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小儿追了来,还略有喘息。
解真看了问道:“怎么了,太小儿,累了吧?”
太小儿说:“我腿不累,就是嘴累。”
“哈哈哈哈,你们说了那么多的话,能不累吗,我都听见了。”
三旺走过来,也听了太小儿的话,说道:“你还说累了,我才累了呢,看你东跑西颠的,不够你忙活的,我都跟不上了。你还是和师傅一起走吧,省着你不老实。”
太小儿看看解真,神秘地问道:“师傅,你们刚才是不是讲好听的故事了?我也想听听。”
三旺道:“看你,这一路老实点儿不就听故事了么。”
解真转过身来,与太小儿的眼神相对,太小儿扬起了小手喊道:“你走了,你妈妈怎么办呀?”
太小儿问的突然,把解真给问住了,他急忙应道:“呦,让太小儿惦着了。我出家了,我当然要把老娘给安排好了,你放心,不会有问题的。你怎么问这个问题啊?”
宏正接住了解真的话说:“太小儿是想说你应该常回家看看老娘。”
“那是自然。”解真应到。
宏正知道太小儿又有了找妈妈的联想,也与解真的状况产生了共鸣,急忙把话题岔开了。
“圣祖说,你能飞起来了,还说别乱飞,你明白怎么回事吗?”
太小儿应道:“明白,就是我不能想。我上树看喜鹊,一想就上去了,还变成了半个喜鹊呢。”
宏正听太小儿能变喜鹊,也是一愣。他看看太小儿认真的表情,知道太小儿说的都是真的,略一沉思,说道:“我说过,你有了佛的悟性,只要能悟出来,就能变出来。你这是咱中国佛教门派里禅宗的功法。用众人的话说,就是心想事成。”
“哎呀。”三旺说,“太小儿,什么宗我不懂,但你有这法术可太厉害了。”
四个人一路说笑,又走了半日,天近黄昏,前面一处村庄。
解真说这是西坎小村,有一户姓常的人家,“我回来时,就投宿这家。”宏正也觉得疲劳,便随解真进了小村。
房主人是个老太太,因为儿子也是出家的和尚,便对来往的出家人格外关照。她认出了是解真,把一行人让进了家中。
老太太问解真:“你不是回家办丧事吗?怎么两天就回来了?”
“昨天就办完了,今天往回赶。这几日事情正多。我必须赶早回去。”
“是不是和尚闹事?”
解真脸上显出略有愣怔的表情问道:“常大妈,你怎么知道的?”
“我儿子也是出了家的,他是和尚,我能不打听他的事嘛。前天你走的急,又是道人,我就没问到你。”
宏正说:“老人家,道人也是出家人,我们都一样。”
“那可是不一样。你们道家也有和佛家闹哄的时候,现在僧人也多,道人也多,闹哄也多。”
宏正说:“闹哄也是暂时的,将来就好了。”
解真说:“大娘,现在僧人越来越多了,道人还是那么多,还都集中在崂山那边。”
老太太说:“五莲这边过去也没听说有寺庙,现在遍地都是,有的地方几乎家家都有和尚。也就咱们这小村子,和尚很少来。咱这村东老于家,最近这几天总有和尚来。
“他们既然是和尚,怎么不到你家来投宿呢?”
“这些和尚来,可不是投宿。投宿哪有总来的。那人家也是困难,能从和尚处索些银两。”
“这就不对了,和尚自己怎么会有钱,他们是给那人家做法事么?”
“他家两个闺女,没有儿子,活着都困难,有什么法事可做。”
解真用手碰了一下宏正说:“我知道了。”
吃过了晚饭,天也黑了。三旺把解真拉到门外,“你说和尚做法事,你都知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解真道;“老太太说的,该是和尚闹鬼。那和尚来的不是投宿,却是偷欢。”
三旺也猜到了一二,听解真这么一说,也问道:“这里和尚如此随便,没有人管么?”
“我们那边和尚与道人都闹翻天了。和尚聚众而来,衙门也管不了。”
太小儿撒尿,三旺把太小儿领到了房后,说:“我们刚才说话,你都听见啦?”
“怎么了?”太小儿不明白三旺的意思。
“一个没有寺庙的小地方,却有和尚经常出入民家。”
“那怎么了?”
三旺看太小儿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还是真不明白。”
三旺放弃了解释,不说了。太小儿也不耐烦了,问道:“你怎么说不明白,你想说什么啊?”
“刚才村里的一阵狗叫,你不去也能看,一会儿你就去看看,是不是那些和尚,你有本事,你听他们说什么,看他们干什么?”
太小儿翻了一下眼皮说,“我可不去,遇上鬼呢?你不怕鬼你去呗。”
“哪有鬼。你总想听故事,现在这么难遇上的故事,叫你遇上了,你怎么能让它错过呀?这事就咱俩知道,去不去,就看你的了。”
“今天还是咱俩挨着睡觉。”太小儿本来就困,一心想睡觉,他顺口一说。
三旺听太小儿这么说,以为太小儿应了,心中高兴,说道:“咱俩不是天天挨着睡么,天天如此,今天也不是问题。”
二人进屋,三旺搂着太小儿躺下了。三旺心里有事,过了许久,看太小儿没有动静,也不知他的梦境走了没走。他不敢碰太小儿,只觉得困意涌起,便没了耐心,扭头也睡去了。
太小儿睡了一觉,朦胧中,他睁开了眼睛。黑洞洞的小屋,处处都是暗影,这让他想起了三旺一心想见鬼,他闭上了眼睛,可是睁眼闭眼都是黑暗,他一阵恍惚,尚未入梦,耳中却有了声音。太小儿好奇心起,便翻身而起,迈开云步,轻身飘起,出了小屋,寻那声音去了。
太小儿飘在了小村的上空。果然见有鬼影两点,阴气三重,聚向村东。太小儿急忙隐身。听狗咬之声也是从那边传来的。知道三旺说的事一定有了。他聚沉雾拢寒烟,掩住身形,轻飘飘来到了鬼影上空。
几个鬼,不识太小儿的神雾,只知道飘飘有风掠过。一个鬼道:“有风了,荤腥就散了,有鼻子灵的外鬼,闻着味儿也会聚来,咱们也要赶紧。”
太小儿不明白鬼话,只把眼睛往屋里看,见那小屋里,两个被团在草铺上翻来滚去的。
太小儿根本没明白三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更没见过男女合欢之事,自言自语道:“怎么里面有人啊,不好好睡觉,这是在折腾什么呀?”
两团被里,果然各有一个和尚,正各自抱着一个女人翻滚着。太小儿不明内里,也觉得没有意思,刚要起身往回走,却见两团阳气,从两个被窝里散出,四下里几个鬼一哄而上,你一把他一把,尽皆将那阳气掠去了。一个鬼伸手掏进了被窝,另一个鬼道:“你也太心急了。”
“不急?呆一会就抢不到了。”
太小儿看那被团里,露出了一个光头,心想:这和尚练的什么功,都走了真气了,这般地练,不是越练越糟糕么?都把真阳白白送给鬼了。太小儿想下去,把这话告诉和尚,只是看着几个鬼也在那。突然想起三旺和解真说的和尚和女人的话。心里一跳,“完了,这可能就是三旺说的事,这是真的了。”
两个鬼迷了心窍的和尚厮欢,太小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觉有荤腥之气升腾而来,臭熏熏十分难闻。太小儿一哕,差点没吐出来。
“怎么怎么,这么臭。”太小儿脚下站立不稳,正看见远处又来了几个鬼影,知道就是这臭气引来的,他不知如何了,忽然想起师傅说的,不能到处乱跑。
太小儿有了退意,转回身迈着急步,找到了住处,也不声张,落下小屋,魂复原身。他稳住了心神,刚要睡觉,却觉得三旺的大手还在搂着自己,人却睡的正酣。太小儿心里话:你睡大觉,让我给你去看故事,你想见鬼你不去,却让我去。他想到刚才遇上的鬼,虽然没有什么惊险,也应该拿来吓一吓三旺。
三旺白天走的乏累,睡着了,又正是丑时酣睡之时,便一梦不醒。
这一梦,三旺恍恍惚惚,走高丘,过大河,一路艰难,遥看远方,已经是京城了,三旺走不动了,他坐下来歇歇脚,忽然觉得身下是一团草铺,身边也有动静,扭头一看,“呀”地一声腾跳起来。三旺看见了草铺上躺着一个人。
这人,散发遮面,污垢满身,仅能看见的嘴角,微微地翘着,一只手,向他伸来。三旺心想:这人奇怪,我们不认识,冲我来干什么?他起身走开了,坐在了旁边的树根上,再低头看这人伸过来的手,像是古槐树的枯枝,他脑袋“嗡”的一下,一骨碌翻身跳了起来。
三旺忽然明白了,原来自己坐下来的地方,是一个流浪鬼的草窝。他一边后退,一边喊太小儿,却见太小儿远远地在向他招手。他慌乱中站立不稳,嘴里喊着:“太小儿,我见鬼啦!我见鬼啦!”一边喊,一边撒开四腿,向太小儿追去。
太小儿回头看三旺连滚带爬地追来,笑道:“这回你见鬼了,该心满意足了吧?”
前面不远处有一户人家。三旺见太小儿进了那人家,也一头闯了进去,见床头有两个人,正吃东西。问道:“太小儿哪儿去了,你们看见一个小孩儿了么?”
两个人猛地
回过头来,一个是大头,披散着头发,半裸着肩头。拿着一根烧火棍,三旺一看是鬼,“呀”地一声,转身就跑。另一个鬼,看三旺一进一出,举着死人的小腿骨,“嗷嗷”地叫着,冲出门来。
一片开阔地,三旺停了下来,他累的筋疲力尽,看眼前是一个土坎儿,他想坐下歇息一会儿,一抬头,看见黑乎乎一个人影蹲在土坎儿下,不知是在拉屎还是在撒尿。他刚要回避,那人也见了他,提起裤子就向这边走来,三旺看他动作矫健,知道这鬼很年轻,又觉得那人没有擦腚,忽然知道了这又是个女鬼。三旺心里一慌,哪有时间想,拔腿就跑。他越想跑,两条腿就越好像被什么缠住了。正这时,太小儿出现在眼前,伸手拽了一把,三旺顿时感觉轻松了。回头再看,鬼影也没追上来。他看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民房,用手一指,太小儿也不搭话。便和他一起向民房跑去。
三旺进了屋,看见了水缸,顿感口渴的厉害,他四下看看,什么也没有,正不知如何好,一只修长的女人手,递过来一个水瓢。
“哎呀,谢谢。”三旺边说边接过来水瓢,抬头看了一眼递瓢的主人。主人身材苗条,素衣紧身,高高凸起的前胸,被两分的秀发半遮着,再看脸,却是铁青色,眼直唇僵,毫无表情。三旺心往上提,“呀”字还没出喉咙,那女鬼头一扭,转身而去。三旺跳到嗓子眼儿的心,这才又落了下去。他扭头一看,太小儿悠哉游哉地躺在床上。
“嗨,有鬼。”三旺喊到。
“我看见了。”
“那你怎么没害怕?”
“怕就不能活了。你的胆儿不是比我的大么?”
太小儿这句话,把三旺给说的苦笑了起来。他又看了看门外,说道:“你是没看见吧?你要是看见了,我就不信你比我胆儿大。”
“我看见了。这屋里还有俩呢。”
三旺一听,手一抖,好像水瓢也是鬼。他看看门后,锅台,水缸和墙上挂着的簸箕。
“哪儿有,你吓唬我。”三旺带着略放松了的表情说。
“你怎么不往我这边瞅?”
三旺一看,原来房梁上倒挂着一个,墙角的蜘蛛网里兜着一个。他心里一紧,声音很低地“呀”了一下,“快走啊!”三旺说着话,身子早到了门口。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回头看太小儿没动,喊道:“你怎么不跑啊?”
“你跑到哪儿去呀?那外面也是鬼呢。”
三旺扭头往院子里看去,小路边,大树上,水沟里,房檐下,站着的,倒着的,哭着的,笑着的,有好几个。一个呲牙咧嘴的白毛鬼,从柴垛下钻出来。手里拿着一根老树根,直奔三旺走来。三旺急忙回身进了屋,把破门顶上,他知道屋里还有两个鬼,也不敢往屋里走,扯着嗓子问道:“太小儿,怎么办?我们被鬼围住了。”
“你的胆儿就是没有我的胆儿大。”太小儿笑道,“你什么也别想,就什么也没有了。”
三旺闭上眼睛,心里却满是刚才的鬼影。
太小儿看着三旺满脸的不自然,心里暗笑。说道:“你这个样子什么也不能干了。”
“不行,这里呆不了,咱们走吧。”
“这就是咱们住的地方,你不能呆下,别的地方,鬼就更多了。你就将就了吧。你看我怎么过来了呢。”
三旺听了这话,眨了眨眼,展了展眉,这才稳住了心神,他看太小儿面前,摆着吃的,也觉得饿了,伸手就抓。迎头墙角的鬼,看三旺拿吃的,也把头探了出来,一伸手,做出了要饭的手势,又把三旺吓了一跳,他明白鬼的意思,将一条饼,扔给了要饭鬼。
“睡觉吧。”太小儿说。
“怎么睡呀?这身边都是鬼。我还想撒尿呢,这些鬼,都看着。憋的我什么也干不了。”
“你没吓的尿裤子就好,明天咱们就进城,住在寺庙里就没有这么多鬼了,住道观也行。”
“现在就能进城,还等明天干什么,现在就走吧,我可受不了啦。”说完,拉起太小儿就走。
三旺头也不敢抬地出了房门,放眼看去,京城不远。他抬腿就走,忽然一只脚被什么东西挂住了,低头一看,刚才那个白毛鬼用老树根把自己的腿给勾住了,张开的枯爪也向自己扑来。三旺脚下不能动,心中一急,张嘴就喊太小儿。太小儿却说:“你把人家的拐杖给带跑了,人家能不来追吗?”
三旺看太小儿不管,急的张嘴就要喊,却觉得自己的嘴不能张开,猛地睁眼,看太小儿两只小手一边一个,把自己的上下嘴唇捏合的紧紧的。
“你做梦了,别出声。”太小儿嘘声说。
三旺“哼”了一声,再看太小儿,又蒙头大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