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大山听太小儿说的话，又看了看太小儿，似乎清醒了些，说道：“这是一个什么小东西，像个人儿似的，你也敢吓唬我，我儿子是叫你拐跑了吧。”

　　哑儿妈听的没了耐烦，对宏正和太小儿说：“别理他，这街上的人们，谁都知道他，就是他不喝酒，说的话也都是酒话。”

　　酒大山的酒友黑脸儿凑过来说：“这回酒大山的话，可不是酒话了，他喝酒，把儿子给喝丢了，这谁都知道，他儿子就叫小酒杯。”

　　宏正看着懵懂的酒大山，又扭头看了看红眼睛，心里纠结。这两对儿父子，一对儿是人父子鬼，一对儿是父鬼子人，一个喝酒把自己的儿子给喝丢了，一个是自己有了意外撇下了儿子走了。红眼鬼在人间的乞丐儿已经五岁了。醉大山在阴间的小酒杯，也有五岁了，可是这两对儿父子，都是阴存阳在，世隔近在咫尺，界分别若天涯。宏正看酒大山的酒还没有彻底醒，对他说：“你先安静，等你把酒醒了，我们才好和你说话。”

　　太小儿说：“看你喝的鬼模样，比鬼还像鬼，谁看了不害怕？我要是你儿子，早就吓跑了。”

　　“真的吗？都说我没有人样，我有那么吓人吗？”酒大山平日里喝酒，都是大人说他，还从来没有过小孩子说他。太小儿是个婴儿，也说出这话来，果然有效，他一下清醒了许多。

　　“真的。”太小儿更认真地说。

　　“别人说我，我都不信，这回你说，我可真信了。我吓人，我吓人，我没有人样。我的小酒杯看见了，他能害怕吗？”

　　“害怕，我都害怕，他一定一定害怕。你不喝酒了，他就可以不怕了。”

　　“那我就不喝酒了，你把他叫来吧。”

　　宏正一听酒大山这话，急忙上前说道：“你现在酒都没醒，等你醒了在说吧。不用说你儿子，这些大人都不敢与你接近。”

　　酒大山沉下了表情，醉眼圆睁，拉开了嘴角道：“我也不坑人？你们怕什么？我喝这点儿酒，就能坑我自己。”

　　“酒醒了，你酒醒了。”黑脸儿推了酒大山一把说，“你要是喝酒前能把这话说出来，能把你儿子说回来。”

　　宏正说：“刚才你这几句话，可不像是糊涂人说的话。你如此明白，办事却糊涂。你这么个喝法，与你儿子见面就快了。”

　　酒大山一听这话，也不辨宏正话中的意思，说道：“怎么能见面，他在哪儿？”

　　“我是说你的这种喝法，你们父子俩见面就快了。”

　　“那好办，我还能喝，我再接着喝。”

　　哑儿妈喊道：“你怎么就知道喝，话都听不明白。”

　　“那，那，”酒大山似乎反应过来了，“那我以后不喝了行吗？”酒大山说完，一翻身，跪在了地上，抱住宏正的腿说，“我给师傅磕头了，你快告诉我吧，我儿子在哪。”

　　宏正道：“要见到你儿，就得到那边去，可是你到了现在也还是没听明白，那边你不能去，只有死了以后才能去那边。”

　　哑儿妈插言道：“你这人，还没酒醒，师傅说你照这样的喝法，很快你就会见鬼王了，见了鬼王，就见到你的小酒杯了。”

　　酒大山发狠道：“我今天能见到我儿，就是明天到了那边，也，也行。”

　　“不行。”太小儿也认真了，喊道，“你必须必须，先到那边，然后才能见到你的小酒杯。”

　　酒大山听了太小儿的话，揉了揉眼睛，问道：“你们说的和真的一般，到了动真格的了，就给我支到那世去了。师傅既然有本事，就把我儿子叫来，让我看一眼，也让我知道你们出家人没诳我。”

　　太小儿说，“你太执着了，你有这个这个劲儿，你修炼都成仙了，怎么会把小酒杯给弄丢了啊。”

　　“师傅，师傅。”一个声音从人群外传来。这声音是灵音，太小儿也能听见。宏正知道红眼睛刚才离开了，现在他带着满脸的兴奋又回来了。

　　原来，红眼儿鬼与宏正说明了情况，也打消了魔太小儿的念头，看大家都在酒大山，也不想听醉鬼汉胡言乱语，便往街里找儿子去了。他看到了儿子，蹲下来，与儿子面对面，还是一厢情愿地看着。忽然，他想到了魔太小儿是根本不可能的，但让出家人从中说话，能与儿子沟通说上话，这也能让儿子知道自己的心愿。想到这，便来找宏正。

　　红眼儿鬼来到人群中，对宏正道：“师傅，我还想求你点儿事儿，这事儿只有你能帮忙。”

　　“只要你别胡来，贫道帮忙理所应当。”

　　“我能与我儿子相见吗？”

　　太小儿小手一飘，喊道：“你怎么也说酒话了，你不说已经见到你儿子了吗？”

　　红眼睛说“小出家人，你就能帮我，我想和我儿子说说话，你在中间传话就行，告诉我儿，就说他爹在帮他。”

　　“你能帮他什么？看你眼睛又红的，能把你儿子吓死。”

　　红眼睛被太小儿一下给问住了，脸色一沉道：“你若不帮我，如此下去，我难以忍受，还不如死了呢。”

　　宏正拦住了太小儿，对红眼睛道：“别激动，你的单相思，我们可以帮你解决，可是你说你难以忍受，还不如死了，这个就不能帮你了，你可别说我们见死不救啊。”

　　“这话怎

　　么说的？”

　　太小儿喊道：“你已经在阴间了，你想再死一回，这个瘾你已经过一回了，你还想过就没有了。”

　　红眼睛也反应过来了，“别说笑了，你们帮我就行。”

　　宏正道：“贫道现在不仅要帮你，还能成全你们，不过你还是要等一下。你们得一个一个来。”

　　“成全我们？”红眼睛没明白，“一个一个来？那酒大山的酒话，师傅和他说不清楚，这不是耽误功夫吗？”

　　宏正扭头问太小儿道：“太小儿，你有什么好主意？”

　　太小儿先是腼腆地一笑，然后在师傅耳边低语了几句。宏正听了笑道：“还是我徒儿，比我想的更好。你这主意好，不仅酒大山的问题没了，红眼睛的愿望也能彻底实现了。可是要阴人阳鬼，两家圆全，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红眼睛听了他们的对话，不以为然，更没往心里去。酒大山忽然喊了起来，“师傅说什么，还能成全我么？我就想见到我儿子。”

　　哑儿妈嗔道：“看你如此，整日以酒为伴，还要什么儿子。刚才你没听明白吗，你儿子在那边，他不能到这边来，只能你去那边了。”

　　宏正转向酒大山道：“现在说你，你在阳间孤单，你儿在阴间更孤单。刚才说了，就是把你儿子从那边叫到你身边来，也是阴阳相隔，即使他天天与你相伴，你们面对面也不能看见，你还见他么？”

　　酒大山说：“见，我不信看不见我儿。”

　　“不管你说的是不是酒话，我先告诉你，你儿的状况很不好，还不如个小乞丐。”

　　“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带着他沿街乞讨，好歹也能保我儿有饭吃。”

　　宏正看酒大山说的真切，他转向了太小儿说：“这回你自己说吧。”

　　太小儿早就等不及了，喊道：“好孩子到处都有，你认一个真儿子不就行了么？”

　　“认一个？你上哪儿找和我儿子一样的孩子。再说，我儿子在那边受苦，我这边认别人的儿子做儿子，这不是笑话吗？”酒大山认真地说。

　　宏正说：“你说认一个和你儿子一样的，你这要求也太高了。”

　　“也太低了。”太小儿接过师傅的话说，“人家比你儿子还好呢。”

　　“对呀。”宏正十分高兴太小儿的更正说，“你儿子不一定就是天下最好的，就是给你找来一个天下第二好的，他果然沿街乞讨，被你给救了，便要报答你，同时也让你的小酒杯也享福，你不能收他做你儿子吗？”

　　“我儿子能享福那当然好了，可是哪有这等奇事？”醉大山反问过来，表情是一脸的迷茫和不相信。

　　宏正说：“有一个孩子，很可爱。他只有一个父亲，已经也死了，他是个孤儿，很可怜，你看见了，能不救他吗？”

　　太小儿急忙引来酒大山的目光，用手指向远处的几个乞丐小孩说：“比如说，他就像那边的孩子里面，最小的那个小孩儿。”

　　“你们拿这话来诳我。你们说我儿子到了那边了，那几个孩子是何意，我儿子又何来的享福？”

　　宏正说：“他父亲在那边看上你儿子了，要把你儿子收养了，你把他儿子收养了，正好就等于你们的孩子交换了，而且相互有了约定，你儿变成了他儿，他儿也变成了你儿，这样，你们彼此都放心了，你的事不就解决了吗？”宏正说完，转过身去，一招手。红眼睛到了宏正跟前，说道“我都听明白了，原来师傅想的比我想的周全，这样好。”

　　“你得小酒杯，还要看酒大山的态度。这还需你表现表现。”

　　红眼睛兴奋地说：“师傅真是高人，解我心病，我求之不得，我哪能不表现呢。”

　　醉大山见宏正张口弄唇，好像在和谁说话，却不见对面有人，不解地问道：“师傅，你在和谁说小酒杯呢？小酒杯来了吗，我怎么没看见人啊？”

　　酒大山一边说，一边还在东张西望，宏正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急，别急，一会儿再看。”他回身将背囊拿起来，太小儿一看，知道师傅又要用法术了，便上前帮忙。

　　哑儿妈看宏正在房山处拉开了架势，没看出端倪，问道：“师傅，你这摆设能干什么？”宏正解释道：“红眼儿鬼在那边，酒大山在这边，红眼儿鬼能看见酒大山，酒大山却不能看见红眼睛。小酒杯在那边，他来了，他爹酒大山看不见也不行。红眼睛的儿子来了，就在那边街上，也要见他爸爸，没有这个，他也不能看见。不能使他们见面，就不能令大家信服。”

　　“师傅，这能看见鬼么？”

　　“当然了，有了它，你和我们一样，也能看见鬼魂了。”宏正忽然想到哑儿应该有感觉，他转向了哑儿道：“哑儿，你能看见这儿有一个人影吗？”宏正说着，用手指向了红眼儿鬼。哑儿摆手道：“看不见，我就是后背冷。”一边说一边抱了一下肩膀。宏正道：“这就对了，孩子的感觉最灵。但是现在，你们都看不见对方，看不见人和鬼对话的过程，这场热闹就凉了。你们等等。”他看看草房后有干草，让太小儿用草卷三支草炷。太小儿知道师父要升香火，“哎”了一声，便去拾草。

　　宏正从背囊中拿出的几样东西，在地上摆好了。背囊放在中间，两根银针，倒插在背囊上，羊角丫挑着，天光下，映出淡淡的光来，太

　　小儿刚好捆扎了三只草炷。宏正让哑儿妈到邻家灶火里点燃了，像三炷香一样插在房山的两侧，与银针相对。银针指向草炷，淡淡的银光，罩在轻轻的灰白色烟雾中，烟括渐渐成屏，光色也均匀了。渐渐地，烟屏上攒出了一个人形来。哑儿妈不知道这是炷屏显影之术，猛地抬头，看一个鬼影，已经站在了房山墙上，禁不住大喊一声，“鬼！”

　　哑儿妈闪身躲开了，倒是她的一声喊，惹恼了炷屏里的虚影。景象中的影形摇晃了几下，怒道：“你小点儿声行不行？差点儿没给我荡个跟头。”

　　炷屏上的鬼气成了人形，黑飒飒，阴蒙蒙，围观的人们也纷纷议论起来。渐渐地，香火旺了些，映像也更清晰了。但见屏雾映鬼影，烟光照人形，显出的人形，有模有样，红眼圈儿也清晰了。有人喊了起来：“看看，这鬼好像是前两年死了的红眼睛。”

　　“什么真像，我就是。”鬼影发出了声音。

　　宏正笑道：“大家能看见就行了，这样也可以阴阳两界，人鬼互通，有话就尽情地说吧。”

　　红眼睛忽然喊道：“你们能看见我了，也快把我儿子叫来，让我们父子见面。”

　　人群里有人应了一声，往街里去了。

　　哑儿见了鬼影，问太小儿说：“这就是鬼魂吗？”

　　“是呀，你见过吗？”

　　“见过，我以前经常见。”哑儿认真地说。

　　哑儿妈斥责道：“胡说什么，你哪里见过？”

　　“小时候，我就见过，只是不知道这就是鬼魂。”

　　宏正说：“孩子小的时候，天眼是开着的。现在哑儿长大了，不能看见是因为他头骨长全了，天眼就封住了，所以他看不见了，但他的感觉还比别人都灵敏，刚才他说身上有感觉，就是这个道理。”

　　几人正议论屏中的鬼影，酒大山也凑到炷屏前，他也是头一次看见魂形鬼影，左看看右看看。

　　“嘿嘿，”酒大山突然喊了一声，用手指着虚影的红眼睛笑道： “你这厮是从哪冒出来的，看你摇摇晃晃的，是烟攒的还是气儿吹的？”

　　宏正听酒大山一喊，再看他的表情，知道他二人也认识，说道：“你们认识，就说说话吧。”

　　“都是一个镇上的，我们早就认识。小时候在街里，我们还打过架呢。现在怎么是这般地见了面。见识了，见识了。”

　　酒大山扯开嗓子喊，声音大了，宏正急忙止住他，轻声道：“你这大山，别来大声囔，你弄出的动静大了，鬼影也就散了，你们就不能说话了。”

　　“鬼还怕这个，那我小点儿声。”

　　宏正也笑道：“你们认识就最好了。我也不用给你们引见了。当初你们打架，现在还有仇吗？”

　　宏正话音未落，酒大山和红眼睛，人鬼相对，都已经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酒大山道：“老哥，前两年我就听说你没了，没想到你现在还挺好。”

　　红眼睛说：“哪里哪里，我现在就剩下影儿了，我们虽然早就认识。现在阴阳相隔，也不能打交道了。我看你喝酒都往这边使劲儿，老兄，你可别哪天喝懵了，一步跨到这边来。”

　　“停停停。”太小儿突然喊了起来：“你们谁是谁的哥哥啊？”

　　酒大山也说道：“小童子问的是，先前我称呼你老哥，现在你说我是老兄，你怎么不喝酒也懵了？”

　　红眼睛道：“当初我就大你一岁半，这不用解释。可是现在我已经到这边三年了，我的岁数停住了，你的岁数长了三岁，你不就比我大了吗？”

　　宏正止住红眼睛道：“你们还是好斗的天性，如此下去，不还是要打架么，我来给你们了断吧，你是人兄鬼弟，酒大山是你的现在人兄，按照你的称呼，等他老了，你得叫爷爷了。”

　　“哎？那不对。”红眼睛说，“他虽然变化了，我们也是兄弟之谊。找师傅这么说，我应该叫回去。”

　　太小儿喊道：“你当人的时候这么叫，还得这么叫。”

　　“明白了。”红眼睛说，“我爹就死的早，我要是见了他，活着的年龄相仿，我也得叫他爹。”

　　“对了对了！”太小儿一招手，“你就是活到老，成了老头儿，也不能变成你爹的爹。”

　　“好啦，别绕口舌啦。”宏正对红眼睛说，“你们谁大谁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已经到了解决眼前问题的时候了。”

　　红眼睛也忽然醒悟了，喊道：“对了！我儿子的事咱们弄？师父说来，只要我和我儿能说上话，我什么都同意，小酒杯也行。”

　　酒大山道：“你一个鬼，也敢来动我的小酒杯，师傅刚刚说了别打架，你又来惹我，我如何能放过你，来来来，现在我长你两岁了，你不服咱们就比试比试。”酒大山说着，伸手去抓红眼睛，却一把抓了个空。

　　宏正急忙将他拉离草炷间。说道：“你怎么又胡来了。他是鬼，你怎么还真敢抓他。你的小酒杯，一会儿我给你。”

　　红眼睛被酒大山一抓，魂影没被抓出去，身形却扭曲了，他晃了三晃，勉强稳住了形影，喊道：“你这厮，如此胡来，我看你酒醒了，才和你说话，你竟然这般鲁莽。我的话你不听，这出家师傅的话你也该听吧。你如此胡来，我走了。”