是未来神主。那个傻大个子厉害,说是神主的护卫。”
公堂上,三个教徒还在极力狡辩,未来神主说:“你们口口声声尊敬佛,尊敬道,为什么专门找我们的麻烦?把什么不好的事都扣在我们的头上,你们对我们的迫害,就是对弥勒教的不敬。我们崇尚光明,向往美好的未来。我们反对黑暗,追求光明,光明最终必将战胜黑暗。当今天地皆暗,未来日月无光,黄天将死.苍天将生。而你们不能保证百姓苍生,那就由我们来保证,这有什么错?”
神主越说越激昂,嗓门儿也越来越高了。王县令喊了一声“大胆狂徒”,却没了续词。宏正看王大人色厉声荏,觉得这年轻的县令审案,只有儒雅,没有威严。身边的看客也议论老爷太稚嫩。解真凑到宏正耳边说:“大人满身的儒气,说不过罪犯,可是说他亲自把罪犯抓来的,我真不能相信。”宏正道:“人不可貌相,能说的不一定擅于缉捕。大人能把神主抓来,也算有本事,只是不擅于言辞。”三旺也说:“儒生讲教化黎民百姓,讲爱的多,讲憎的少,与邪恶辩理就不行了。咱们应该帮他。”宏正道:“让案犯说多了,也能多了解案犯。且听他们说。”
县官也想阻止秃头,却显词穷,神主更来了神气,冲上喊道:“县大老爷,别看你年轻气盛把我抓来,我能被你抓来也是佛的旨意,就是来当面与你争理。你毫无道理,却要取消我们佛道,不怕受到天罚么?你把我们关起来,不怕惹来弥勒教的众怒吗?你想剿灭白莲教,不怕教徒们连你的朝廷也一块儿都反了吗?”
县令道:“胆大的狂徒,竟敢如此嚣张,只要百姓幸福,国家兴盛,我宁可丢了乌纱帽,也要对你们这些人都严惩严办。”
神主听了县令的话,“嘿嘿”一笑,说道:“你说严惩,严办,好啊,那你就得拿出证据来。否则,你把我们关起来,最后还要放了我们,可是我们之间的事,可不是放出去就能了结的。我们众多教民的存在,莫说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县令,就是皇上也不能奈我们何。我们白莲教,从宋朝时开始,元朝时也曾经盛行,至今已经五百多年了,也曾有过大起大落,至今越来越盛。所以成了现在的大教,这是因为弥勒佛是我们的主神,我是弥勒在世的第一大弟子,我传达的,都是弥勒佛的旨意。
太小儿不懂公堂上的事,却见过地狱里判官审案,他看着案台后的县令只听不说,少了许多大人样儿,也没有半分的厉害。太小儿看的随意,听的无心,觉得公堂上不比判官审案的好玩儿。朦胧中,他忽听未来神主说出了弥勒的名字,太小儿打了一个激灵,有了精神。他细细地听,越听越不对,最后听神主自报是弥勒的大徒弟,这让太小儿按捺不住了。他心想:怎么怎么?这里怎么会有菩萨的大徒弟呢?弥勒的大徒弟不是天水寺的那个老爷爷么?他怎么来到了大明的呢?不行,我要看看这个什么神主,是不是知寂爷爷。太小儿想到这,跳下三旺的肩头,闯过人群,跑到了那三个教民面前,扭过头来看,谁也不是西域人模样。
“这哪有知寂长老啊?就是变化了,我也应该有感觉呀。”太小儿心里嘀咕着。
一个婴儿自己跑进了公堂,倦态的衙役如睡着了一般,看见了太小儿也无动于衷,只是木然地冲人群喊道:“谁家孩子没看住,赶紧弄出去。”衙役嘴里喊,脚下不动作。众人也看的惊异。却见太小儿当着神主的面,斥道:“你们怎么说拜弥勒呢?你们谁也不是弥勒的大徒弟,弥勒的大徒弟,他叫知寂,他是一个老爷爷,我认识。你们根本就是骗人,你们骗人,就是骗人。”太小儿稚嫩的喊声,虽然声音没有多大,却出其不意地惊动了公堂。
有人扰乱公堂,又是个婴儿,县令看的明白,听的真切,还给自己缓和了难堪,一拍惊堂木,恢复了威风,喊道:“嘟!胆大的娃娃,你怎么,你来,你是谁家孩子?”
县令的话,先硬后柔,把太小儿也说的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了。
“我,我不是谁家的,我是从弥勒菩萨那里来的。”太小儿扭着头,看着县令,像受了委屈似的喘着粗气喊道:“我认识弥勒菩萨。他说过,他是佛教,不会另起别的教。这人说他们是弥勒教,就是假的教,骗人的教。”
眼前出现了一个小童子,公堂一时静了下来。也把县令弄了个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