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里的码头，人们围住了大明号。船下的李默正忙于应对人们的喊声，两个船工维持秩序，也被人们围住。宏正说道：“这么多人，咱们要费口舌了。应付这场面，还要有些耐心。”老督军知道宏正是在提醒自己，说道：“道长莫担心，老夫刚才的不耐心不会有了。”刘向说：“好久没有回大明的船了，现在突然有了消息，大家都来探听虚实。如果能回大明，谁都不想错过。大家动情也在情理中。”

　　老督军一行人穿过了人群，还没到船边，已经被人们围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有规矩无约束，有没有头人前来说话？”老督军的脸色肃素，胡须又颤动了。宏正急忙劝道：“前辈别急，这都是自发前来的散民，哪有头人，你需耐心才是。”

　　李默也喊道：“师傅，我都解释半天了，可是他们比我有耐心，就那么几个问题，没完没了地问。有问回大明的，还有的要捎信寄家书的。他们问大明的海禁解除了没，大明的驿站通不通。咱们那里知道啊，我解释半天了，没一个人相信，还惹来他们不高兴。后来我说西洋到南洋，我们给走通了，下面的话还没说，就这半句话，他们便都相信了，我也被围住了。”

　　铁拳头嗔道：“看你这事办的，咱大明村的书信还不知能不能捎到呢。你看现在怎么办，捎不到也得带上了。”

　　刘向道：“大人莫急，这场面在下经历过。”刘向又转向人群喊道：“各位父老乡亲，大家有话要说的这边来，有捎书信的，按照惯例，交接上船，要带东西的就免了。”李默喊道：“刚才有人问搭船回大明，这个可不行。你们想回大明，只能等我们走通了以后再说。现在有信件的随我这边来。”李默带走了一部分人，刘有背着太小儿，跟着铁拳头上船接应李默，整理书信。

　　老督军面前有了秩序。他刚刚缓过了神，两个老汉来到老督军面前喊道：“大人在上，我们被遗落在满剌加，也知道大明禁海，但有一线希望，我们也要回大明，你们的船，也不差我们两三个人吧。”

　　“对！能带上几个算几个，什么结果我们不在乎。”

　　人群里的呼声接连不断，老督军也耐心地应对大家，忽听人群里传来了哭声。一个相貌端庄的中年女人说：“我家官人一病不起，想家，想大明，一片忠心为皇上，可是大家都能回大明了，我们也只能留在满剌加，残喘余生了。”

　　老督军也喊道：“大家都别激动，谁也没答应你们上船，也不存在不让谁回大明，更不存在把谁剩下。我们此行是为了大家能与大明沟通联系，只有成功了，大家回大明才有可能，大家莫急。”

　　刘向对老督军说：“这人也是汉丽宝公主带来的侍女。他们从孩子的时候就离开了爹妈，进了皇宫，又从皇宫直接来到了满剌加，他们做梦都想家，虽然现在成家了，可是越是成了家就越是想家啊。”

　　老督军耐心地应对大家的问题，宏正也帮着解释。一个年轻人走过来，直奔宏正，一拱手说：“见过道家师傅，我有一个疑问，只有师傅能解答。”宏正笑道：“是出家还是修道？”小伙儿道：“都不是。我叫唐小二，我爷爷已经不在了，可是我经常梦见他，很奇特，所以请教师傅给我解一解。”

　　宏正问怎么回事，唐小二便讲了起来。

　　“爷爷也是郑和的老兵，早就去世了。他活着的时候就想回大明，死后我常常梦见他。有一次我梦见和我爷爷一起喝酒，把家中的酒都给喝了。第二天早晨，我就感觉嘴里有酒味儿，再看家里的酒，真的都没有了。我爹说我偷酒喝。我

　　的冤枉大的都没边儿了。请教师傅，我做了梦，怎么酒就真的没有了呢？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我爷没死，我的感觉也是他好像在哪藏着，想喝酒了就出来了。”

　　宏正说：“你是想你爷爷啦，所以梦中见到了你爷爷。”

　　“师傅，我是问，酒怎么真的没有了。”唐小二追问，又引来了几个年轻人，也要听一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宏正眉头一皱，这是不该说明的答案，可是如果不说，就会让年轻人失望了，他只好把其中的缘由讲了出来。

　　原来，唐小二的爷爷到了阴间，依然喜欢孙子，见孙子长大了，自己也孤独寂寞，就常来看孙子。他发现孙子有些天赋，能梦中游走，便常来梦中与孙子见面。这一日，家中有酒，老爷子也喜欢，就是难以入口。便在夜深人静时，走进了孙子的梦中。

　　宏正说：“你是架不住美酒的诱惑，你爷爷的魂灵又来约你喝酒，你是陪你爷爷，也是替了你爷爷的灵魂喝了酒，你不知所以，你爷爷却得到了满足。以后你们家祭祀你爷爷，给他敬一杯酒就最好了。”

　　“我听我爹也说我有梦游。”

　　“这就对了，梦游者，梦中所为，魂灵使然，不在你神志可控之内，所以只有梦境，并无实感。”

　　“怎么真有这事儿呀。”小伙子似乎明白了，问道：“那我爷爷整天里没吃没喝的，自己一个人，不是太孤单了吗？”

　　宏正说：“你告诉你爷爷，将来有了灵船，他也能回大明去了。你自己也要注意梦游，这是病。”

　　宏正的话，引来了一阵骚动。

　　“灵船是怎么回事？”下面有人喊到，“他爷爷能坐灵船回大明，我爷爷能不能啊？”

　　这一问，人们顿时活跃了。宏正无意中说走了嘴，又不能一一作答，只好站起身来，对大家说：“大家静一静，此事本不该现在说，既然说出来了，我就把灵船的事给大家说在明处。”

　　宏正这边另聚一场，给老督军又减轻了压力。老督军和刘向一唱一和，也缓和了人们的情绪和气氛。忽然，船下人群里传来了“救人”的喊声。在船上的铁拳头居高临下，喊道：“好像是有人晕倒了。”说完，跳下了船，太小儿也跑到了船边，喊道：“我也去看看。”李默放下手里的活儿，张开两臂，把太小儿接住，也转身钻进了人群。

　　“快救人。”人群里有人喊，“他是郎中，却自己倒了。谁明白，救他一救。”

　　铁拳头一看，躺着的人，是个老汉，头戴四方平定巾，三缕花白胡须挂在腮下，面色毫无血色，躺在地上，身旁一个竹篮子，扣了一地的草药和蔬菜。一个女人说：“他买菜回家刚好路过这里，一听说这是回大明的船，便到了这里，刚说了两句话就激动了，突然就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刚才躺下了，只用眼神和手指向他的竹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太小儿看里面有几种草药，心里悟道：“这里一定有能救他的药材。”太小儿看过满地的药材，有些眼花缭乱，却见蔬菜中有一蒜头很显眼，还略有气味儿。太小儿拿起来，觉得气味儿钻进了鼻子，似有通窍之力，他用指甲扣破了，气味儿冲起，只觉得肺腑膨胀，心跳也有动感。“就是它了。”太小儿兴奋起来，他把蒜皮剥开了，气味儿升腾，将蒜置于倒地人面前。郎中闻到了蒜头气味儿，舒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太小儿。

　　太小儿看爷爷慢慢地明白了，问：“你好了，是不是它？”边说边晃了晃手中的蒜头。

　　老汉点点头，说道：“你这孩子是何方仙子？”

　　太小儿道：“

　　我不是仙子，我是回大明，坐船的小，小……”

　　老汉看太小儿的憨态，一脸的哀色散开了，“小什么，你可不是一般的孩子，不弱游方医，堪比小药童。谢谢你了。”

　　“不是。”太小儿不知怎么解释。宏正也来到了人群中，看太小儿举着蒜头，也明白了。他让郎中少言勿动，老汉把气喘匀了，便要起来，李默和铁拳头把郎中扶起，刘有也来到老汉面前问道：“老叔，你是郎中，怎么自己的身体都不注意啊，你能回家吗，我送你吧。”

　　“不用了，谢谢。”

　　刘有没明白郎中的意思，问道：“什么不用了？”却见郎中悲情满面，“呜呜呜”地哭了起来。问梦的唐小伙儿，也来到了郎中身边，把他扶住，说道：“老爷子，你又想回大明啦？”郎中强走几步，来到船边，见了老督军，有气无力地说：“你们是哪儿来的呀？老朽刚才听的恍惚，说死人的魂魄都能回大明，我们活人应该更能行了吧？”说完，嗓子眼儿里又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了。

　　唐小伙儿说：“方爷爷，你怎么还不如老太太了，又哭什么。”

　　老督军问：“小伙子，你们认识吗？”

　　“认识，他姓方，是我家邻居，老爷子有学问。他最在意的就是回大明。”

　　方老汉冲着老督军伸出了大拇指说：“老哥哥，你是说了算的人，老弟有话要说。”

　　老督军道：“别这么说。老弟有话就直说，不用客气。”

　　小伙儿冲着老督军喊道：“你们的船回大明，方老爷子就盼着这一天呢，不用问，他是要搭船，和你们一起回大明。”

　　老督军喊道：“我不是说了么，这是闯海禁，不是儿戏。所以不能带人。”他仔细打量了几眼方老汉，面带同情地说道：“老弟，你肯定也是下西洋的老兵，看你的气色也不好，你有话就慢慢说。”

　　小伙儿说：“我方爷爷一心想回大明，他平时就经常说，就是死了也要回到大明去死，不能落叶不归根。他走到这来了，没有别的，就是要跟你们的船回大明，你看他现在病的样子，我们心里也很纠结，上了船怎么能扛得住，你们劝劝他吧，看能不能说服他。”

　　老督军问：“他家里没有人来吗？”

　　“他无儿无女，决然一身。孤守了三十多年了。”

　　老督军说：“这等执着也难得啊。可是我刚才说了，这次回大明，就是闯海禁，我们自己都是吉凶难料。怎么能把你带上呢？这可不行。”

　　老汉正了正头上的方巾，提了提精神，一脸的严谨，带着见了上司才有的口气说：“下官跟着郑和，来西洋巡查，也是为了学习沿途国家比大明更先进、更玄妙的理学，这是关系到大明未来的大事。看你也曾是郑和的随员，你应该知道人们能够主宰大海的重要性，就像有了罗盘，我们才敢远航，有了枪炮就能对付海盗一样。郑和有宝船才能下西洋，就是海盗也不能阻挡，谁也不敢小看。可是别人有的东西我们没有，那情况就要反过来看了。下官就是为此，跟着郑和来到满剌加的。”

　　老督军听着，觉得这方巾老汉说话有些来头，他想起了帽山的海盗船，问道：“这些都过去了，你还知道比这更神秘的东西吗？比如说海盗有的，而我们没有。”

　　“知道，但是我现在不能说，只能面见皇上才能说。”

　　老督军一听，对这方巾老汉有了神秘感。

　　铁拳头小声提醒说：“老爹，他说的这么神乎，你别叫他把你给懵过去了。”

　　“你爹我就是想考考他，你别打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